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一叙

两人并行不多时,阿七便停下,姜瑶听见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接着便是一连串的人声。

“是阿七!”这声音十分稚嫩,年纪应当和姜瑶差不多。

“哎?七丫头你怎么来了?”这声音略显老态,应该是上了年纪的。

“七姐姐!快让少主放我出去吧!我真不是故意弄碎他那个宝贝瓶子的!”这声音……听起来很欠揍。

“阿七姐,你旁边的这位又是谁?我不曾在少主院中见过,是新来的?”这声音斯斯文文的,应当是位谦和君子。

姜瑶在内心一一作出分析,不禁思考起来这究竟这里到底是柴房还是客房,怎么这么多人。

阿七咳了咳嗓子,道:“安静安静,房里还有空位没。”

“喏,那边还剩着一个。”老态的声音说,“就是离炉子远了些,夜里容易凉”

阿七说:“小虎,你去睡那儿。”

“啊?”听起来是之前那个很欠揍的声音。

阿七:“你不是总叫嚷着自己内火虚旺,正好去凉快凉快。”

房中众人都低笑起来,姜瑶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可是……”

“让你去你就去,还想不想出去了!”

“这就去、这就去……”

接着便是一阵收拾被褥的动静。

阿七又说:“这位是……恩,院里新来的。少主亲自吩咐过好好照料,你们可别欺负人啊。”

“阿七姐放心。”斯文的声音说。

“新来的?比我还小吗?”稚嫩的声音好奇地问。

姜瑶笑了笑,说:“我叫姜瑶,去月刚十六。”

那声音立刻说:“我叫小宝,十四岁!”

“魏年,二十有三。”

“老夫……咳咳,是管伙房的,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任老便好。年岁么,太久记不清,甲子应是有了。”

角落里极小声地传来一道声音:“杨虎,十九。”

阿七咳了咳嗓子,道:“恩,总之就是这样。小瑶你先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她拍了拍姜瑶的肩膀,接着退出柴房关上门。

姜瑶站在门边,听见有谁走了过来,扶住了他的胳膊,将他领到了凳子前坐下,说:“恩……我也能叫你小瑶吗?”是小宝的声音。

姜瑶想了想,坦然道:“可以。”

“好,那你也叫可以我小宝。恩,你的眼睛是天生就看不见吗?”小宝又问。

还不等姜瑶回答,就听见任老低声道:“小宝。”

“唔……”

姜瑶笑了笑,说:“不妨事。我这眼睛是前些日子不小心弄的,比真瞎稍好些,只是看不太清,也不能见光。”

稍静了会儿,魏年问:“姜小弟是近日才到的院里?”

“今日才到。”

“果然。准备在院中任什么职?”

姜瑶本想说自己不是来当下人的,但说是阶下囚也有点伤自尊,便说:“听陆……咳,听少主怎么吩咐。”

任老大笑两声道:“姜小子,我看你不如跟老夫去伙房,只管吹风看火,好吃好喝。”

“那我呢那我呢?”小宝有些急切地问。

任老没好气地道:“你先把伤养好再说,劈个柴都能伤到手,你还想要干什么?”

“我只是不小心……”小宝很是委屈。

魏年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小宝登时大叫道:“那也比他好,他什么都没干就把腿摔断了!”

任老气道:“小宝!”

“我……我那也是不小心才……”魏年结结巴巴地说。

姜瑶在一旁听着听着,忽地想到这一屋子人已经能组成个老弱病残联盟了,以及这里到底是柴房还是病房啊?

一旁魏年还在辩解,什么看书入了迷,什么台阶太低没看到,一时间屋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最后还是角落处杨虎委屈巴巴地插口打断:“你们只要把伤养好就能出去,我就惨了,也不知道少主什么时候能消了气。”

小宝哼了一声:“谁让你那么粗心,笨手笨脚的。”

“你才没资格这么说我!”

“咳咳……好了好了,给老夫个面子,都静一静。”任老一开口,屋内便静了下来,又听见他说:“姜小子,你又是为的什么才被关进来?”

“……不太清楚。”

姜瑶原本以为关柴房和关囚房差不多,结果发现其实是和关病房差不多,这就让他更加不理解陆子凌到底在搞什么鬼。

“你也听见了,其实我们这一屋子人,大都不是因为犯错才关进来的,多是受了伤干不了活才……唉,这也算是院里不成文的规矩。小少主人不坏,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你若是没惹到他,估摸着明早就能出去。”

问题是我还真惹到他了。这话姜瑶没说出来,只是点点头。他抱着可能要在柴房度过余生的打算,同老弱病残联盟很快熟络起来,也听说了不少有意思

的东西。

就比如任老在一众人中年纪最大资历最高,在山上已经十三年了,小宝就是当年他带上山的孩子。当时山下在闹饥荒,他也是走投无路,误打误撞碰上凌霄派的弟子,捡回了一条命。

魏年上山的时间最短,不到一年,当时山下到处都在打仗,他一介书生文不成武不就,跟着几个去凌霄派求学的修道人上来的,意外地被发现有点修行的天分,可惜过了修练的年纪,如今才练气二层。

杨虎和原主一样,都是被捡上山的孤儿,不过他是天生的凡人,脑子也不是很聪明——最后一句是魏年说的。当然,他们险些又要吵起来。关键时刻,还是任老稳住局面,而后十分和蔼地问姜瑶:“姜小子,你呢?”

“我和杨、额,和小虎兄弟一样,自小就在山上,先前是在外门的粮司干些杂活。不过现在眼睛坏了,很多事都做不了……”

任老叹了口气,开解道:“人啊,多灾多难才是常态,能活着就不错了。”

姜瑶心里道了一句的确,赞同地点了点头。

魏年道:“姜小弟,你可会识字么?”

姜瑶想了想,说:“只会一些。”这倒不是他说谎,虽然外门也有教读书写字的地方,但原主不是很用功,经常偷懒逃学,再加上他现在只有原主的部分记忆,说会一点都是抬举自己了。

魏年沉思稍许,道:“既然如此,你便同我去书房誊写书文如何?这差事很是简单,待熟练了,即便看不见也能做好。”

姜瑶有些心动,魏年所说的的确是个好差事,不过前提是自己真的是来当下人的。他苦笑两声,婉言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杨虎惊恐地出声道:“那、难不成你是想要当门房?”

姜瑶楞了一下,苦笑:“这我就算想,也当不了吧。”门房别的可以没有,唯独不能缺的就是眼睛,要他做这个还真是为难人了。

“那你想做什么?”小宝在一旁问。

姜瑶笑笑,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全听少主怎么吩咐。”

魏年见他不想回答,便识趣地岔开这个话题,转而谈起别的来。他是几人中唯一读过书的,许多本来简单的事经他一说便难懂起来。

也只有姜瑶觉得他的想法十分前卫有趣,耐心听了下去,且就治国安民一事上,他仗着自己有现代知识,时不时搭上几句话,再加上一点自己的想法。一番交谈下来,魏年忍不住握住了姜瑶的手,大有当场拜把子的意思:“可惜可惜,姜兄弟你若生在皇家,必是国之大运天生的圣人!”

这种话若是在凡间说出来被人听去,魏年就算有九颗脑袋也不够砍的。也就是这时候,姜瑶才有些明白了魏年为什么一身好才学,却落得逃荒这么个下场。

聪明是真聪明,傻也是真的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