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那一夜相处还算融洽。

次日醒来,姜瑶没在身边摸到人,起床穿衣,又在院中也四处找过了,依旧不见陆子凌的踪迹。他倒也想得开,没在此事上纠结太久,吃过饭后,便揣着小蓝本就去找魏年。还有时间预习自然是好的。再者,抛却先入为主的观念,万一自己才是上面的那个呢?

他在脑内发散思维,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书房,才要敲门,便听得一阵哀嚎。

书房内,魏年坐在凳子上,双手反绑于身后,胡蝶则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拿着一只草药馅饼。魏年双眼无神,一副被玩坏了的样子,姜瑶走近时,听见他口中反复呢喃着:“吃不下了,真吃不下了……唔……”

胡蝶用一只馅饼堵住了他的嘴,转头看向姜瑶。

姜瑶在她的注视下默默向后退了一步:“两位真是好兴致啊,哈哈、哈……”

胡蝶:“少主还在躲着你?”

“恩,一早就没见着。”姜瑶欲言又止,“魏兄这是怎么了?”

胡蝶:“他忘了吃饭。”

“姜兄弟救唔——”

胡蝶一边塞馅饼,面不改色地问他:“你要尝尝么?都是固本培元的好东西,就算不修行,吃了也能百病不生延年益寿。”

姜瑶犹豫再三,接过馅饼咬了一口,意料之外味道还行,草药入口微苦,回味甘甜,可惜没放什么油水,嚼起来有些干巴巴的。

他如实道:“不错,就是有点干。”

胡蝶看了眼魏年,后者点头如捣蒜。她转身去倒了碗白开水给魏年顺下,魏年脸色稍微好看了几分。

胡蝶皱了皱眉:“你怎么不早说?”

魏年分外委屈:“我本来想说的。”

待两食盒的馅饼都被吃完,胡蝶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替他松了绑,临走前又偷偷塞了本黄皮册子给姜瑶。

待人走远了,姜瑶才看向魏年,问:“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魏年揉着手腕,郁闷地同他吐苦水:“别提了,你可记得——就是你来找我练字的那日么?”

姜瑶脑内回忆起了某命案现场般的现场,点头:“记得。当时那馅饼就是她给你的吧?”

魏年点头,道:“我当时不是没吃完,又怕被她发现就藏起来了么。昨天晚上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找我。大半夜的,我本来不想开门的,她非要进屋说是有要事问我,我也不好拦着,就开了门……”

姜瑶及时踹翻了狗粮:“所以这是被发现了?”

“……是。”魏年一脸苦色,“我本以为只是几个馅饼,不吃也没什么,谁知道今早她突然砸门进来,非要让我把之前没吃完的一起补回来……”

姜瑶安慰他:“其实这饼味道也不差。”

魏年凄惨一笑:“那我若是说,她只让我吃饼呢?”

姜瑶一脸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魏兄,你到底怎么惹到胡蝶师姐了?”

魏年面色一囧,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在姜瑶半是揶揄地诱导下,魏年含糊着说起了始末:“起初我走投无路,险些饿死在路旁,当时救我,又带我来凌霄的便是她。她话不多,也不常笑,心地却善,待人十分耐心。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多见见她,她却不知怎么,对我愈发不理睬。”

姜瑶心道,这想必就是胡蝶为什么唯独对他态度差的原因了。这院子里也就这么几号人,谁会对一个三天两头蹲柴房的病号态度好?恶意增加工作量不说,大半时候还都是装的。他隐约能理解胡蝶的心情。不过现在么,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明显出现了重大转折,起码是从表面单箭头改为了表面双箭头的程度。

他琢磨了一番,道:“我瞧着,她似乎挺关心你,又是送饭又是喂饭的……莫非是对你有意?”

魏年忙道:“她是仙子下凡,我不过是一介凡人,怎配肖想她半分,更别说……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姜瑶道:“万一她真的有意与你,你这缩头乌龟似的算是怎么回事?”

魏年叹气道:“就算我与她情投意合,奈何凡人寿命终有尽时。凡人常说海枯石烂,白头偕老,那也多不过百年。而仅仅是这百年誓约,尚有两看相厌、移情别恋者。于求道者来说,数百年的岁月也不过是眨眼之间。即便挨过了百年,我于她也不过是她数百年中的刹那,恰似昙花。刹那过后,皆是过眼云烟,灰飞尘灭,徒增伤心罢了。何不如从未发生过,于她于我都好。”

姜瑶苦笑不得:“照你这么说,人终归有一死,不如我现在就去跳崖?”

