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老人是假的

陆子凌一路上似乎都保持着“隐身”状态,姜瑶路上倒是遇到几个看着面熟的,幸而对方没注意到他似的错身而去,低个头也就过去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路线,找到自己初穿越时所住的那间屋子,一推门没推开,看见门上挂了一个黄铜小锁。

陆子凌眉头一皱,才要伸手,听见一旁有人叫唤:“干什么干什么!你们两个哪个司过来的?那屋不让进!”

喊这话的人是个发须皆白的老者,半截身子入土的年岁了。粮司中有不少这样的凡人,大多不用去田里,只在弟子住处守着免得遭了贼。

姜瑶赶忙解释:“您误会了,这间原本就是我住的屋子,只是近几日去了别处,今日回来取些东西。”

“你的屋子?”老者狐疑地打量着他,“你叫什么?”

“姜瑶。”

老者道:“姜瑶?没听说过!”他才要撵人,自房中又走出位老者,是个面目祥和的老婆婆。

那老婆婆走路颤颤巍巍的,拄着拐,伸手在老者头上拍了一掌:“你老糊涂了?那是泥娃子!”

泥娃子……姜瑶嘴角抽了两下,揉按眉心,“回忆”起有关这个称呼的记忆。

这两位老者就是捡到姜瑶的人,年轻时便入了凌枭,也就一直待在外门。因为没有孩子,一直待他视如己出。其实自山外带回来的孩子大多都是这两位负责照顾的,大都一视同仁。

泥娃子这个称号,源自于原主第一次下田时没有经验,一不小心栽进泥坑里的童年经历。当然,不止是原主有这样的小名。比如郑凡的小名就是狗娃,源自于他某次去鸡圈捉鸡结果被看门狗撵了二里地的童年阴影……

他才想到这里,心情有些复杂,听见那老婆婆说:“你这几天可把我们担心坏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狗娃和你的屋子我都没让人进过,怕他们乱动!那浑小子不知道去哪儿了,几天了也不知道回来……泥娃子,我听人说了,你有出息,能去内门当差。”

她才注意到姜瑶身旁站着的陆子凌:“这娃子是?”

“他是我在内门认识的朋友。”姜瑶说,“他自小就在内门长大,这次陪我出来,也是想多见见世面。”他没说半句假话,至于旁人怎么理解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老婆婆走到近前握住了陆子凌的手,有些激动:“有朋友就好。我们家泥娃自小就脾气傲,说话也忒损,净不干好事儿。娃子你记着,他若是欺负你了便同我说,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姜瑶心道这就太冤枉我了,我哪能欺负的了人家,人家不欺负我就不错了。以及这场景怎么这么像是初次带女朋友见家长?

陆子凌骤然被人这么对待有些无措,僵硬地站着,干巴巴地道:“您言重了。”

姜瑶眼见老婆婆就要拽着陆子凌进屋唠家常,赶忙走上前拦下:“婆婆,我这位朋友嘴笨,不怎么会说话。您就别难为人家了。”

婆婆则道:“你呀,别总欺负人家乖娃子!”

姜瑶苦笑:“我也没欺负过啊。”

婆婆气呼呼地念叨:“以前狗娃他们那次哭着找我告状,哪次跑了你的份,仗着自己能当神仙就了不起啦?神仙没成神仙之前不也是人吗,你倒好,还没求到神仙的本事,反而把神仙的做派学去了,早晚有你苦果子吃!”

“是是是,我一定谨记在心,日后虚心求道。”姜瑶心道,假如他还能活到日后的话。

老婆婆又絮叨了半天,才推搡了一把站在一旁的老头,后者不情不愿地拿出一串钥匙把门锁打开。

进入屋中,规规矩矩的陈设,摆放也没什么特别。在姜瑶看来有些陌生,却如原主记忆中那般不多不少,位置也未变丝毫,时间像是定格在他离去的那日。

老婆婆说:“我啊,每日都把这屋子清扫干净,想着万一你要回来呢……唉……”她叹了口气,转身出去,将门给带上了。

就算姜瑶并非原主,一时间心情也不太好受。她记挂着的是平安,没事就好,可真的没事吗?严格来说,姜瑶和郑凡已经死了。

原主的死世上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至于郑凡的死……他看向陆子凌,后者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处理这事的不是我。”

可人是你杀的。他心里始终有这么个结,每次想起来,都能让他精神紧绷,半点不敢放松。最让他害怕的始终是陆子凌对人命的态度,轻描淡写,丝毫不觉得过分。

大道无情,所谓求道便是求得无情么?他心中似有明悟,心情十分复杂。

陆子凌这边在屋中四处看了看,向他道:“你一直都住在这么个地方?”

