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翠环来到尧国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了。

这小妮子,架子够大的,萧扬老早已派人去接她,她却先逛了趟杭州,在姨妈家过了个团圆年,才悠悠动身。季初樱望穿秋水,几乎盼了一季,才见着她的身影。

“小姐,翠环可真想你呀!”小丫头十分热情地张开双臂,准备来个久别重逢、主仆相见抱头痛哭的好戏,却被季初樱赌气地避开。

“哼!想我?”季初樱强悍地插起腰“那你怎么来得这样迟?”

“冤枉呀!翠环可是时时刻刻想着往这儿赶呢!只是姨妈拖着我不放,说她孤单了这么久,好歹要陪她过个年,她说得那样可怜,翠环能抛下她老人家不理吗?而且小姐您不是想去杭州开绣坊吗?奴婢我得先帮您探路呀!”

翠环手舞足蹈,非常热心地摊开一张图。

“瞧,我都帮您打听好了!这儿有一间店铺,店主因为赚够了银两,想回乡下养老,才舍得转手,他是姨父身前的老朋友,价钱开得挺合理的,店铺离姨妈家又近,翠环已经托姨妈先帮小姐您付了订金!”

季初樱这才消了气,拍拍翠环的脑袋“乖孩子,总算做了件聪明的事。”

“那咱们是不是明天就动身呀?”翠环满脸天真地问。

“明天?”季初樱一愣“为什么是明天?”

“咦!我还以为小姐您在这儿待得不耐烦了,想早早脱离魔掌呢!难道银票还没到手?”

“不是,”现在动不动身,已经跟银票无关了“只不过得等一个人。”

“谁?”翠环诧异的睁大眼睛。

“萧扬。”季初樱顿时红了脸,头微微低下“他现在还不能走,咱们开绣坊不是缺一个夥计吗?正好捡个现成的。”

翠环狐疑地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小姐,您在骗我,对不对?”

“呃?”季初樱支支吾吾“我哪有骗你”“您肯定在骗我!”翠环胖胖的小手指着她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你要等萧扬,根本不是因为缺一个夥计,夥计满街都可以找得到,何必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傻等?您您是不是跟萧扬‘那个’了?”

“哪个?”季初樱小脸已不止通红,简直胀得发紫。

“哈!被我猜对了!”翠环为自己的聪明狂乐“我就说嘛!小姐才几个月没见,这里怎么变得这么大?”她指指她的胸“而且脸上的皮肤也变得好光滑,肯定是跟男人‘那个’了!”

“你年纪小小怎么懂得这些?”季初樱不得下板起脸教训“哼哼,谁教的?”

“我姨妈呀!”翠环举手回答“因为我最近瞧见一位姊姊,原本胸平平的、脸黯黯的,谁知出阁后,胸变大了,脸也变亮了,跟小姐您一模一样。

“我好奇地问姨妈,是不是她出阁后婆家有好吃的,才会变得这么好看,姨妈说不是因为吃得好,而是因为跟男人‘那个’了!”

“老人家果然见多识广。”季初樱佩服地点头。

“可是小姐,我有个疑问。”翠环满脸迷茫地再次举手“‘那个’是什么?”

“呃?”季初樱瞪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放声爆笑“哈哈哈!你居然不知道‘那个’是什么?不知道也敢乱说话?”

“我只是听姨妈说‘那个’于是猜测你也做了‘那个’,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而且还跟男人有关翠环不明白。”她咬着手指头,摇着脑袋。

“等你成了亲就明白了,好人家的闺女不要乱问这种事。”季初樱打了她一宁乱。

“喔!”翠环乖乖不再问,换了个话题“对了,小姐,我前天在路上看见归海公子了!”

“谁?!”季初樱笑容立刻收敛“归海弦?你怎么不早说?他这会儿在哪儿?”

“小姐您别急嘛!听我一桩一桩禀报。”翠环抚抚季初樱惊出冷汗的后背“那日我跟着护卫哥哥往尧都这儿赶,忽然天降大雨,我们一行人无可奈何,只得到路边的茶馆歇脚,那间茶馆好小,东西又难吃”

“捡要紧的讲!”季初樱喝道“罗罗唆唆的做什么?”

“我闲得无聊,便眼珠子乱转,这时,发现有张桌子边坐着一个衣冠楚楚的公子,仔细一瞧,呀,吓得我差点魂飞魄散,那竟是归海公子,他怎么也到尧国来了呢?是军师派人去接他的,还是他自个儿来的?

“而且,他一副很神气的样子,四周都是护卫,还有一个跟他同样衣冠楚楚的贵公子,正笑盈盈地与他谈天说地。”

“他看见你没有?”

