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变柒花君

40: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街上的车辆发出尖锐鸣笛,行人投来注视掩嘴窃语。

所有声音变得无比刺耳,如一张巨大的网笼罩陆唯,他脑中只有逃跑一个念头,一路狂奔,直到被垂下的柳条刮蹭到面颊,两条急速迈进的腿才忽的一软,猛然跌坐在地上。

西装裤脏了,额头也被树枝蹭破,陆唯知道自己有多狼狈,却依然不管不顾的爬起来,继续跑跑走走,他两腿抖得像筛糠,一边蹒跚前进一边朝四周仓皇张望,最终体力不支的躲在候车亭背面,没出息的抹起眼泪。

关思妶能找到小镇,陆唯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抱着侥幸心过一天算一天,妄想关思妶能被他父亲严加看管,久而久之就会放弃自己,况且沈珩也说过会尽力阻止,可没想到才时隔一年,平静的生活就要面临破灭。

这次的重逢必然是预谋,既然工作方面已经暴露,那关思妶一定也提前调查过自己的家庭情况,想到此处,陆唯惊魂未定的心更是蒙上一层恐惧,他急忙在路边拦下载客摩的,用最快的方式冲回家里。

到了门口,陆唯先跑进乔书香家,乔书香正坐在炕头织东西,被铁门的巨大撞击音吓了一跳,慌忙将一团毛线藏起来。“你!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唯一把拽住乔书香的手:“书香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你愿不愿意和我离开这,我打算带着爷爷去别的地方。”

乔书香闻言愣住,陆唯等不及回答继续惊惶道:“你说我应该怎么跟爷爷说?我想今晚……现在就走,去哪都行,这不能待了,他找到我了,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跟爷爷说!”

颤抖的声调带着哭腔,陆唯满脸都是眼泪,乔书香心惊之余将他拉到床边坐下:“你先别急,慢慢给我说,我在认真听呢,会有办法的。”

压抑在心底的噩梦无处宣泄,在此时被放大到极点,陆唯只感到眼前阵阵发黑,惨白着脸语无伦次的哭诉:“我以前认识一个人,我,我跟他有仇,我今天本来要去见客户,我真的以为是客户,但是他在那出现,一定是来找我的,怎么办,为什么不放过我。”

乔书香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正色问:“你是不是欠他钱了,还是他欺负你了?”

“不是欠钱……”陆唯不敢和盘托出,抽泣道:“书香,我害怕,我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我真的好怕,他在这我就想离开,怎么才能让他找不到我啊?”

既然不是关于利益,那就一定是被欺负,乔书香认定陆唯受了委屈,立刻起身要出门。“你跟我说那个人在哪,我去教训他,没王法了!追人追到家来了!”

陆唯脑中闪过关思妶的暴力行为,又想到被他打到半死不活的人,慌忙拉住乔书香:“你别去,你打不过他的,他……他不是人!”

乔书香心疼陆唯,伸手给他擦眼泪:“小宝,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你表现的越是害怕,反而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如果没法回击,干脆不要理会,你就当他是个屁,我不信有人脑子坏了自讨没趣,要是情况严重我们就报警。”

乔书香不知其中真正原委,当然不会明白在经历那种事情以后,又怎么可能会放平心态,何况陆唯断然不敢将事闹大,先别说身体的秘密是否会暴露,单单是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玩弄于鼓掌,最后还懦弱的逃回来,这种事要是在小镇传开,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不能报警,不能的,我就不应该回来,去哪都好,不应该回来的……”

一旦流言蜚语四起,老爷子和乔书香会一并受到牵连,陆唯想到此处绝望至极,无比希望时光倒流。“或者,当初我听你的劝告留在镇上,从来没有去过外面就好了,那样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乔书香看着陆唯痛苦的模样,忽然湿了眼眶,很多年以前,他曾无意中见到爷爷接待客人,竟然是托人找医院,想给陆唯做手术变成完整的男孩,爷爷拿不出高额手术费,对方却开出了条件,同意免除一切费用,前提是要陆唯参与医学研究。

乔书香那时还小,听不懂对方说的专业术语,只隐约觉得这不是好事,虽然这件事最终作罢,但后来老爷子不顾陆唯的意愿,对他的学业方面多加干涉,并执意要将陆唯送出去读书,其实就是想让他有所作为,等赚了足够的钱再恢复真正的男儿身。

这些事陆唯一无所知,乔书香也不敢说,他心里埋怨老爷子私做主张,认为陆唯背负太多,不仅是弃儿,活到现在所走的每一步路,只是承载了别人的希望。

乔书香长叹口气,像儿时一样,拉住陆唯的手晃了晃。“这里是你的家,想走想留你自己可以决定,无论如何我和爷爷都会陪着你,我们是一家人嘛。”