什么叫“这么个地方”啊?姜瑶敢怒不敢言,点了点头。

说起原主的遗物,印象里比较重要的只有两样——其一是被捡上山时便收在襁褓中的玉珏,其二是襁褓本身。襁褓所用的料子极细腻精致,非大富大贵的人家用不得,玉虽残缺,但品相通透,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东西。

据“回忆”中他能了解到,原主是在一岁

多被捡上山的,写着姓名和生辰八字的纸早就丢了,但姜瑶这个名字应当没错。联想到当时山外的三年大荒以及这个姓氏,他极有可能是姜国人。但其实也说不准,魏年姓魏不还是宋国人么。

姜瑶翻开床褥,果不其然在床下的暗格中找到这两样东西。他摸索着玉珏上的纹路,越看越觉得眼熟。若他没看错,这些纹路和他才刚学了半日的祭文极为相像,甚至有可能就是祭文。

三年大荒的不止是姜国,还涉及到一个燕国,莫非原主是燕国人?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又想到燕国早就灭国,不禁有些同情起原主。又想到他自己,连生前叫什么都忘了,顶替别人的身份不知道还能再苟活几日……比惨还是他自己惨。

姜瑶想了想,问陆子凌:“你知道大洪水吗?”

陆子凌摇头。

“祭文呢?”

陆子凌皱眉,问:“你从哪儿听说的?”

姜瑶:“所以真的有祭文?”

陆子凌道:“没听说过。”

姜瑶难免有些失望,打起精神向他解释说:“是魏年说的。只是山外的一些传说故事罢了,当不得真。”

陆子凌愣了一下:“那海女是假的吗?”

姜瑶也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人脑回路怎么就突然跑偏。以及,他不会真把故事当真了吧?

陆子凌从姜瑶的表情中得到了确认,眼神有一瞬间的崩溃。

姜瑶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该幸灾乐祸,毕竟他小时候知道圣诞老人是假的的时候也挺难过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同病相怜。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斟酌着词语,尽量把真相说得不那么伤人,“当不得真,是因为未曾亲眼见过。同理,未亲眼见过,便也当不得假。说故事的和听故事的都只是过客,芸芸众生于你我眼中是过客,你我于众生眼中也是过客。它是真的也罢,假的也罢,起码为其激动过、悲伤过的心情是真的,便足够了。”

陆子凌沉默了一会儿,问:“那海女是真的存在?”

他不置可否:“或许。”

勉强把人糊弄过去,姜瑶松了口气,又在屋中翻找了半天,得到良品伤药一瓶、木剑一把、粮司弟子服一身。伤药不嫌多,木剑他不会用,弟子服不需要。总的来说,这次回来收获最大的还是玉珏。

姜瑶琢磨着回去以后把玉珏给魏年品鉴一下,看看有没有原主的身份线索什么的。虽说他不一定有机会下山,但是万一有呢?说起这个,最近都没见到过胡蝶……

他才要深思,便听见门外一阵吵闹声打乱了思绪。

那些声音杂乱异常,叫得最响亮的一个听起来有些耳熟,姜瑶揉按眉心“回忆”一番,确认这人是和原主关系最差的那个,叫宋楠。名字是挺正派的,可惜品性不怎么好。常与人拉帮结伙,是个欺软怕硬的。他修为一直卡在练气五层,恰巧只比原主低了一层,所以平日里虽然看不对眼,倒没真的动过手。眼下怕是知道他修为尽失又回了外门的消息,忙不逾便跑来要找他算账。

姜瑶看了一眼陆子凌,陆子凌也看着他,那眼中的意思很明显——要我出手吗?

姜瑶笑了笑,没说话。他迈步出门,瞧见一群人被堵在不远处,领头的青年一脸嚣张,还在大喊:“叫姜瑶那小子出来,我知道他在屋里!进内门了不起啊?还不是一废物,缩头乌龟!”

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闹什么!都给我滚!”

还有人在解释:“您别气,我们只找姜瑶,找到了就走。”

还有人在大喊:“恩人你快跑啊!他们是来唔……快跑啊!”

总之很是热闹。

姜瑶默不作声地走上前扶过老头,陆子凌则扶住老婆婆,先将两位带回屋里。众人一时静默,连宋楠一时间都止住了骂声,不晓得他在搞什么。

姜瑶再从屋中出来,向一脸狐疑的宋楠笑了笑,拱手道:“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