“应该没有,当时我躲在护卫哥哥的身后,他又顾着跟那位贵公子说笑,所以虽然地方不大,但应该没有瞧见。”

“后来呢?”

“雨停之后,他们一队人上了马,也是朝着尧都的方向前进。我故意叫护卫哥哥放慢了步子,以免又跟他们碰上。”

季初樱烦躁地站起来,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彷佛有乌云罩顶般,庞大的黑暗即将把她吞没,但脑子不够灵光的她,却手足无措,想不出丝毫对策。

这时恰巧

有人敲门。

“谁呀?”她厉吼。“大小姐。”是单于淳的声音“老奴有要事想跟大小姐商量。”

才听说了归海弦的消息,这老家伙后脚就到,莫非他所谓的要事与之有关?

镇定下来,丢了个眼神示意翠环到回廊上看着,她微笑地迎进单于淳“军师今儿怎么回来得这般早?朝中无事?”

“太子如今已可独当一面,不用老奴再比手画脚了。”

四下无人打扰,季初樱说话的胆子也大了起来“阿扬能有今天,全靠军师栽培,否则他一个流浪儿,恐怕连写自个儿的名字都不会。”

“老奴从小就教导他甚严。”单于淳有点得意“大小姐可能不知道,他十岁便能背四书了。”

“哦?”季初樱效愕,打抱不平的心忍不注对住事嘲讽一番“不过军师您有时也太严谨了,竟让染上风寒的他睡马厩,呵呵,想锻练他的体魄?”

“大小姐可曾听说过‘卧薪尝胆’的故事?虽然阿扬不是越王勾践,要以此来提醒自个儿的复国大业,但身为尧国皇子,多吃一点苦,将来才能撑起一片江山。

“这不仅是老奴的想法,更是皇上的想法,至于当年他染了风寒之事,确是老奴失职疏忽,幸亏有大小姐你相助”

季初樱脑中霎时出现一片茫然的白色,单于淳的话,为何她一字都听不懂?

“等一下!”她打断他的话“军师,您好像弄错了吧?真正的皇子,应该是归海弦才对,阿扬不过是一名随从,您那‘卧薪尝胆’的比方用在他身上可不太合适。”

“呵呵,”单于淳捋须大笑“不,是大小姐你弄错了,阿扬的母亲姓萧,父亲姓归海,他才是真正的皇子,而先前的那个‘归海弦’是我收养的流浪儿。”

“什么?!”突如其来的惊骇使季初樱的身子不由得僵了,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恕小女子愚昧,军师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流亡是一种危险至极的生活,面对尧国随时可能派来的刺客,和中原那群如狼似虎的贪婪之人,老奴不得不出此下策,让他两人角色互换。

“至于没有把真相告诉他俩,一则,可使这出戏更加逼真;二则,的确是想磨练一下阿扬,不,是当今太子的意志。”

“可尧皇并没有加害阿扬,不是吗?相反地,他还封了阿扬当太子,那么你们当初防的是哪门子的刺客?”季初樱还是有很多地方不解。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单于淳保持神秘“一个老奴无权说的故事。”

“难道尧皇封阿扬为太子,是在变相加害他?”

“不不不,大小姐不要乱猜,皇上不会害他的,至于原因,恕老奴不便开口。总之只要有皇上在,阿扬定会平平安安,有朝一日皇上御驾西去,凭着阿扬现在的本事,也定能顺顺当当继承大统,宫里几个懦弱的皇子,相信不是他的对手。呵呵,老奴叫惯了‘阿扬’,一时间竟也改不了口了,真是冒犯。”

季初樱又愣了半晌,疑惑道:“军师为何将此机密告诉我?”

“因为,相信大小姐已听说,归海弦到达尧都了。”

“军师何以知道我已听说?”

“别忘了,护送翠环姑娘的侍卫是我的手下。她既然是你的贴心人,我想在那间茶馆中避雨的事,她定会向你提起。”

“是你把归海弦召回来的?”