陆唯吸着鼻子点头,强忍着把眼泪憋回去,但只要想起关思妶找来了小镇,他就无法从惊骇中脱离。

一想到性格这么软的陆唯被人欺负,乔书香就生气。“你放心,我们在自己的地盘没什么可怕的,你想做什么就做,那个人要是敢来找你麻烦,你就告诉我,千万别自己忍着。”

门边不知何时开了条缝,悄悄探进

来个小脑袋,乔书香起身赶人。“去外面玩,大人说事你怎么还偷看。”

小孩不听话,明目张胆的进屋,仰起脸蛋去看满脸泪痕的陆唯,对视间,陆唯顿感窘迫,连忙抹了把脸转身离开。“书香,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来找你。”

乔书香想追,却被小孩抱住了大腿,缠得不得动作。

回到自家小院,陆唯听到巨大的电视声,他走到里屋门口,看到老爷子坐在藤椅上休息,时不时跟着电视里的戏曲哼上几句。

陆唯哑着嗓子说话:“爷爷,我回来了。”

老爷子的听力越发下降,花白头发迎着阳光,去端茶杯的手布满斑点和皱纹,抬一下都颤颤巍巍。

陆唯看的心里难受,默默回了房间,他觉得自己无能且自私,还对乔书香说了增添负担的话,何况老爷子一辈子都在小镇辛苦过活,以前就拒绝搬去城市住,现在年事已高,更加经不起折腾。

自己躲躲藏藏就算了,如果让身边人跟着受罪,陆唯实在没脸开口,他心里乱作一团,慌得六神无主,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郭老板的连环电话就打来。

陆唯战战兢兢接起,做了第一个决定,也是此时唯一能逃避的方式。“郭哥对不起,我家里有点事,所以……”

郭老板并不谴责,反倒很有人情味的安抚:“没事小陆,那个……都能理解,你今天先休息,明天直接来店里。”

“不是。”陆唯努力压着哭腔,抱歉道:“其实我想辞职,我知道有些唐突,但我还是不能继续做了,对不起郭哥,求你了,对不起,请你同意吧。”

陆唯情绪有些失控,终究忍不住哽咽,他红着眼睛捂住嘴,电话那边却没了动静,良久后,传来郭老板略显紧张的声音。

“小陆,郭哥知道你不是不负责的人,但你的资料我已经提交到县里广播那边,对接人随便更换会让他们不满,你可不能为难郭哥,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我们当面说,你明天来店里再说,就这样定了啊。”

不等回应,那头匆忙挂了电话,陆唯泄气的扔掉手机,抱住膝盖埋头哭嚎,他脑袋里乱七八糟闪回往事,一会想念和乔书香无忧无虑的儿时时光,一会又想到初到城市在职场的辛苦打拼,到最后满脑子都是关思妶,他像被困在怪圈,身体已然逃离,灵魂却还在囚笼中徘徊游荡。

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陆唯哭到睡着,期间昏昏沉沉醒过几次,听到乔书香和老爷子模糊的对话声,他想起床却怎么都动不了,身体仿佛被封印,渐渐地再次坠入黑暗。

等天空大亮,陆唯才辗转苏醒,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十点,他下意识的翻身而起,急忙跑到卫生间洗漱,发现镜子里的眼睛红红肿肿,额头还破了一点皮,显得整张脸又丑又丧。

好丢脸,不想去上班,陆唯磨磨蹭蹭的收拾完,找到乔书香落在这边的眼镜戴上,站在院子里看黑豆追着猫仔打闹,好希望自己也变成动物,不用发愁,还可以整天和小伙伴玩耍。

“小宝,把早餐拿上吃。”老爷子拄着拐杖,一步一颤的递来塑料袋。

陆唯慢吞吞的接到手里,盯着水泥地垂下脑袋,不敢让老爷子看到自己的脸。

老爷子步履蹒跚的走到小木屋,将黑豆的饭盆翻正放好,忽然没由来的说:“爷爷老了,不切实际的事早就不想了,你跟书香都是好孩子,有你们在爷爷就高兴。”

陆唯听的似懂非懂,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门拦了辆摩的去上班。

即便速度够快,到达正街的时候早班都快结束,这是陆唯第一次迟到,不经感到无比惆怅,他站在店门口跺着脚原地转圈,又做了几个深呼吸,用力拍拍脸颊给自己打气,才磨磨唧唧的进店。

昨天的事郭老板只字未提,他一直在等陆唯来,立刻将计划书和材料递交,又嘱咐了一些事项,催促他尽快到县里面见广告商。

陆唯欲言又止,当初应聘入职后,他就深受郭老板重用,店内大小事务基本都交给他掌管,如果现在要因为自己的私事甩手不干,他真的会良心不安,却也不能坐以待毙,打算将项目交给其他店员,哪怕在背后指导都可以。

