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变柒花君

48:轻而易举的结束悄声无息的重生

陆唯等了一早晨,始终坐立难安,到底没忍住主动拨去了电话。

第三遍才接通,郭老板声音疲倦,说自己手机没了电,才从医院回到家。

陆唯急了,连忙追问:“你们真去医院了!他是不是伤的很严重,医生怎么说啊?”

郭老板连连哈欠,不紧不慢道:“没事,从楼梯上摔了一跤而已,就是有点发烧,估计受凉了。”

陆唯心里五味杂陈,猜想关思妶应该编了理由,没有将自己牵扯出来。

“小陆,关总最后是回餐厅找你去了吧。”

陆唯心虚的嗯了一声。

郭老板态度严肃起来,语重心长道:“不是我多管闲事,关总都喝成那样了,还惦记着去接你,你怎么能把人扔在外面不管,咱们要就事论事,听哥一句劝,有什么误会早早说开。”

陆唯挨了训,既难过又委屈,他也不想在和关思妶纠缠不清,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做,想再给自己一点点时间考虑。

广告店今年收益高,郭老板为了添喜,赶在年底前将整个店面重新装修,门头是最后换的,陆唯今天无事可做,就下楼和店里的小伙去帮忙。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轿车出现在正街,停在广告店的对面,郭老板火急火燎跑过去,亲自开了车门,为关思妶引路。

陆唯注视着他们走来,看到关思妶西装革履,阴沉天气也难以遮盖他的意气风发,却走的极其缓慢,几乎需要郭老板特意停下来等待。

之前见过面的小伙礼貌打招呼,关思妶一一回应,到了陆唯跟前,异色眼眸却直视前方,竟然就这么擦肩而过。

陆唯僵了表情,心口像被蜜蜂蛰痛,酸酸胀胀的。

安装好门头,陆唯进店找阿帆开票,却见她哭丧着脸,似乎心情很差,拉动抽屉发出巨大的响动,摔摔绊绊的敲击键盘。

陆唯明知道不该惹她,可脑子一糊涂,心里想的话就说出了口。“阿帆,关总来干嘛,是不是要谈新的业务?”

阿帆手指一顿,突然将鼠标甩飞,没好气地说:“我哪知道,你自己去问啊!”

说完起身去了卫生间,她平日里也经常无故迁怒旁人,店员们看她年龄小又是女孩,一般都会迁就她的情绪化。

何况陆唯这种软性子,还以为是自己做了错事,既茫然又歉疚。

工人们忙了一早晨,个个灰头土脸,怕进店影响生意,非要在外面的寒天里等着,阿帆又一直不从卫生间出来,急的陆唯无法,只好上楼去找郭老板。

这类状况不只出过一次,不用陆唯明说,郭老板气得直骂:“这小孩,太不懂事了!”

郭老板离开,办公室只剩下陆唯和关思妶,紧张感直线上升。

陆唯偷偷揪紧裤边,踌躇了一会,嗫嚅开口:“你那天,没事吧?”

关思妶抬起眼眸,直勾勾盯着陆唯,并不接话。

再次被无视,陆唯尴尬的要死,他弯下嘴角,扭头开门出去,却被追来的人拉住,压在了窗户边。

“有事,差点死了。”胸膛抵着胸膛,一寸一寸贴紧。“你把我丢在外面,我进了医院也不问我。”

陆唯向后仰着身体,小声辩解:“郭哥他们来帮忙了,用不到我。”

关思妶满脸委屈:“先生好狠心,你明明知道的,我只想要你在身边。”

窗外的光照在陆唯耳朵上,红扑扑的很可爱,关思妶用嘴唇咬住,呵着热气轻舔。

“先生的耳朵冻红了,我给你暖暖。”

陆唯缩着脖子躲。“你别舔我,会有人来的。”

楼梯那边的墙角有摄像头,翻新店面的时候换了新款,还没来得及开启,但陆唯还是心中一凛,用力推搡着身前的人,情急之下重重捶了一拳。

关思妶被打的剧烈咳嗽,一手捂住胸口,另一手还搂紧陆唯的腰不放。

“你别装了。”陆唯没底气的嘟囔:“我都没有用力。”

关思妶拉起他的手放在脸颊,声音虚弱了几分。“烧还没退,先生你摸摸,真的很难受。”

陆唯手凉,显得关思妶身体温度更高,热感从手心徐徐传来,果真不太正常,连眼部伤疤的颜色都变深。

“好舒服,先生的手凉凉的,好软。”

关思妶的眼睛黏着陆唯,歪着脑袋轻蹭手掌,孩子一样撒娇。

他这副温顺的模样,完全将整颗心都交付,不高兴会赌气,尝到一点点的甜头就欣喜若狂,仿佛从暴戾恶性中蜕变,撕掉了可怕的伪装。

说不动摇是假的,但这些不足以冲淡伤痛,陆唯深深吸口气,狠心将手抽回来。

“别再这样了,我们早就结束了。”不敢对视,他的眼神落到了别处。“我今天想跟你说清楚,我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不想再被打扰,你和我以前的那些事……就让它过去吧。”

关思妶先是一阵迷茫,表情渐渐难以置信。“你一直就没打算原谅我,对吗?”

