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牢

“这第一件事,算是办妥了一半。”

陆子寒说出这话的时候,姜瑶面上不动声色,忍着扶腰的冲动在心里骂娘。

也怪他没提前问清楚,对双修有那么一点点误会。他昨晚和陆子凌之间最多叫上床,算不得双修。这双修归根结底还是修炼的一种功法,须得两方都是修道之人,功法互通真气互补。

他扯了扯嘴角,面色为难,道:“可我现在只是个凡人,全无修为,恐怕不行。”

陆子寒挑眉:“谁说你修为全无?”

“先前少主为了救我,不是说废了我的根基……”

“你在外门修行多年,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陆子寒略一皱眉,说:“修为如水,根基便是装水的罐子。只是打破了罐子漏了水,却还留了个底儿在,只是再不能装水用水。我先前也说,若他彻底废了你的根基,你早没命可活了。”

姜瑶没做声,沉吟一二,问:“我修为被废之事,是大少爷同郑凡说的?”

陆子寒不置可否:“废除根基和废除修为,在旁人看来也差不了多少。兴许是他自己误会了。”

“您当时就知道郑凡情况有异?”所以才故意说给他听,也让自己误会了这么久。

陆子寒抬手抿了一口清茶,道:“只是怀疑。我本想着借他查出点线索。”

——却因陆子凌出手打草惊蛇坏了事儿。

姜瑶在心里替他补完了后半句,再看向那不拘言笑冷若冰霜、与陆子凌没有半分相似的俊美面孔时,心里全无半点欣赏之意,滋滋直发凉。

他原以为陆子凌视人命如草芥,不料陆子寒才是真无情的那个。

陆子寒又道:“阿七那边儿已经有了线索,不过,还是要你协助。”

他问:“什么线索?”

“抓住了一个被下蛊的弟子,蛊未入髓,尚留有三分神智,兴许能问出什么。”

姜瑶干笑了两声:“我自小就怕些蛇虫鼠蚁,对蛊更是不懂,这怕是……”

陆子寒道:“届时胡蝶会来找你,你只消去了便是。”

还未等他再问,就见那身影十分熟悉地虚了一瞬,化作纸人一张。接着房门被人推开,较之初次力道稍有收敛,只是推门的人神色仍不好看,活似来抓奸的。

陆子凌一眼扫到凳子上的白灰,面色愈冷:“他又和你说什么了?”

姜瑶抿茶一口,又咳了咳嗓子,自怀中摸出一本蓝皮小册给他看了一眼。陆子凌反应迅速,面皮儿红一阵白一阵的,转身摔门而去。

姜瑶赶忙收了册子,顾不得屁股还疼着,忙不逾地跟了上去。

“少主,那今晚?”

陆子凌步子愈快,声音含糊:“届时再说。”

他一门想着办妥了这事儿好早些下山,对双修之事十分坦然,倒显得陆子凌分外别扭,找了借口支他出去,自己坐在房中对着书本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姜瑶知道这事儿不能强求,况且他腰还有点酸,的确是该休养几日。

晌午才过,他才要去找魏年,便迎面碰上了胡蝶。胡蝶看见他,行了一礼。略谈了两句,便知道这是要他去药司。

路上,他不忘关切:“阿七姐可还好?”

胡蝶道:“只是受了些惊吓,才喝了安神药睡下。自有人照料着。”

姜瑶略放下心,又问:“阿七姐是自己想去药司,还是大少爷安排的?”

胡蝶皱了皱眉,不晓得他问这个做什么,沉思稍许,道:“阿七她素来喜爱照料花草,对药司神往已久,不过她不精通药理更是凡人之身,原本是不能去药司的,但有大少出面担着,只是些寻常杂事倒也能胜任,不算坏了规矩。”

也就是说,原本是不能去的,但是陆子寒硬是安排过去的了。

他忍不住道:“阿七姐她只是受了些惊吓,没伤到么?”

