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宝

风寻骨说这话时神色认真无比,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他这么“体贴”反让姜瑶有些迟疑,怀疑起这句话的真实性。

毕竟他们才认识不到半天,哪有可能这么快就推心置腹?

转念又想,就算这人对他另有图谋,怎么说都算是救了他,再怎么图谋也都合乎情理,他万没有道理拒绝。

除非想要他的命,他会稍微迟疑一下。

不管怎么说,有些话毕竟还是说开了好。想到此处,姜瑶道:“这话可能问着不太恰当,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风寻骨皱了皱眉,有些气恼地纠正:“不是救,是接。接阿瑶回家。”

姜瑶无力去纠正他说话总缺斤少两的毛病,顺着他的话问:“你为什么要接住我?”他话才说完就觉得这问题有点傻。人家在崖下面过得本来挺好,结果从天上掉下来个大活人,任何人第一反应都是接住……等等,正常人的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跑?

风寻骨看起来有些沮丧:“没有接住。”

姜瑶心道接得住就怪了。他皱了皱眉,才想要说点什么,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里是你家?”

风寻骨点了点头。

姜瑶心中忽地一沉。

山洞中光线昏暗,方才躺着的石头上被铺了一层干草,这才不觉得冷,被这人扶着坐起来,后背贴上石壁时,并没察觉到凉意,倒能明显感受到一股湿润。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虽然现在是看不见了,但他可还记着自己才醒时,身上爬满了某无足冷血动物。

他咽了咽口水,再看向风寻骨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惊恐。他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腿,上身几乎要和石壁贴紧,分不清后背上的湿润究竟是冷汗还是露水。

金色竖瞳……异于常人的说话习惯……

“……你是妖?”

风寻骨看向他的目光有些疑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姜瑶张着嘴,嗓子却失了声。他只觉得自己的舌头在打结,脑浆沸腾关节锈死,身体僵得像块木头。混乱中,一道分外明显的凉意划过手背,他下意识地转动脖子向身后看去——那是一只不知何时游至他身后,看上去有些眼熟的白蛇……

……

虚空,熟悉且让人安心的黑暗与混沌,没有光。

即便身处能百分百确认安全的梦境,他依旧怔然片刻,方才意识到自己的现状——他昏过去了,吓的。

有点丢脸。

他虽然没有害怕到提到蛇这个字都会战栗,但也只比这种程度稍好一些。非要究其原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根被柔软鳞片覆盖着、两头细中间粗、还会动的绳子,像是被砍掉四肢拔掉壳的乌龟……越是漂亮越是有毒,用表面弱小作为伪装,看似柔软无害,稍有不慎就会要了你的小命……蛇就是这种藏匿在阴影中的生物,狡诈的代名词。

他又想到风寻骨。银白如雪,璀璨似金。

他自觉想象力还没丰富到把两者联系起来的地步。

妖既已化为人形,自然就当以人的身份来看待。比如胡蝶,若不是她自曝身份,自己也不会知道她是妖。所以妖和人的区别实在不大。

说到底,他害怕的是蛇又不是人,若风寻骨只以人形出现,他也不会硬扯着自己去联想。

他自觉有被安慰到,便又将视线投入虚空,放空大脑。

目之所及,再无可以凝视的光。

啊……又想喝酒了。

……

石洞中,风寻骨动作熟稔地将人放在干草上,在石头边坐下,默不作声地盯着昏睡中的人。

“阿瑶……”

那声音极轻,才一出口便自唇边消散,反反复复,犹如牙牙学语的孩童一般,认真地念着这两个字。一字一顿,似是要刻进骨子里才罢休。那张犹如玉石雕琢的精致面庞因此而变得生动,竖瞳泛着琥珀色的光,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小孩子偷吃到心念已久的蜜糖。

