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化被动为主动

陆子凌回来的时候,姜瑶正和魏年探讨小蓝本上学术问题。这两日除了胡蝶,就他来得最勤,说这其中没包含什么私心姜瑶是不会信的。胡蝶和魏年之间那点关系,院里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加上胡蝶对魏年逐渐转变的态度,姜瑶免不了有想要撮合的心思,也就装作不知道他那些小心思,任由他三天两头以教习为名守在屋里。

姜瑶身为一名理论上的强者,才要说到关键之处,就听见门刷地被人推开,那力道重得像是来砸场子的。他视线向门边望过去,一抹黑影逆光站着,嵌了一层朦胧金边儿。

手里的小蓝本猝不及防被拽走,魏年率先起身,道了声少主。姜瑶这才反应过来,起身行礼。陆子凌未作回应,甚至没有动一下。屋中一时静默。魏年偷瞄了一眼自家少主的表情,隐约察觉到气氛不太对,不做迟疑,随便找了个借口跑路。

此时,屋中便只剩下姜瑶与陆子凌二人。

姜瑶一直垂着头,脖子都有些发酸了,也没听见陆子凌说半句话。他略一抬眼,猛地迎上一张五官模糊的脸,近得仿佛他眨一眨眼,睫毛都能扫到对方脸上。

他本能地就要后退,忘了自己身后是凳子,腿下一绊,就要摔个结实。好在摔结实之前,一股无形的力道便拖着他,浮在半空,也不晓得陆子凌做了什么。姜瑶稍一愣神间,双脚已经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实处。

他才想道谢,便瞧见陆子凌走过来,伸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有些嫌弃地提起来瞧了一眼:“啧,怎么搞的?”

姜瑶心道,这么欠揍的语气,杨虎莫不是得了你的真传。此时此刻,他比起先前对这人的畏惧,感动倒是莫名其妙占得更多。

他这两条胳膊算是除了脑子以外伤得最重的部分,大部分是自己抓或咬出来的,好在只是看着可怕,没伤到筋骨。有胡蝶的药在,再休养几日也就好了。他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自己缠满绷带的胳膊,觉得视觉冲击还是蛮大的,也难怪陆子凌会有此一问。

他想了想,谨慎地回道:“不好说。”

如果是对蛊一无所知的姜瑶,这话回答得没什么问题。而作为对自己“病症”一清二楚的姜瑶,这话也是同样的意思——不想说,别问了,问了也白问,回去问你哥,你哥知道得都比我多。

陆子凌松了手,没就此追根究底,转而道:“你这几日都不必随我。”

姜瑶一愣,登时义正言辞地道:“这怎么成。少主您先前也说过,贴身服侍自当寸步不离,我只是受了些小伤,不妨碍端茶倒水这种小事。”他尽量让自己这话说得大义凌然,完全不包含半点私心,忠心耿耿。

陆子凌似乎是没预料到他这个反应,稍愣了一下,而后道:“也好。”他话音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说:“你的眼睛……”

“胡蝶已经看过了。”姜瑶说得轻描淡写。

陆子凌看了他一会儿,接着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姜瑶:“……这还是能看见的。”

陆子凌放下手,咳了咳嗓子,有点尴尬。

姜瑶装作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问:“少主可是才从静修室回来?”

陆子凌沉默了一下,没有回话,姜瑶立刻解释说:“先前少主您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只是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儿……”

陆子凌开口打断他的话,语气傲慢:“你觉得以我的实力,内门中有谁能伤得了我?”

姜瑶脑子里登时蹦出陆子寒这三个字,但他没敢说,服软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半点迟疑都没有:“是我多虑了。”

他本已不打算委曲求全,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念头面对陆子凌时,比起反驳吐槽这人,更想顺着他。非要形容这种别扭的感受,大概就和他以前养过的一只猫差不多。刚捡回家的小野猫傲得不行,想顺毛都要被狠狠挠上一爪子,他还不是只能顺着哄着……

一旦把陆子凌和那只猫画上等号,就感觉有些破廉耻的话说出来也变得毫无压力了呢……打住打住,再破廉耻节操都要负数了喂。再说,顺着猫可以撸毛,顺着陆子凌能撸到什么?管么?

陆子凌当然不知道姜瑶在这一瞬间脑子里想到了多少东西,他只看见姜瑶说完那句话,便一直沉默着,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是在失落吗?

他本想质问姜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能分得清好坏,知道这人没有恶意。

他只是,不太习惯被人关心,也不喜欢。

与其说是讨厌关心,不如说是讨厌被同情、怜悯。他自小都被教导要做最强的那个,不论是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只有软弱无能的人才会被同情怜悯。他从来不是,也不会是。

“很久没人担心过我了……”他解释似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声音极小。

“您说什么?”姜瑶才回过神,他没听清。

“没什么。”

姜瑶先前脑子里还在想事情,当下顺着想法,略一斟酌,小心地开

口:“少主,我想问一下,今晚是不是……”

陆子凌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道:“近日都不必。”

姜瑶有些失望,但他很快想起来什么,打起精神:“那少主您还听故事吗?”

……

很显然,陆子凌是听的。

姜瑶以“睡前故事当然是要睡前讲”为理由,主动提出要陪床,陆子凌没拒绝,只是答应得有些小声。

入夜时分熄了灯,姜瑶上了床,侧躺着面对陆子凌。陆子凌身体略蜷,脑袋正好对着他的胸口,略迟疑了一下,才把手搭在他腰上。

很好,不怎么冷——姜瑶迅速在心里做出判断,同时庆幸了一下起码这次不用受冻。不仅不冷,抱在怀里还蛮热乎的,带着一丝阳光的气味,让人就想这么抱着好好睡一觉……

“……你不讲吗?”陆子凌有些奇怪地抬起脑袋看向他。

姜瑶咳了咳嗓子,说:“这就讲。我们上回说到……恩,海女化作人形,以修为和声音为代价,再次去往人界。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修士其实是某个小国的皇子,天资聪慧,却被要争夺皇位的兄弟算计,身受重伤昏倒在森林里。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人救起。救他的人是谷中的医师,他在医师的照顾下渐渐好转,承诺有朝一日成为皇帝,一定会回来娶医师为后。接着,皇子离开山谷,准备向陷害自己的人报仇。

“也就在这个时候,海女找到了他。

“海女倾心于他,却苦于口不能言,又不懂得凡人的文字,无法告知他真相。而皇子,尽管已经允诺过医师,却依旧被海女的美貌所魅惑,答应让她陪同。一路上,海女都守在他身边,用尚不熟练的双腿笨拙地为他起舞,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意,但皇子只顾着看她的脸,并没有在意她的舞步……”

真是个俗套的故事。姜瑶在心默默吐槽自己。他刚才脑子一抽,莫名想到了同为童话故事的白雪公主,一不小心就串了台。目前看来,这已经不算是童话,但好歹还算个故事。

他在心里稍稍安慰自己,略整理了一下思路,刚准备继续讲,却意识到什么,稍低下头。陆子凌呼吸平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他讲的故事就这么无聊吗?虽然他自己也觉得很俗,但从别人身上意识到就有点伤自尊了……

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陆子凌睡得这么快的,莫不是这几日修炼累着了。

可修炼不就是打坐运气么,哪里会累啊……等等,陆子寒之前不是说过——希望陆子凌不要又来找他问责——这样的话吗?莫不是这人出了静修室没有立刻回来,反而先找他哥打了一架吧?

姜瑶一时间心情复杂,一边觉得这个猜测太离谱,一边又觉得这就是真相。

他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再伸手将怀里这别扭小孩抱住,闭上眼。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