胡蝶想了想,摇头。

姜瑶总算把一颗心按回了肚子里,同人乘鹤飞去药司,才落了地定了定神,又被人问过姓名、时辰、为何而来,他不知怎么说,好在胡蝶早有说辞,那弟子也是认得胡蝶的,不消片刻便放了行。

药司不比粮司氛围轻松,司中弟子一板一眼皆是规矩,放眼望去或零散或扎堆的几抹青葱,绿意盈盈十分养眼。

胡蝶一路快步一言未发,行至一间疑似柴房的偏僻小院,向把守的两名弟子点点头,亮出一深红木牌,那两名个弟子这才掏出钥匙开了门,放他们进去。那屋子看起来不大,屋中一角却另有玄机,胡蝶稍一抬手,不知施了什么仙术,就见那面雪白的墙壁上似有玄奥纹路一闪而灭,显出一条黑漆漆的暗道来。

胡蝶手握一枚发着光的珠子,一路向下。姜瑶跟在她后面,直到脚下一片平坦,忽有一阵清风拂过,眼前霎时一亮。

墙壁上的灯盏齐刷刷地亮起,自两侧并行延伸。只是那光既不明亮也不温暖,被困在拳头大小的方寸中,直让人脊背发寒。而这微弱的光像是惊醒了什么,未曾被

映照的黑暗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似是铁链在地面上摩擦,听得人牙根子直发颤。

喀喇一声——一只手伸出铁栏,险些抓到姜瑶的袖子,他匆忙向一旁躲开,未料到另一侧也是相同的一间囚房,也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衣摆一角。他低头瞧了一眼,锁住手腕的铁环好像长进了肉里,直延伸没入暗处,链子上爬满了锈迹,依稀辨别得出原本的颜色。

“放……放我出去……”

若姜瑶是只猫,此时必然炸毛成了刺猬。

胡蝶似是习以为常,只稍一抬手,那抓住衣摆的手像是被狠狠抽了一下,手背显出一道似是灼烧过的红痕,缩了回去。

他扯回了衣摆,忙凑过去跟紧,待眼睛稍稍适应了昏暗,依稀辨别出铁栏后的那些人影,或坐或躺如行尸走肉般,一阵心惊,分外小心地问:“师姐,这里是?”

“暗牢。”胡蝶话音顿了顿,解释说:“能被关入暗牢的都是犯了戒律的弟子,他们大多心术不正,想走邪门歪道,或于魔修勾结当了奸细,都会被管制在此处,若能改邪归正自然好,可大多都……大多都成了这般样子。”

姜瑶在心里把这几条一一对照在自己身上,脸色略有些发白。如果没有陆子凌带他去内门,估摸着他现在也是这暗牢中的一员。他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由衷地感激起陆子凌来,与之相比,和这人双修根本不值一提,况且仔细想想还算是他占了便宜……

咔拉咔拉——

胡蝶打开一扇铁门走进,一手摸着墙壁,将手中的珠子按了进去。霎时一片温和光亮,映出房中的模样来。

姜瑶一眼便将房中事物收入眼底,目光落在某处——那位手脚皆被捆绑结实、栽倒在草堆上的,想必就是被下蛊的药司弟子。此人蓬头垢面看不清模样,嘴里还塞着布团,一身青葱色的弟子服在草堆上摸爬多时,又破又脏,稍一靠近便拧作一团,口中呜咽,左看右看不出个人样,倒像条大青虫。

“这人名唤赵义,原是文书房的弟子。先前……”胡蝶望了一眼他,才继续说:“先前炼丹房行文册被毁,就是他动的手。”

姜瑶默默向旁退了半步,道:“大少爷说要我协助,不知可有什么忙是我帮得上的?”

胡蝶道:“你走近些。”

他略一迟疑,依言靠近小半步。

“再近些。”

他十分迟疑,但终究还是向前走了半步。

此时此刻,他与地上那条“青虫”之间的距离,就只剩下不到一尺。也就在这时候,赵义身体猛地一扭,硬是挪到了他脚边。还未等他再有动作,胡蝶便抬脚踩住了他的后背。

姜瑶炸着毛连退两步,面色发白。

却见赵义抬起脑袋望向他,乱发下的双目隐约泛出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