那些藏匿于阴影中的蛇群走至近前,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分明是不同种类,却古怪地没有缠斗,头部皆向着同一个方向,嘶嘶吐着信子。它们似乎想要再度缠上那具身体,却又畏惧守在他身旁的白发少年。直到有条胆子大的银环试探着靠近,见白发少年并无动作,才要缠上那只手腕,身体瞬间僵直,信子吐着还未收回,已然断成数节散落在地。

嘶嘶——

影子们彻底没入黑暗,再不敢出声。

他低下头,银发柔软地垂落在那人颈侧,黑白分明的两色交融在一处,让人觉得再融洽不过,好似它们本就应该属于同一人。

他注视着他,目光贪婪,将这人从头至尾地打量着,如同念他名字时一般。

深情、温柔……同样疯狂、隐忍、克制。

他用指腹描绘着这人的眉毛、眼睛、嘴角……每一丝轮廓。手指划过喉结、胸口、停驻在小腹。掌心按在那里,感受着那处极不自然的跳动。

“小妹妹?小弟弟?”

他皱着眉嘀咕,那跳动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隔着肚皮顶出一个小包,又沉了下去。

“……嗷呜一口吃掉。”

那跳动明显是察觉到了这股恶意,猛地加快速度。

风寻骨手掌虚握,抓住了什么,胳膊才要向后拽,却听见姜瑶痛哼了一声,立刻停下动作。那人没有转醒的迹象,却像是受了极大的痛楚,手掌握拳眉头紧皱,冷汗自额角滑落。

“威胁?”他松开手。

随着跳动缓慢下来,姜瑶的表情也愈发平静,呼吸逐渐平稳。

“不喜欢小宝宝。”他皱着眉自言自语,“不想要弟弟妹妹。”

……

姜瑶从昏迷中醒来时,意识到身上十分清爽,心里着实一喜。他本以为自己身上又会多上不少某条状物,都做好了在昏过去一次的准备。

他从干草堆上坐起身,竹青外袍自胸口滑落,禁不住愣了一下。

这不是风寻骨的衣服吗?

还是唯一一件。

他扫视一圈,并未在石洞里发现风寻骨的身影,心里骤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该不会……这人还有个裸奔的爱好?

他脑子里下意识已经有了画面,登时打了个寒战。毕竟已经修成人形……不对,虽说已经修成人形,但仅凭这孩子的说话习惯就知道,他离成为一个合格的人还有很大的距离。

……所以说不定真的在裸奔。

他顾不上还在隐隐发痛的小腹,扯着衣服下了地——果断跪了。

好消息是他身上还有条裤子,坏消息是他身上只有条裤子。也就是说,他没穿鞋。物理意义上的寸步难行。

好在这个时候风寻骨也回来了,他身着银底儿玄色边儿的直裰,脚踏白缎青底长靴,长发束冠,扎一木簪,用衣摆兜着一堆不知名的果子和草,抬眼望向他,眸子清澈。

姜瑶第一反应——你谁啊?

第二反应——他居然会知道怎么好好穿衣服!

姜瑶忍着硌入脚掌的异物站起身,坐回石头上,看着风寻骨把一兜子果子堆到他眼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将“乖巧”二字诠释到了极致。

卖萌可耻!

他本想这么斥责的,但实在说不出口。这崽也太乖了。

他想到了某别扭孩子,要不是回不去,他简直想拽着风寻骨到陆子凌面前好好批判一番!你看看人家孩子多乖!

风寻骨见姜瑶不动,便主动拿出一只果子递过去:“吃。”

姜瑶笑了笑,说:“我还不饿。”

“可是阿瑶需要吃好多东西。”风寻骨一脸认真地说,“不然小宝宝会闹,阿瑶会疼。”

“我不需要吃……”他才要反驳,笑意却猛地僵在嘴角,音调提高了八个度:“你说啥?!”

风寻骨皱着眉揉着耳朵,似乎有些委屈。

姜瑶则错愕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声音都在发颤:“……你是说,我这里有小宝宝?”

风寻骨平静地看着他,问:“阿瑶不喜欢小宝宝吗?”

不不不,怎么说呢。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只是他对自己的性别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