魏年辩解:“这不一样,这怎么能一样……”

姜瑶道:“你都能想得这么明白的事儿她还会不知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她明明知道,却还是要喂你吃饼、逼你修行?”

魏年心虚地摆手:“我终归是一介凡人,天赋不佳,再怎么修行也是徒劳。”

这话听着十分耳熟,早听过一回了。姜瑶瞪了他半天,最后只叹了口气。

有时候他真有点心疼胡蝶师姐,怎么就看上魏年这么个榆木疙瘩。事事都明白得透彻,又因为看得透彻,反而不敢向前半分。

知难而退为智,也是怯的另一种说法。

不过这感情么,终究是两个人的事,他也不好干涉,便岔开了话题,转而向他请教、练起字来。魏年稍微有了几分精神,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姜兄弟,那块玉可带来了么?”

姜瑶把玉珏从怀里取出递给他,魏年小心地接过,仔细地观察,又拿在手里摩挲了半天。

姜瑶探头凑过去:“看出点什么没?”

魏年把玉还给他,摸着下巴沉思道:“虽然已经残缺,但这上面的纹路应当是祭文无疑。并且十分眼熟,我似乎曾在燕国见过。姜兄弟,这玉珏是你贴身之物,想必是关乎到你的身世?”

姜瑶点头:“恩,我想下山,也是为了寻找父母。不过听你说燕国已灭,恐怕是找不到了。”

魏年一阵唏嘘,不知说什么好,转而又安慰道:“我在山上这一年半载过去,也不知宋国如今如何了。多想无益。不过既然姜兄弟是燕国人,那这祭文我更应当教好你才对。”

姜瑶嘴角抽搐,默默向门边挪了一步。

晌午吃饭时,任老还特意多看了他一眼,关切道:“姜小子,你这手怎么还抖上了?”

姜瑶看了一旁的魏年,后者毫无罪魁祸首的自觉,正和小宝斗嘴。

“没什么,今早一直在誊写书本,一时入了迷,忘了休息。”才怪。

吃过饭,姜瑶委婉地表示自己要留下来帮任老做事,目送魏年一脸遗憾地远去,总算松了口气。

他拎着白菜到井边,掏出胡蝶给的小黄册打开,老脸一红。陆子寒言出必行,还真给他又捎了一本。不过和魏年的小蓝本有着微妙的不同,这册子上画的两个小人都是男的。

他只瞄了一眼,便把册子收在怀里。而后捧着自己碎成渣的节操,望天长叹。

其实昨夜陆子寒说出他枕头下面那本小黄书的时候,他颇有种打飞机时被家长闯进屋里的尴尬感,尤其是听到魏年说胡蝶昨夜来找他问事儿,再一联想,不难猜测出是谁发现了那本小黄书。

说起来,他自昨夜出门,至今都还没回过房,也不知道那本《玉女经》还在不在,毕竟他拿到手那么久还仔细没看过,要是就这么被收走了还挺可惜的……

姜瑶思考的同时顺便择洗干净菜叶,放在竹篓中沥干,交给任老。两个时辰后做出还算成功的豆酥糖一包,抹了一把辛酸泪。

临近傍晚回房时,他去敲过陆子凌的房门,没人应,窗户也关着。可能还没回来,也可能是回来了但不想见他。这么一来二去的,姜瑶总觉得他自己才是想占便宜的那方,心情登时十分复杂。犹豫着今天要不要也拎着小板凳去门口蹲人。

……

远在求道峰八角亭中,一黑一白两人一桌。

亭外的竹林七零八落倒成一片,一地狼藉。碗口粗的竹子,大多被拦腰斩断,断面整齐平滑。

寸长的口子自肩斜斜划下,割开那身黑衣,堪堪划破胸口。陆子凌眼中怒意未退,双手握拳。在他正对面坐着的陆子寒面色一如既往的平和,身上那数道寸长的伤仿似不存在似的。

他把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拾回棋篓,语气也是素来的平缓:“真是稀奇,你居然为同一件事找我两次。”

“你明明说过不会再干涉我!”

陆子凌像是被什么固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瞪着他,目光凶狠,如同被囚禁的野兽,只要松开脖子上的铁链,随时都会扑上去将他撕成碎片。

“是除了你修行上的事。”陆子寒补充,“换作两个月前,我这只胳膊上至少要再伤三处。陆子凌,你身为陆家少主,修行上却如此怠慢,莫非是想我去请家法么?”

当听到家法二字时,陆子凌眼中的怒火瞬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空洞,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本能地恐惧着。

陆子寒笑了笑,柔声道:“只是这点小事,还犯不上请出家法。不过,若下次血月前你还是这般不知长进,恐怕只能请父亲出关了。”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