陆唯艰难道:“也许我

们就不该相遇,离开这里吧,你还很年轻,有资本,别再把精力浪费在我这了。”

自从那晚之后,陆唯想了很多,他们从相识到相恋,到最后演变成难以收场的痛苦,除了关思妶的欺骗之外,陆唯自己也难辞其咎。

从一开始,他就给关思妶打上了小关的标签,自认为找到依存,忘乎所以的将他归为同类,享受当下,遇事退缩,不曾勇敢地迈向更深层次,也从没有试图了解关思妶的真正想法。

关思妶在名为小关的枷锁中爆发后,本性不如自己预期时,陆唯做了什么,他声声讨伐,凄凄哀哀得当受害者,所有的这些反应,正是关思妶所害怕的厌恶和抗拒。

早在无形中,他就将温柔的烙印刻给关思妶,一味地要求他去改变,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私表现。

陆唯想通了,想就此放过,起码关思妶能做真实的自己,而他也能回归平淡,谁都不会再累。

“我们之间,我已经不想再说什么原不原谅,就当给彼此一个解脱,放手吧。”

关思妶红了眼睛,缓缓逼近。“让我离开你,等于让我去死。”

威胁意味的话,听在陆唯耳里竟像濒死之人的哀求,他心惊肉跳,喉头梗塞的发不出丁点声音。

关思妶摸到他的嘴唇,指腹狠狠碾过将要愈合的伤口,陆唯疼得浑身发颤,却纹丝不动的受着。

“别怕,我不会再逼你,我会听你的话,不再出现。”

陆唯闻言怔住,手指悄悄握紧。

似是不甘,关思妶的眼神微微扭曲。“陆唯,我真希望自己两只眼睛都瞎掉,不知道你的模样,才能安心去死。”

离开的背影弥漫孤寂,步伐迟缓,也许在期待着被挽留,但陆唯背过了身,选择了结束。

结束是新的开始,陆唯在小镇安稳度过了新年,依然每天三点一线,勤勤恳恳工作,悉心照顾亲人,他的生活与之前并无太多差别,但又似乎在悄然改变。

某一天,二宝突然开口说了话,老爷子高兴,买了许多图本亲自教他;广告店员工招入了新职员,阿帆能力不足,没过多久被迫辞职;赵功和餐馆老板娘偷情,被高胖子现场抓奸,闹得沸沸扬扬,不知躲到了哪去;洗浴中心换人打理,而关思妶自那天之后,再也没了音讯。

他仿佛从未在小镇出现过,没有几个人记得他的名字,除了郭老板有时会不经意提起关总,在看到陆唯苍白的脸色后,欲言又止的住嘴。

有时走在路上,陆唯会不由自主停驻回头,寻着那些暗角的隐秘处,发现只有寒风伴着自己。偶尔外勤路过牛街,洗浴中心人来人往,再看三楼的那扇窗,早已没有了那道身影。

梦寐以求的平淡生活终于迎来,陆唯本该高兴,无所顾忌的享受每一天时光,却日渐消愁,对所有事物提不起半分兴致,笑容在淡去,心好像也在枯萎。

这和初回小镇时的状态很相似,本质上的差异又极为明显,陆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心里缺了一块东西,他认为足够的时间就能愈合,但事与愿违,空的越久反而疮口越大。

陆唯不肯承认,也不敢深思探究,靠着唯一的相关物寻求慰藉,夜复一夜,抱紧毫无温度的假阳具,辗转难眠。

轻而易举的结束,悄声无息的重生。

某一天,长久憋闷的天空忽降暴雨,日暮西沉后寒气逼人,凝成了雨雪交加的恶劣天气。

陆唯下班早,赶上了就近的一趟小绿车,抵达时周遭光线已经朦胧,甚至有些影响视线,他将公文包举过头顶,眯着眼睛跑进巷口。

铁门开着,二宝怀里抱着猫仔,和黑豆在房檐下站得笔直。

陆唯感到奇怪,拉着他穿过院子来到门廊。“你怎么在外面,太冷了,快先进去。”

