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家

自从林锐发现自己有个“父亲”开始,他的生活就一点点与往常脱轨。

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只能想办法考研,然后混下来一个医生资格证,最后在老师和学长学姐的帮助下,在个非三甲的医院当一个不怎么优秀的大夫。

他有的时候陪自己老妈去买菜,还会听老妈念叨宁川的房价涨到了天上去,他以后还是别在大城市混,在宁川附近找一个小县城,买个房子,娶个老婆,每天优哉游哉的,就这么过下去。

平淡的生活也比较符合林锐的个性,他真的没什么野心,这辈子第一次生气,还是高一那年母亲遇见了曾经的同学,那个衣着光鲜的富太太捂着嘴,阴阳怪气的嘲讽母亲当年荒唐的爱情和现在凄惨的单亲妈妈生活,但拎着菜篮子的母亲丝毫不介意:“可我生下了我们家小锐,你不知道,他有多好。”

“你们小锐成绩怎么样,在哪个高中读书?”富太太对着他母亲笑。

“在四中。”母亲如实回答。

“哟……那可不能算市重点吧。”富太太的眉毛随着说话一挑一挑:“我家儿子在国际高中,每年光学费就二十万,他以后大学不在国内读,打算去英国学医,你儿子呢?”

母亲没说话,在旁边站着的林锐用不耐烦的眼神等着她。

“你儿子呢?”富太太又问:“能考上大学吗?”

“能。”林锐在母亲之前抢答:“我成绩还行,想考首都医科大学。”

“是吗?”富太太露出了狐疑的目光,母亲转过头来看林锐,短暂的惊讶之后很快笑了:“是呀,他能考医科大。”

就这样,林锐自此发愤图强,成了高中少见的,能考上首都医科大学的学霸。

他性格温和到接近于没有脾气,只有在谁欺负他身边的人时,他会爆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执着和勇气。

这种勇气第一次用在了母亲身上,第二次,用在了沈夜这里。

第一次他挑战了一次全校第一,第二次,他成为了富有四海的年轻富豪。

一点儿赌气,居然能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林锐也很惊讶。

加冕典礼进行到很晚,两个人回来之后,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林锐醒得早,发现沈夜躺在他的臂弯里,自他回来以后,沈夜寸步不离的粘着他,仿佛一只小狗害怕自己的骨头再被人丢掉。

林锐洗澡上厕所他都跟着,歪着头在旁边看,林锐问他在想什么,他就摇摇头说:“阿瞳什么也没想。”

真的像一只大狗。

睡觉的时候沈夜喜欢在他的身上蹭,像是在尽可能把林锐的味道留在自己身上。他以前睡觉的时候肌肉都是绷紧的,现在则安稳的侧躺在那里,一只手搂着他心爱的主人。他睡觉的时候也带着助听器,似乎是为了随时能听见林锐的声音。他们过了这件事就要回海岛一趟,岛上已经准备好了医生,关于他左耳的耳蜗再造手术正在筹备,双手的复健器械也在不计代价的研发。

窗外有鸟叫,沈夜朦朦胧胧的醒了,他抬头看见了林锐,将他抱得更紧。

两个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最近睡得好不好?”林锐问他。

“好,主人呢?”沈夜也问。

“也好。”林锐点头。

“主人回来以后有没有做噩梦?”沈夜看着他很担心。

林锐摇摇头:“没,我这人没什么原则,也不容易留下心理阴影。不过自己经历了,才觉得你真的很辛苦。”

“都过去了。”沈夜把头枕在他的胸口,感受他呼吸的起伏:“现在阿瞳有主人。”

“是啊。”林锐揉着他的头发:“阿瞳又该过生日了。”

二十九岁生日。

沈夜听见这个词不是很高兴,他很平淡的哦了一声,然后把自己卷到了被子里去。

“还有一个月呢。”沈夜对自己又老一岁这件事分外介意。

在脱下西装的时候,沈夜表现的总是像一只单纯的小狗,眯着眼睛把所有被子抢走了一个人生闷气。

“二十九也不老啊。”林锐趴在他身上试图剥开他:“这才多大。”

“主人才二十四。”沈夜叹了口气:“奴隶二十八岁就老了。”

“你不算奴隶。”林锐在这个大团子脸上亲他:“过生日的人有特权,可以许愿。”

“许愿。”沈夜被亲的舒舒服服,微微笑了:“许什么愿呢?”

