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

灵颂想过去扶着他,可明野就在容见身边,实在挤不进去第三个人。

明野低头朝容见看去。

马车内很暗,灵颂本来带了灯笼,但没点着,怕手里拿不稳。

在这样的黑暗中,明野看了一小会儿,他的目力极好,离得又不远,能看到容见鬓角的点翠花钿,那首饰做得很精致,然而会硌得容见不舒服。

明野伸出手,替容见摘下花钿,握于掌心,又扶着容见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

灵颂在一旁看得不那么清楚,但也能瞧出个大概。她作为容见的侍女,本该阻止这样……这样大不敬的行径,但一时竟不敢说话。

她自暴自弃地想,什么伦理礼节,反正也没旁人看到,天知地知她知明野知罢了。

容见睡得实在很沉,似乎也很安心,没什么警惕,察觉到有人在摆弄自己也不想醒来,反而在明野的腿上动了几下,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明野长久地凝视着容见。

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想要保护这个人,使这个人不受伤害。

也不是突如其来,实际上明野这么做很久了。

明野想要保护容见。不是那种出自对小动物的怜悯,也不是因为容见的可怜和天真,或是容见在危机四伏的深宫中表现出的愚笨和依赖。

那些都不是最确切的理由。

明野有一副铁石心肠,他活到这么大,连伤害自身也不会有半点犹豫,从未因谁而动容。

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没有那么好心,也没有多少怜悯可以施舍给人。

最开始是好奇。

他的保护欲似乎也找不到很确切的理由可以形容,而是由每一件小事构成。

是相处时容见的每一次抬眸,他手腕处微微凸起的那一小块骨头,戴着珍珠时的雪白耳垂,他握笔时小指弯曲的弧度,是他每一次缓慢的眨眼,偶尔半褪的口脂,是永远向明野伸出的手。

那些令明野心软的东西,令他好奇且深陷其中的事。

很多人都会因好奇而付出代价。明野不会。

现在的容见没有威胁,没有价值,明野没有必要一次又一次的靠近,他仅仅是想要那么做。

他被吸引而已。

一个理智的人会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不应该放任自己靠近软肋,容见会成为明野心臟上的重担。

离开是正确的选择,远离这样的人或物。

明野很明白。

他的指尖落在容见的眉尾,很轻地抚弄了几下,他觉得自己画的不够好,因为是第一次替人画眉。

明野平静地想,即使在这样的时刻,自己竟然也会失神。

容见令他失神。

容见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阔大的莲花殿中了。

他没有睡好,像是从什么地方跌坠,突然惊醒。

大约是明野抱着自己回来的吧

容见模模糊糊地想着,上山途中,似乎有那么一两秒的清醒。

出没于太平宫的人都很习惯熏香,每个人身上都香气环绕。明野身上是没有香气的,隻偶尔与自己待在一块,会沾染上很少一点甜桂的味道,风一吹就散了。一般都是那种很冷的气息,反倒让容见记得很清楚。

灵颂在他身旁守着,是第一个发现容见醒过来的人。

外面还有侍卫,她的声音放得很轻:“殿下醒了?”

容见含糊地应了声。

等待容见的时候,灵颂已在车上睡了一个时辰,现在头脑清醒,半点也不困。回来之后,她先向竹泉请教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得知公主今日在外人的印象里都是穿着海青做佛礼,本该是要为容见换上海青的。

竹泉却说不急。且周姑姑平常都不让人贴身侍候公主,灵颂觉得其中必然有什么要紧的缘由,所以也没有妄自决定。

所以,容见一醒,灵颂把那件明黄色的海青推到自己面前时,他还非常不解:“这是什么?”

灵颂道:“竹泉大师说今日公主都是穿海青礼佛的,那……做戏也得做真一点。”

容见“啊”了一声,但也无法拒绝,毕竟出门玩就要付出代价,他穿还不行吗!

穿好海青,容见也卸下头上的首饰,仅用一根青色绸缎系住头髮,不过脖子上的璎珞还是不能摘,得挡住喉结,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清静素淡,像个带发修行的小尼姑。

果然,推开侧殿的门,竹泉一看到这样的容见,就很不委婉地嘲笑道:“早晨还说不当小尼姑,晚上不还是要当?”

容见:“……”

他见识虽然少,也没见过哪个佛教大师这么记仇,甚至怀疑这人是刻意报復。只有竹泉这样,但竹泉今日帮了他很多,容见又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道了很多句谢。

竹泉点头道:“嗯,知道贫僧帮了你这么多,知道感恩了。”

然而小尼姑谢了大师,一错眼就又去了明野的身边。

明野方才在旁

边看着,没有说话。

他看到容见走了过来,似乎也颇为新奇,看了好几眼,才说道:“殿下醒了,臣也该回去了。”

容见想留他来着,又觉得护国寺内并不安全,难保没有认识明野的侍卫,还是离开为好,便很轻地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