但郭老板是个人精,早看出陆唯的念头,抢先说话:“小陆,虽然我这比不上大公司,可相比镇上其他店,我这也算资源最广的,你干了不到一年,给店里带来的收益不小,郭哥感谢你,也相信你这次能做好。”

千斤重负落在陆唯肩上,他哑口无言,耷拉着脑袋半响没有作声,他想到乔书香说的话,明白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他不能再表现的软弱,将麻烦带给旁人。

“那先这样吧,我把前期流程走完,希望郭哥也能考虑考虑,谢谢郭哥了。”

郭老板嘴上应承,就差低头哈腰,他将陆唯送下楼,却没有同行的意思。

陆唯愁眉苦脸的问:“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郭老板尴尬的笑:“哪轮得到我,有人送你去,放心放心。”

陆唯哦了一声,稀里糊涂

得出了店门,才知道郭老板指的有人是谁。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款式已是最低调,却也和这座平凡的小镇格格不入,陆唯一下子心慌意乱,装作没看到,朝远处的候车点疾步走去。

身后传来追逐的脚步,一轻一重,高大的身体挡住陆唯。“先生,我……”

“我不是!别跟我说话!”陆唯连头都不敢抬,弯着腰绕过去。

关思妶像是被他唬住,微微一愣,又立刻追来,他没有直接触碰陆唯,只紧紧跟在身侧。“签署过程中我有权利在场,你也有义务告知我合同细则。”

陆唯的步伐稍稍放缓,还认真思考了几秒,紧接着加快速度奔跑,赶上了即将开走的小绿车,他气喘吁吁的来到后排座位,偷偷回头张望,看到关思妶被远远甩到后方,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

隔了许久心脏还在狂跳,陆唯将公文包抱紧在怀里,鼻子一酸,眼前就变得模糊,他觉得自己真没出息,大大喘了几口气将眼泪憋回去,开始翻看起计划书,想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密密麻麻的文字没看进去几行,脑海里就浮现关思妶的身影,他似乎又变高大了,身着正装的打扮很显成熟,不过一年未见,曾经那份单纯的男孩感已褪去。

陆唯抬手猛敲额头,在心里骂自己不长记性,哪有什么单纯男孩,全是用来欺骗他的假面。

前面不知何时站了个老太太,投来奇怪的目光,陆唯脸一红,揉着额头起身让座,又忽然想起自己一出店门关思妶就出现,显然早就在那等着,那他刚才在店门口的一系列行为,一定是被看去了。

又蠢又丢脸,就连广告商楼下的反光玻璃,都照出陆唯泫然欲泣的丑模样,他这次特意观察了四周,趁没人的时候揉了揉脸颊,努力摆出最自然的笑容。

进了会议室,关思妶竟然先一步到场,陆唯一时惊愣,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骤然加快,他表情僵硬的和负责人打过招呼,开门见山谈起合作事项,只想尽快结束签署流程。

落在身上的目光如烈日灼心,烧的陆唯浑身滚烫,仿佛衣物尽毁,只留赤条条的身子在被人肆意观赏,他已经尽力忽视关思妶的存在,却始终难以集中精力,一紧张说错了好几处重点。

负责人皱着眉头阅览合同书,问了几个较为犀利的问题,有点压价的意思。

陆唯没有乔书香能言善辩的优点,和客户交涉时,也只是靠后天努力所积攒的经验,而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一不留神没将负责人的问题听进去。

这可是洽谈合作中的大忌,陆唯抖着手扶了扶眼镜,暗自整理着思绪,尽量不让慌乱表现在脸上,未曾想,一直沉默不语的关思妶忽然开口,他将话语权引向自己这方,重新梳理了一遍细则,将免责条款中的优劣一一指出,甚至主动降低最终交易额。

甲方替乙方争取最大利益,这种做法简直离奇,但负责人顷刻间软了态度,连连点头附和。

陆唯这才看明白其中内情,店里之所以能拿到广告商的投放授权,并不是郭老板的什么关系,而是给了关思妶面子。

签署结束后,陆唯弯了弯腰和负责人道别,立刻扭身离开,他一秒钟都待不下去,出了大楼疾步奔向站台,身后有人紧追不舍,高大的身形一颠一晃,竟是勉强才追了上来。

“先生,可以等我一下吗?”

“就一分钟,我想和先生谈谈。”

“求你了,求求先生了!”

求?关思妶这样的人竟然能说出如此卑微的字词,陆唯觉得他的无比可笑,内心的愤恨跟着被点燃。

“有意思吗?”他吼得过于用力,全身都在颤抖。“你用这种方式接近我有意思吗?什么都可以随便玩弄,你去找别人做啊!”

终于四目相对,关思妶半是激动半是忍耐的靠近,哑声说:“我好想你,先生,我好想你。”

陆唯痛苦的移开目光,不去看他的脸。“是我求你,求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不要再打扰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