第四十六章 隐藏的真相(2)

林锐听见了那个名字。

但他仿佛没有听清一样,想要再问一句。

“你没有弄错……”

“没有……”沈夜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战栗,在一声巨大的、撕心裂肺的嘶吼之后,他崩溃的哭出来:“杨恩玉……是杨恩玉……她举着枪……她才是东铭医疗真正的指挥者。”

杨恩玉。

一个同样天才的少女,一个看起来娇小可爱的,黑兔子。

她举着枪,将沈夜一点点压低,她告诉沈夜,要听话。

她在这个世界上少见跟她一样聪明的人,沈夜算一个,他与她一样的敏锐,一样对医学有着极高的造诣,却处于黑和白的两极。

“还记得那首《月光》吗?”杨恩玉问他:“月亮只有一个面会朝着地球,一边是永远的月光,一边是永远的黑暗。”

他在亮,她在暗。

从来如此。

沈夜并没有料到自己抱在怀里的小兔子其实是黑色的,他一步步调查发现了Lj肿瘤的真相,杨铭教授一次次将他从女儿身边支开,其实是知道,自己女儿是一个美杜莎。

太过天真、太过善良、太容易相信他人的沈夜,不应该跟她在一起。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杨恩玉看着沈夜举起双手,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她。身后几个全副武装的保安将沈夜按跪在地上,缴械了他的手枪和手机。

沈夜看着娇小的兔子穿着高跟鞋,用他见惯了的,那副狡黠的表情看着他:“我本来想说可惜你太聪明了,但是,你没有这么聪明的话,我也不会喜欢你。那我只能说,是你太不听话了。”

“你想怎么样?”沈夜皱起眉头。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突突的响起来,他觉得自己多半要死在这里。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舍得。”杨恩玉开口,但沈夜下意识觉得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认识了一个帮会,叫凛牙,他们跟我很熟,给我介绍过一个地方。”她说:“那个地方能让你比死了还安全,还可以让你永远听话的、留在我身边。”

“沈夜。”她的手掌不大,以前经常被沈夜握在里面,如今却抚摸在沈夜的头发上,像是抚摸自己的宝物:“我把你送过去,再把你买回来,你就永远是我的了。”

“你要把我送到哪里?”沈夜问。

杨恩玉蹲下来,看着沈夜的脸,说出了那个名字:“辉夜之城。”

沈夜全身都在颤抖。

他狼狈的,脆弱的哭泣,林锐将他抱在怀里一点点安抚。

“为什么……”沈夜的声音像是一片哀鸣:“为什么她要骗我?”

“为什么他们……都要骗我?”

林锐想起一件事。

沈夜出生在海都周边的 农村,家境贫寒。他的父亲在他幼年时代便抛妻弃子的离开,他被自己的父亲残忍的抛弃了。

高中的时候,母亲永远的离开了他。

那个时候他还很穷,还只是一个穿着旧衣服,粗框眼镜,每天低着头只知道写作业的沉默男生,他并没有获得太大的优待,甚至与周围格格不入。

直到他考入医科大学,脱胎换骨。

但是心底的自卑,和从来没有得到的安全感,如同梦魇一样缠绕着他。

他之所以那么完美,不过是为了得到他人的认可,在逐渐长成到光芒万丈之后,他终于得到了周围的夸奖,爱慕如潮水般涌入,朋友和爱人也出现在他的身边,他却不懂得如何去辨别——

谁是真的爱他,谁是对他有所企图。

他只知道对所有的爱意用尽全力的回馈,将内心张开,迎他们进入心房。

沈夜从来如此,哪怕不是奴隶的时候。

所以他才会对周文峰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才会对闯进他生活的杨恩玉言听计从。

他是个没有得到过爱的小孩,他笨拙的与人相处,从容不过是一种美丽的伪装。

脱掉外套,他将自己包装成了一束花放在人的面前:你喜欢吗?请跟我玩吧。

从来如此。

同样的,他也一直很脆弱,过度泛滥的圣母心,缺乏辨别好坏的能力,他从小被抛弃被背叛到今天,周文峰和杨恩玉在他的灵魂上一次次划伤,到最后中东的国王和来去如云的客人,时至今日,他孱弱的奄奄一息。

所以他才会比普通的奴隶更加不安,更加自我厌弃。

没有值得被爱的理由。

看似光芒万丈,却从来如此。

“沈夜……”林锐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沈夜的哭泣终于被止住,他轻声开口:“手机是联网的。”

