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鲈鱼尾巴

第20章 去沅海

那人比小鱼儿矮,因此被挡住了脸,等到慢慢露出容貌来,发现是姬玄。阿布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猛地落地,激得心脏一阵绞痛。

显然,姬玄也知道了这件事。他拍拍小鱼儿僵硬的肩膀,沉声道:“你们先回医堂,我再打听打听,别急,从长计议。”

两人点头,拉着手穿梭在人群里,忽然听见有人说道:“这陛下要抓鲛人做什么?阵仗很大啊,看看这丰厚的奖赏,必定是大事。”

另一人接腔,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鲛人体内有金珠,吃了能长生不老,如果你是皇帝,知道了长生不老的方法,你会怎么做?”

前一个人兴奋道:“还能怎么做,当然是举国之力抓住鲛人,开膛破肚,找到金珠,当永生永世的皇帝了。”

“那不就结了,”那人两手一摊,“永享荣华富贵。”

“那我们还愣着干嘛,找鲛人去啊,黄金万两,良田千亩,世袭爵位,我这辈子总算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正当他摩拳擦掌想大干一番的时候,后说话的那人淡淡道:“轮不到你我,这旨意早就下遍我朝了,我们这儿是最晚的。还有,鲛人在海里,虎头军上百战船已经在沅海猎杀了,旨意传到咱们这儿来,那是怕有漏网之鱼,让大家有所防范。”

沅海就是小渔村前,阿布和小鱼儿认识的那片海域。

他说得这样清楚详细,旁边有人疑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那人道:“我亲哥哥就是虎头军的,一只鲛人掏出一颗珍珠,你们看,”他扬起手腕,上面挂着一串成色极好的珍珠,圆润莹白,在暗中也散发着微光,“只是还没找到陛下要的金珠。”

有人好奇,“虎头军现在还在沅海么?沅海现在什么情况?”

说到这里,那人眉飞色舞,“虎头军可是我朝最勇猛的军队,所到之处,那绝对是片甲不留啊,你是不知道,沅海海面漂浮着无数鲛人的尸体,找到金珠那是迟早的事。”

人群沸腾了,有人叫嚣道:“金珠还没找到,那大家伙就都有机会,我赶紧回家找件趁手的工具,去海里看看,谁知道,黄金万两就不能是我的。”

他这样一说,其他的人也跃跃欲试,一下子跑了大半人。

长镶街现在闹哄哄的,一片狼藉,河灯、花灯被丢了一地,谁也没心思去看戏台唱着什么,说书人又在说天子遇到的哪一段奇遇,每个人都在追问鲛人会出现的地方,都在盘算着该用什么才能将其捕猎或是杀死,这一天犹如世界末日,又像是底层民众人生中最充满希望的一天,每个人都有可能在这一天之后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只有小鱼儿,他看着满目疮痍,却再也问不出来为什么,虽然他仍然不懂。

阿布已经泪流满面了,更加用力握紧小鱼儿的手,“我们走吧。”

他们回到医堂,栓上大门,阿布抖着身子抱住小鱼儿,哽咽道:“你别害怕,不要怕小鱼儿,不会有事的。”

小鱼儿同样抱紧阿布,他不哭,也不激动,就是不解。

他喜欢的人和物都在陆地上,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说动阿爹,等他和阿布成亲的时候,一定要来陆地上看看,这里的人很和善,阿爹一定能跟他们相处得好。

他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说起猎杀鲛人,像是在水里捞起一条鲫鱼,一刀敲昏脑袋,然后开膛破肚掏去内脏那样稀松平常,而不是在说杀死一个人那样残忍。

或许在人们眼里,鲛人本就不是与他们同样的人,与鸡鸭猪狗并无区别,他们想杀就能杀,像踩死路边的蚂蚁那样,不需要理由。所以,当鲛人还能换得不菲的报酬时,于他们而言就是天降横财了,不要白不要。

小鱼儿放开阿布,抹去他脸上的泪,平静道:“我要去沅海。”

阿布不可置信,眼泪又涌了出来,摇着头,急切道:“不去不要去,你听到了,那里有虎头军在,那是最厉害的军队,你别去!”

小鱼儿道:“我阿爹在那里,我的同伴在那里,阿布,我必须去。”

阿布无言,他不想让小鱼儿去,可是又无法劝说他不要去。他很快做出决定,自己抹了一把眼泪,坚定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小鱼儿摇头,“你就在这里,和师父在一起,跟着我很危险。”

阿布又抱他,“我不怕危险,小鱼儿,这辈子你去哪我去哪 我不跟你分开。”他流着泪,脸上泪痕交错,看似软弱可欺,这时却给了强撑着的小鱼儿最大的慰籍和力量。

“好。”

他拉着阿布,打开大门,门外姬玄慌张跑过来,急切地将他们往里一推,反身将门栓上,道:“古图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除了他们俩,古图也是知道小鱼儿身份的,他被下了大狱,如今正是抓住时机翻身的时候。

一句话刚说完,就听到远处嘈杂的脚步声,人还不少。

阿布急哭了,“那怎么办呀?”

