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眼

堂屋中,有一身着白衣腰间配剑,面容俊美冷若冰霜的年轻男子,他手中捧一青瓷杯,杯中混而不浊的清茶尚冒着几分热气。正是陆子寒。陆子凌迈过门槛走近堂中,两人目光相接一刹,又各自撇向一旁。

陆子寒轻抿一口茶水,将瓷杯搁在桌上,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头,说:“我听琴羽说,你这几日都未曾去过静修室。”

“不曾去过又如何?”

陆子寒看了他一眼,缓缓说:“修行之事且不可怠慢半分。况且近日血月将至……”

“这还用不着你来提醒。”陆子凌打断了他的话,“你别告诉我你亲自来找我只是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这还有事要忙,就不送了。”

“还有一事。”陆子寒的面色丝毫没有因为陆子凌的态度变过半分,一贯用他那不紧不慢地态度说:“我听阿七说,你前几日去过外门。”

“去过又如何?”

“并且,出手杀了一个粮司的弟子。”

陆子凌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个替死的傀儡,杀了又如何。”

陆子寒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早就知道外门中有异常之处,为何不通报门中长老?”

陆子凌冷笑了两声,反问他:“我为何要通报?”

陆子寒看了他半响,叹了口气,说:“这也罢了。只是你为何要贸然出手?打草易惊蛇的道理你应当是懂的。”

陆子凌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与人有约,只是不想食言而已。”

陆子寒皱了皱眉:“是那个叫姜瑶的外门弟子?”

陆子凌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他许诺了你什么?”

陆子凌沉默着,像是在思索着要不要如实回答。

半响后,他道:“他于我修行有益。”

……

与此同时的卧房中,姜瑶已经穿好了衣服。他心不在焉地吃着饭,一边想着怎么和阿七解释他和陆子凌睡在一张床上的事。

虽然阿七并没有问他,但他自己总觉得尴尬,琢磨着等一下和她好好谈一谈,最好能问问以往暖床都是怎么个暖法,还有没有其他忘了说的注意事项,免得以后面对陆子凌再闹出什么尴尬事儿。

在他旁边的凳子上,阿七托着脸看着他把鸡蛋剥了壳,将蛋黄和蛋白精准地分开,单单只吃了蛋白,几只蛋黄都放在碗里不动半分,其手法之熟稔自然全然不像眼盲的样子。

阿七皱眉,伸手在姜瑶头上敲了一记,说:“不准挑食。”

姜瑶揉了揉被打过的地方,干笑了两声,有些心虚地捧起碗,将那几只蛋黄塞进嘴里,缓慢地咽了下去,一脸吃了黄连似的苦色。

“这才对。”阿七点点头,“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多吃点,不然容易长不高。”

姜瑶嘴角抽搐了两下,只觉得阿七对自己的态度总有点熟悉的即视感……莫非这就是母爱?果然还是被当成小孩儿看待了啊。

姜瑶斟酌了一下怎么开这个口,有些沉重地放下饭碗,说:“阿七姐。”

“恩?”

“你照顾少主的时候,也要……额,暖床吗?”

阿七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松了口气,说:“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呢,就这个啊。当然需要啊。”

姜瑶听着她满不在乎的语气,总有种自己问的只是个常识性小问题的错觉。

“既然你已经亲身接触过想必也不用我解释了吧。少主的身体和常人不太一样,或者说和绝大部分修行者都不一样。”

姜瑶回忆起陆子凌不同于常人的冰冷体温,点了点头:“的确。阿七姐你知道原因吗?”

“只是听说过一点。”阿七说,“我对什么修道上的事了解不多,好像是和什么、额,特殊的灵根有关。”

“异火?”

“恩,好像是这么说的。”阿七想了想,又说:“我照顾少主起居满打满算不过两年,很多事也不太清楚。据说在少主十四岁时就已经不会和人同床。我一般只是用体温将被子暖好。毕竟男女有别,而且我并不是修道者,很难承受得了。”

普通人的身体无法承受那种寒气吗,倒也说得过去。姜瑶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这么说来,在阿七姐之前还有别人与他、与他同床么?”