“什么?”林锐问他。

“我知道很有可能会被袭击,所以手机的录像实时上传,都放在我的加密网盘里。”沈夜开口。

“真的?”林锐几乎跳了起来,他掏出手机,打开网页,输入账号密码后,一份五年前的资料安静的躺着,超过几个g的文档、照片和录像

视频,里面有沈夜在“人间”最后的影像,以及所有需要的证据。

他是天才啊。

“能帮到你吗?”沈夜问他。

“可以、可以。你等等。”林锐的手也在发抖,他让沈夜待在房间里等一会儿,此时日暮夜临,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冲进书房,想要第一时间将这份文件下载下来。

他一瞬间弄明白了很多事。为什么杨恩玉会欢迎警察来调查,为什么她会被嫁去东南亚。

她先巧妙的假装受害人,指挥着自己的父亲在前面攻城略地,谁会想到一个柔弱的女孩居然才是垂帘听政的摄政王?她们家族的产业已经全线转移至东南亚,联姻是一个看似无辜,却让自己逃离宁川的最好办法。

而她的父亲,在这次事件之后注定成为弃子,她知道警方终将调查,而她就给警察开了这个方便之门。

警察逮捕杨铭,捣毁东铭集团,大功一件;知道真相的两个人,一个在监狱里判处死刑,另一个被辉夜之城的海水永远埋葬。

她是完美受害者,从警察到媒体,谁会怀疑到她头上?

她最早想要训练沈夜成自己的狗,没想到沈夜居然刚强到了那个地步。被打破后的沈夜已经让她失去了兴趣,而成为B级的奴隶二十八岁就要被蒙住眼睛堵住耳朵,塞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所以她才敢说“你们来替沈夜复仇”。

沈夜是注定要死的。

可上帝在他二十七岁过半的时候,终于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户。

窗户里透进一缕微弱的烛光,虽然光芒暗淡,但终于将他生命奇迹般的照出一条浅浅的路。

那束光叫林锐。

他的学弟、他的仰慕者、他的神。

辉夜之城从来没有B级奴隶能在被退货之后再次卖出;没有在28岁生日的时候离开海岛。

杨恩玉也没想过这种事。

沈夜在光芒巅峰时未见得能有这样的好运,却在最低谷成为尘埃时,得到了这样的眷顾。

谁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林锐的手在颤抖,他面前的进度条过半。

他满脑子这些年沈夜的经历,匪夷所思的真相终于解开,他要替沈夜惩罚那些背叛他的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一个声音。

书房外就是小厨房,他猛然站起来,想起了什么似的冲到小厨房。

沈夜果然在那里。

他艰难的用左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对着自己的喉咙——刺过去。

“沈夜!”林锐大喊,他眼睁睁的看着沈夜将利刃对准了自己的动脉,却又看着那把刀在触碰到肌肤时,只是浅浅的留下一个划痕,随即掉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响。

沈夜的脖子有血丝流下来。

他抬着头,发出一声“啊。”

夜晚,窗外的月光很明亮,今天万里无云。

沈夜站在夜色当中,他转过身,看着林锐处在离他不过三米的远方。

林锐看见刀掉了,不敢刺激他,只是轻轻的抬起手:“沈夜,别这样……你别这样……”

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沈夜眼神中一片死寂。

“你全都想起来了是吗,沈夜?”林锐问他。

他看见沈夜点点头,那缕鲜红色的血从他的脖子流淌到他光滑的身体,挂在不着寸缕的皮肤上。

“你不用担心啊。”沈夜轻轻笑了一声:“我又死不掉。”

我又死不掉。

他蹲下来,将刀拿起来,没有再朝自己刺下去,只是就这样看着。

“我……我只能抓住它而已。”沈夜发出轻轻的笑音:“我出不去,手是没用的,咬舌自尽也不可能。放心,我想不出怎么才能死,不会出什么大事。”

“不一定要死的。”林锐小心翼翼的朝他靠近,声音里也带着颤抖:“沈夜,别怕,你别害怕,都过去了,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

“我不怕。”沈夜低着头,他看见了林锐的脚步,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一种警告,林锐不敢再往前了。

“没什么好怕的,我只是……”沈夜的言语断续,他看向了窗外,玻璃窗上倒映着他的身影,漂亮的躯体,以及——

项圈、编码、乳环。

“我只是想起我以前是个人。”沈夜淡淡的说。

林锐没有打断他,静静的听着。

“我应该没有做错过什么事,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企图。我只想治病救人,结婚生子。”

“小时候我父亲就不要我了,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那个女人给他生了个更可爱的儿子。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跟我妈上街,偶尔见到过他,他管那个孩子叫乖宝贝,但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你知道我妈妈叫我什么?”