他光是听见“开膛破肚”四个字,光是想想这四个字用到小鱼儿身

上,就吓得浑身发抖。

姬玄当机立断道:“小鱼儿从后院翻出去,希望他们来得急,还没将周边围住。”

话音刚落,木板门被踹了一脚,传来姞衙内中气十足又气急败坏地叫喝:“姬玄老儿,开门!”

原本结实的门立马变得松松垮垮,很有再踹一脚就倒塌的危险。

姬玄和阿布不约而同上前用背抵住,对小鱼儿叫道:“快走。”

小鱼儿立在原地,他知道现在情况危机,可他也想带走阿布,顿在原地,一时无措。

阿布急道:“你先走,我们不是鲛人,他们不会为难我们的。”

小鱼儿被这话点醒,确实,他们大开杀戒,就是想要金珠,可师父和阿布不是鲛人,没有金珠,该是安全的。

他不再纠结,往后院而去,一个助跑人已经跨上了院墙。他最后回头看了阿布一眼,从墙头跳了下去。

阿布喃喃道:“小鱼儿,你一定要小心啊。”

外面踹门的人越来越多,阿布和姬玄两人实在难以抵挡。小鱼儿那边刚跳下去,这边门就被踹开了,两人被门弹出老远,姬玄更是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阿布也被摔的头晕眼花,然后听到院外有人高声叫嚷:“有人从后院跑了!有人从后院跑了!”

最后挤进来的古图看了两人一眼,对着姞衙内道:“大人,跑的那个就是鲛人 这俩人给他打掩护呢。”

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就这么跑了,姞衙内当时气得五脏翻涌,理智全无,挥舞着手中的刀冲手下叫道:“速速去追,别让他跑了。”接着一回身,怒目圆睁,长刀一指,“妨碍公差,找死!”他上前两步,一挥刀,姬玄当时身首分离。

一切发生得太快,一时无人反应过来,当刀又朝阿布举起来时,古图才壮着胆子抱住姞衙内的腿,“大人大人,这个留着,只要他在,鲛人一定会回来的,他们两个,是那种关系。”

看到滚落在脚边的姬玄的头颅,阿布懵了,然后一声惨叫,“师父——!”

整个人晕了过去。

阿布想错了,人命不比鲛人命来得金贵。

姬玄在长镶街是受人尊敬的郎中,提起他,谁不竖起大拇指道一句“神医”,如今却不明不白成了刀下亡魂,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得到一个,一群人散去,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医堂,和死不瞑目的冤魂。

在绝对诱惑面前,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此时的他们,与那些任人宰割的鲛人又有什么不同?

阿布醒来时,是在狱中,古图就在旁边瞪着他,烛火在他脸上闪烁,阴沉又暴躁。

见到阿布醒来,他上去就左右开弓扇了两巴掌,扇完开始骂,“你是不是猪脑子,黄金万两啊!良田千亩啊!世袭爵位啊!那个小鱼儿有再多珍珠,能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么?你他妈不要给老子也行啊,偏偏把他放走,你怎么想的,你脑子里灌的是海水么?我看你是被他迷昏了头,长得再好看那能当饭吃?你今天必须告诉我,他去哪儿了?”

阿布整个人昏沉沉的,被扇了两巴掌,撑起的身子又跌回冰冷坚硬的地上,咳了两声。

古图没好气地过来踢了两脚,“别装死,你好好想想,我能害你么?只要把他交出去,从此以后,咱爷俩吃香的喝辣的,日子不比现在舒服么?”

阿布还是没说话,却也知道了,小鱼儿没被抓到,至少,保住了一个。

想起昏迷前的场景,他心痛难当。师父一生行医救人,与人为善,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控制不住的掉眼泪,压抑着哭声,质问古图,“师父好歹救过你,接济你,收留你,你却这样害他,你还有良心么?”

古图终于抓狂了,一把揪起阿布的衣领,一拳头砸了下来,大声吼道:“谁跟你说那个老顽固,我在说小鱼儿!抓到小鱼儿,你我就能共享荣华富贵,我要钱要权,你明不明白!你给我!”

阿布被砸得脑袋嗡嗡响,看着眼前像疯了一样的古图,咧着溢血的嘴忽然笑了下,道:“就算真把小鱼儿交出去了,你以为钱和权就是你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