“恩。不过她和我不一样,从小就是内门弟子,听说现在已经是筑基六层了。”

从小就是内门弟子,筑基六层的女性修道者……姜瑶只想到了一个名字,琴羽。

这,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心有灵犀同床共枕……这谁争得过啊?原主还真是看上了不得了的人,不怪他争不过陆子凌,从一开始就是输根本没有机会可言啊。

姜瑶有些头疼地揉按着眉心。如果原主之前真的因为琴羽招惹过陆子凌,那照陆子凌现在对自己的态度来说还真算是仁慈了。只是这种仁慈好比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舍,亦或者是强者于弱者的轻蔑。就算他并不想要也只能被迫接受。

果然

还是想办法下山才是正道。

“阿七姐,除了每年例行的除魔以外,还有什么办法能下山?”

阿七叹了口气,说:“小瑶,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想着下山?山下有什么好的?如果只是因为不曾见过而好奇,我可以和你讲讲我所知道的山下。唔,八年前似乎太久了,那你也可以问魏年啊,他知道得比我还多。”

姜瑶知道阿七说着些是担心他,但他又不能解释什么。也许山下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但难得活一次,他宁愿死在探索世界的道路上,也不想在被划好了的圈里结束这一生。那样碌碌无为的生命有过一次就够了。

阿七见他不作声,以为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便放下心。起身将碗筷收拾好,临出门前又说:“胡蝶过会儿会可能会过来找你,你先别出门啊。”

姜瑶愣了一下,忍不住抬手碰了一下被抹额遮挡住的眼睛。他笑着点了点头。待房门闭合,他坐了一会儿,抬起手将抹额解开,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

视野中依旧是大片模糊的色块,让他稍感欣慰的是,不像先前只是见光便疼得要命。他抹掉眼泪系好抹额,松了口气。正如他猜测那样,他的视力已经有所好转。

其实在今早他就察觉到了变化——就算是鼻子贴鼻子的距离,能分辨出五官在一张脸上的位置,这对几天前的他来说也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至于产生这样变化的原因,姜瑶思来想去,只能暂定为这是因为和陆子凌睡过(划掉)这是因为和陆子凌同床过的造成的。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解铃还需系铃人……咳咳,总之想要知道是不是,多睡几次就行了。

如果不是因为陆子凌那更好,证明他着眼睛不用治就能自愈。

最差的结果就是,所谓视力有所好转只是他的错觉。这样的话,只能寄希望于那位胡蝶医师。

他在屋中静等,不消几刻的功夫,就听见有人轻扣房门,推门进来。

“……你是姜瑶?”

那女声轻柔悦耳极为温柔,只是听到,便让姜瑶内心的紧张有所缓解,点了点头:“是。想必您就是胡蝶仙子?”

“仙子?……啊,你认识魏年?”

姜瑶点头。按她这个反应,莫非叫她仙子的只有魏年一个么?

“这称呼实在当不起,你叫我胡蝶就好。”胡蝶将药箱解下来放在桌子上,“你这眼睛是怎么弄的?”

“……不太清楚。”

“我听少主说,是因为修炼上出了问题?”

陆子凌说的?那,他说是那就是吧。姜瑶迟疑稍许,点了点头。

胡蝶恩了一声,没再说话。

姜瑶等了一会儿,听到对方似乎是拿出了什么东西,莫名的危机感一闪而过,让他下意识地仰身向后。

“你别动。”

姜瑶不好意思地说了声抱歉。接着,他只觉眉心一疼,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似的。胡蝶轻轻捻了捻两指间的银针,飞快地拔出。只见针尖乌黑,愈向后端则渐变至青色。

果然。

她放下银针,从药箱里拿出她在山中寻了一日才找到了几株牧银草,现碾成汁,将银针在其中浸泡片刻,找准几处穴位,将银针刺入。

“感觉如何?”

姜瑶想了想,如实说:“有点凉。”

“正常。”

她依次将银针拔出,浸过汁液,刺入穴位。如此重复几次,那银白色的草汁已是如污泥般漆黑。

胡蝶将最后一根银针拔出,瞥见针尖并未变色,松了口气,说:“好了。”

姜瑶忍下激动的心情,半是迟疑地开口:“我这眼睛……”

“还需个把时日才能见成效。”胡蝶说,“这段日子切记不可动半分真气,不可再修炼,更不可……总之,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再来。”

姜瑶愣了一会儿,笑了笑,起身向她的方向拱手鞠身,道:“多谢。”

“你若要谢便去谢少主吧。”胡蝶说罢,背上药箱就要出门。

谢少主?陆子凌?姜瑶愣了一下,随即,他想到了另一件事儿。

“您这是要去柴房吧?”

“恩。”

姜瑶拿起木杖上前一步,道:“正好,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