“叫我废物,因为我留不住我父亲。”

“我不讨厌我妈妈,她把我养大,很不容易的把我养大。我跟她说,我读书很好,迟早能挣钱

回报她,但是——她死了,病死了,脑炎,在我高中的时候。”

“我后来就觉得啊,如果我能学会治病,是不是就能留住身边的人。还好,我会读书,考了个很好的大学。”

“我不是不知道周文峰贪财,但我觉得我有钱,借他一点也没关系,他不至于做出太坏的事情。我不是不知道杨恩玉有野心,但我也觉得,只要我努力,能给她一个了不起的未来。”

“可是……”

他低下头。

“他们还是,不喜欢我。”

他没有哭,只是平静的说着。

“是我没有用吗?”

“不是的。”林锐带着哭腔:“你很厉害沈夜,你是最了不起的人。”

“是吗?”沈夜转过身,他看向林锐:“可是,我现在连大夫都不是了。我在手术台上杀了人,我是个杀人犯。”

“你不是杀人犯!”林锐对他喊:“那是艾尔克逼你的!我都看见了,是那个人希望你杀他,你是在做好事沈夜,你是个医生,你对得起你的职业。”

“这样啊。”沈夜若有若无的点点头,他看着自己的手腕:“可我现在不是了。”

他低头,看见了自己的身体,他对着林锐苍白的笑了出来:“我现在是个性奴隶啊。”

“你……”林锐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僵在原地。

“我本来,不想当奴隶的。”沈夜的声音再次传过来,月亮被阴云挡住,他也拢在阴影里。

“可是,没有办法,我坚持不住了,就闭上了眼睛。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脑袋很昏沉,像是在做梦一样,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们叫我奴隶,叫我27,我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好不好,我不喜欢下跪也不喜欢被打,更不喜欢被随便上。”沈夜看着林锐的眼睛:“你知道被人轮奸一整天是什么感觉吗?”

林锐沉默着,这种问题他回答不出来。

“是要说谢谢。”沈夜轻声笑了,一字一句的重复:“谢谢先生的使用,奴隶很感激。”

林锐无从回答这个问题。

“但这是人,还有别的。”沈夜还在继续,林锐知道他要说什么。

“还有狗和马,甚至是一匹鹿。”沈夜带着笑音,林锐不知道他是在笑还是在哭:“你不知道吧,还有泥鳅和鱼。”

“但都这样了……他们还是叫我废物。”沈夜的笑声里带着被刀割开的痛苦:“为什么啊……为什么总是这样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林锐终于得以出声,他在沈夜面前,声音带着同样的悲痛:“你不是废物,你很优秀,你聪明而且了不起,你还记得吗,你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博士,你在台上对着全校师生发言。我刚入学的时候,在台下看你,你是我见过最灿烂最了不起的光,我从没想到世界上还有你这样完美的人,沈夜,我仰慕你。”

“你是因为这个,才把我买下来的?”沈夜问他。

林锐点头:“是。”

“可是。”沈夜看着他:“我已经不是那个沈夜了。”

林锐愣住了。

“过去的岁月不可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林锐。我不是那个你仰慕的人。我很笨,看不懂太多的东西,不怎么会写字,两只手两只耳朵都是残疾,身体永远在发情,见到人只会下跪。”他看着林锐:“那个沈夜死了,你仰慕的只是一个过去的影子,我不可能在想以前一样站在别人面前,我不敢,我害怕,我现在除了伺候男人什么都不会,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用的性奴隶。”

性奴隶三个字,带着重音。

“我只是性奴隶。”他强调一遍。

他说的没有错。

林锐喜欢的,的确是那个过去的沈夜。光芒万丈、自信而从容。

他在与沈夜相处的过程中,一直在努力的,尽可能的将他唤醒,试图让他变回原来那个他。

但是沈夜说的没错,过去的岁月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更何况是那样的岁月,已经将沈夜的灵魂压得粉碎。

即使再将其重建,沈夜也绝不可能是以前那个沈夜,他脆弱胆小,懦弱自卑,身体浪荡,愚蠢而蒙昧。

他只会在家里发情,然后因为林锐的一举一动担忧或高兴,他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再站在别人面前骄傲的发光——不管是从压住他的规则来看,还是从他自身而言。

“谢谢你喜欢我的过去。”沈夜向他道谢,仿佛在向他道别:“那个沈夜死在四年前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性奴隶。”

“我不想让你失望。但你会发现,我只是一个跟沈夜长得很像,但是什么用都没有的废物。”他脆弱的笑了,如同努力绽放却依旧凋败的花。

“但是我……我不想被你送回去。”沈夜将刀递给他:“所以请,请让我死吧。如果你不想脏了手,我可以自己想办法,总之……”

“请让我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