“都可以,你想怎么样,主人都答应。”

沈夜开始认真的想自己的生日心愿,林锐则被下午两点的闹钟喊了起来,他得去皇家监狱里,看望他的父亲。

他还在想沈夜是不是会要求一起的时候,沈夜主动的留了下来。

“我知道要给你和你父亲相处一点时间。”沈夜如此说,替他穿好了衣服:“我等你回来。

林锐点了点头,他坐上了前去郊外监狱的车。

人生的转折,往往是在

须臾之间发生的。

从地狱到天堂,或者从天堂到地狱,很多时候事情突然的会超乎一个人自己的想象。

林锐在见达邦之前,多少有点儿紧张,他握紧了拳头,发现拳头里面都是汗渍。而当他走进监狱会见室的时候,他有些惊讶。

这是一个铁皮的房间,头顶的电风扇枯燥的转着,一束灯光压抑的打下来,达邦坐在栏杆的另一头,他身上所有的华贵衣服和装饰都已经消失,年迈的老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坐在椅子上看他。

但即使这样,达邦身上也呈现着一种难以忽略的威严。

“……”林锐想要开口,却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我知道你不想叫我父亲。”达邦率先开口,他的目光依旧锐利的像一只秃鹫。

“是。”林锐坦诚的承认了,有达邦开第一句,林锐却并不觉得轻松:“达邦,你也从来不想管我叫做儿子。”

“还是有的。”达邦轻轻笑了一下:“在我的计划里,的确希望让你继承我的遗产。”

“继承遗产的就是儿子了吗?”林锐看向他:“继承你的产业,你的残暴和自负,对待家人的态度,最后变成世界上的第二个你……你只是在找你的一个复刻品。”

“是。”达邦比林锐想象的还要坦荡:“但这是你的荣幸。”

林锐沉默了。

他看着这个背脊依旧挺直的老人,他有今天的地位,一路走来不会比林锐容易,他的经历让他所有的想法已经坚固而稳定,就算他是一颗腐朽的老树,这棵树也是普通人难以撼动的。

“你没觉得你做错了什么?”林锐在试图询问。

“当然有错,我对你太小看,计划没有实施的那么快。”达邦开口:“我也太轻视了那些奴隶……阿瞳,是这个名字吧,那个被你放在身边的奴隶,其实是你的军师,他根本没有被打破。”

林锐看着达邦的眼睛,他从那里面读出了机敏,他的脑子里还是在对整个事件的复盘,依旧没有林锐希望看到的东西。

林锐甚至感到了一丝愤怒。

“你的妻子和你的儿子联合起来要将你杀死,你没有一点儿想说的吗?”林锐的手抓着椅子的扶手,最后一次问他:“你本来应该是子孙满堂的年纪,而你现在却坐在这里众叛亲离,你的亲生儿子在这儿指责你的罪行,你不难过?”

“成王败寇。”达邦似乎还很平静:“我输了,理应如此。”

理应如此。

他们两个人,似乎只是对垒的两军。

仅此而已。

林锐看着他,神情从愤怒变成了失落,最后淡淡的笑了一声:“抱歉,是我想多了。”

是他想多了。

林锐对于父亲,多少是有一点想象的。

他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问过母亲很多次,母亲只说,他是一个很酷的人,但后来离开了。

他期待过自己过父亲的样子,幻想着有一天父亲拎着行囊从外面归来,歉疚的对他解释,自己参加了一个国家秘密任务,这才十几年了无音讯,他没有忘记他们母子,更没有忘记他。

可是没有。

虽然母亲对于林锐的爱非常足够,让林锐从小都知道自己值得被爱。当他接到亲生父亲电话,并得知他是一个世界级富豪时,他一时间居然产生了一点儿“我居然是流落民间王子”的错觉,误以为父亲会跟母亲一样,开心的看着他,然后跟他坐下来聊聊互相错过的二十年。

当然,也没有。

他第一次见到达邦时,在那个冰冷的办公室里,他仿佛见到的只是一个令人生畏的机器。

然后这种感知,在他与达邦的一次次接触中升级扭曲。

要说他对达邦有没有过关于父亲的期待……

可能有吧,但现在彻底没有了。

他站了起来,看着那个老人依旧坐在那个地方,高高在上的抬起了他的下巴。

“成王败寇。”林锐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按照东方的传统,所有的败寇最后都是死刑。尽快执行,你没有意见吧。”

听到死刑两个字,达邦的身体微微的颤了颤。

面对死亡,所有人都是怕的。

“你放心,我们不会侮辱你的,我没有侮辱别人人格的爱好。”林锐的声音在冰冷的房间里来回飘荡,旁边的警卫忠诚的记录下他的命令。“能安排多快就多快,免的夜长梦多,死了之后尸体赶紧处理掉,不需要有新闻媒体,也不需要有任何人知道。”

达邦想说什么。

得知自己死讯的他试图从椅子上站起来——当然,失败了。

他被锁在了那张椅子上,没有拐杖,也没有任何人会扶他。

“怎么了?”林锐抬起了眼睛,声音没有一点儿感情。

“至少我应该得到妥善的安葬。”达邦是一个重视传统的老人:“我有祖坟……”

“尸体和骨灰是由家属来领的吧。”林锐淡淡的开口:“

你有家属吗?”

达邦没有回话。

“还好我有。”林锐说到这里,轻轻的笑了一声:“跟你不一样,你是孤家寡人,但我有个不错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