手机响了铃,是乔书香打来嘱咐陆唯,说自己今晚加班,夜里让他帮忙哄二宝睡觉。

陆唯一边答应,一边抖抖濡湿的衣服,却看到黑豆不安分的上蹿下跳,转眼跑回里屋狂吠。

“小鹿叔叔。”二宝还不怎么能辨识字词意思,陆鹿不分,扯着陆唯的衣摆说:“爷爷睡觉了,不乖……妈,妈妈说,要在床上睡才行。”

屋里没开灯,黑漆漆一片,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陆唯当即冲了进去,竟看见藤椅翻到,茶壶茶杯碎了满地,老爷子躺在血泊中不省人事。

惊雷骤响,陆唯吓得头皮发麻,他忍着惊骇扑上前,却手足无措,不敢贸然随意触碰。

“小……宝……”

老爷子微动,陆唯慌忙将他抱进怀里,应了几声,只听到气若游丝的呢喃,随后就没了动静。

急救电话已经打了,可碰上如此恶劣的天气,势必会在路上耽搁。

陆唯心急如焚,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无比煎熬,惊觉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立刻将二宝拉到老爷子身边,急声叮嘱:“你守在这别动,爷爷如果醒了,说什么你都要牢牢记住,叔叔去找人马上回来!”

话音刚落迅速冲了出去,一路狂奔到巷口,

却只见雨雾茫茫,小路上别说经过的汽车,连人影都没一个。

陆唯跑到路的中央,疯子一般来回踱步,他早已被雨水浇了透彻,几乎要奔溃大喊,又猛地意识到巷子通道狭窄,即便拦到车子也无法开进去接人,他强打起精神疾步返回,想去找邻居帮忙,先将老爷子抬出来节省时间,总比干等着要强。

“啪”的一下,陆唯摔进了泥坑,他火速爬起来,身前突然投下阴影,在这糟糕且凄惨的雨雪中,仿佛发着光芒。

“小关!”

消失的人再次出现,陆唯来不及思考原因,和冰冷雨水不同,他脸上有热流奔淌。“爷爷出事了,你救救他,求你救他!”

关思妶的诧异被惊愕取代,仅仅反应了一秒,飞快冲进巷子深处。

陆唯用力抹了把脸,跟着在后面狂奔,眨眼间视线清晰又模糊,看到前面的背影一颠一晃,在雨幕中姿态怪异的疾驰。

等返回家中,关思妶已经背上老爷子,冲着刚进门的陆唯喊:“有没有雨衣,多找几件披上来!”

陆唯闻声后,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将老爷子浑身上下包裹严密,他还想拿件保暖的衣物,却被关思妶叫住。

“不用拿!”雨水朦胧了异瞳,明明迫在眉睫,却沉着到让人心安。“跟紧我。”

悠长的小巷里,强壮男人半弓着腰飞奔向前,陆唯牵住二宝紧随其后,头顶电闪雷鸣,稀薄雪花彻底化作了暴雨。

被冲出的泥水漫过石板路,遮盖了残缺一块,关思妶脚下不稳,身体突然向前栽去。

陆唯惊得心胆俱裂,冲过去要扶,却看见关思妶单膝跪地,一只手按在被泥水掩盖的碎玻璃渣上,另一只胳膊还牢牢护在身后,愣是没让老爷子滑下来一点。

“小关!”似被震撼,陆唯哑声嘶喊。

二宝的手被他猛然攥紧,很痛,但小孩没有哭闹,迈着短短的双腿跟着迅速奔跑。

马路对面依然是联排矮房,但门面转了九十度,间距宽了不止一倍,中间停了一辆车,关思妶将老爷子放到后座,又将二宝塞到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

老爷子发出虚弱的呻吟,陆唯一边安抚,一边将他放平躺在自己腿上,一抬眼,看到车头前方是连接房屋的砖墙,上面多了一大块缺口,竟然能直接观察到马路对面的场景。

“先生。”

车子启动后驶离巷道,飞驰于雨幕中,陆唯被叫了三遍以上,才猛然回神。

“后备箱有被子,你找一找。”

陆唯觉得自己像梦游一般,没听太清,身体完全按照指挥行动,他伸手朝椅背后面摸寻,拽回来一大包东西,解开一看,是全套的睡觉必需品。

“应该有两床被子,老人不能着凉,你和爷爷先暖一暖。”声音沉稳坚定,尽在掌控。“十分钟之内,一定到医院。”

关思妶说着,双眼全神贯注盯着前方,他开得极快,握紧方向盘的手刚劲有力,仔细观察,能看到肌肉在细细颤抖,有血水从指缝中不断溢出。

距离小镇医院还有一半路程时,急救车的鸣笛音从窗外呼啸而过。

鲜血混着雨水滑向手腕,开车的男人全神贯注,仿佛没有丁点痛觉。

陆唯面色煞白,盯着摇摇欲坠的血滴,他觉得此时应该说点什么,却喉咙哽咽,连哭都是无声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