“不不不,大小姐又想错了。当初我千方百计派人把他掳走,就是为了让阿扬换回真正的身份,如今哪有又召他回来的道理?是一些兴风作浪的小人搞的鬼。大小姐,我来找你,把秘密全盘托出,就是希望你不要轻举妄动。

“阿扬喜欢你,希望能一辈子跟你斯守,这个老奴早就看出来了,所以这才找了个藉口逼你假扮王妃,让阿扬得到机会亲近你,老奴使的坏,望你能海涵。”

原来一开始她便中了这老家伙的计,她贪财的本性也是一道推波助澜的风吧?然而此刻她的心里并无怨念,甚至还有一点儿感激。

若非他使的坏,她和阿扬也不可能有亲密的今天,面对算计哪有海涵的道理?可这一回,她竟大方地挥挥手,原谅了他。

“阿扬知道这一切吗?”她忽然想起这个关键。

“他身为皇子的事?”单于淳摇头“有人会亲自告诉他的,老奴就不便多嘴了。

吐露一半,真吊人胃口,季初樱很想追问下去,但深知这老家伙口风极紧,只得省下力气,把好奇的话语吞进肚里。

应酬不相干的人,大概是季初樱这辈子最讨厌做的事,无奈身为“太子妃”凡宫中搭台唱戏、赏花游园,她都得出席,虽已推辞数次,但终有跑不掉的时候。

这日弄不清是哪位太妃生日,或是哪位王妃诞下麟儿,宫中又升腾起一派热闹景象。坐在御花园浓浓的绿意中,本来可以算得上赏心悦目,不料一抬头,便看见朝这边走来的文颂王妃,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顿时杀了季初樱视野中的风景。

“太子妃要去哪里?咱们妯娌俩好久没

见,一道话话家常如何?”

举步想回避,不料竟被她挡住去路,季初樱只得也露出笑容,与她搭讪。虽然她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

“朝sp;“朝阳宫有一座小院,是我经常小憩的地方,太子妃若不嫌弃,不如咱们到那儿去坐坐?”文颂王妃“慷慨”地提议,半响听不到回答,又微讽道:“怎么,怕我把你绑架了?放心,满园的人都瞧着咱们呢!我可没这么大胆。”

虽然这份热忱的邀请十分诡异,但她还是勉强点了点头,跟随那袭地如孔雀蓝尾的长裙,来到一座清幽的小院。

有个婢女正在院里煮茶,芳香伴着炉烟逸出,文颂王妃走近挽起袖子卖弄茶道。

“咱们大尧跟你们中原不同,”她一边斟茶一边说“听说你们爱喝清茶,可我们的口味重些。听说太子妃来京这么久,饮食起居一直是按着中原的规矩,来来来,见识、见识大尧真正的茶道。”

季初樱端起茶碗,一品尝,才知道自己先前孤陋寡闻。她以为文化相似,茶道亦相似,但却出乎意料,天差地别。

“中原人泡茶讲究水质,泉水为上,河水为次,井水为下。可咱们大尧,对水质没那么多讲究,我们在乎的是佐料。”

兰花指摆弄紫砂壶,文颂王妃自豪地介绍。

“太子妃此刻喝的这一碗,我放了杏仁、花生、瓜子、葡萄乾、无花果,再以红糖调味,薄荷诱香,虽然茶叶是你们中原盛产的龙井,可滋味大不相同。”

“太甜!”季初樱蹙了蹙眉。

“我就知道太子妃你喝不惯。”文颂王妃不怒反笑“那么,恕我再冒昧问一句,这些日子,你在大尧住得惯吗?”

“文颂王妃到底想说什么?”一切举动、话语,似另有含义,季初樱不得不问。

“太子妃是明白人,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文颂王妃收了笑脸。

“衣食住行,乃生活之根本。你出生江南,住边小桥流水人家,太子是尧国子民,习惯北国的暖帐、平原上的飞沙。

“你吃惯清淡素食,而太子口味浓烈,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是北方男儿一贯的性情。

“你出门爱坐轿,他出门爱骑马。就连身上穿的都不同,中原人以带系衣,我们从头到脚,一排扣子。”

她顿了顿,说出结论“总之,我认为你跟太子殿下丝毫不配。”

“不配?”季初樱莞尔“我们配不配,似乎与你无关。”

“可太子妃您阻止太子纳妾,就与我有关。”她终于吐露关键“你大概不知道,这次皇上赏赐给太子的几个女孩里,有我的妹妹。”

“呵!”她总算明白了“但,拒绝皇上好意的,是太子,不是我。”

“如果没有你,太子殿下怎么会抵死拒绝?”文颂王妃拍案而起“现在,我的妹妹处境尴尬,曾经被赏赐给太子殿下的人,谁还敢向她提亲?”

“我的罪过有这么大吗?”季初樱淡淡抿嘴“你和你妹妹怨恨的,大概不是没人向她提亲,而是她没能嫁给太子吧?”

“没错!好端端的,凭什么让你一个外族人坐上未来皇后的宝座?”文颂王妃倒也坦率。

“何况你这个太子妃算不算得了数,还不一定呢!你跟太子正式拜过堂了,还是名字纳入太庙了?连皇上都没正式承认你,你就跳出来阻止太子纳妾,真是寡廉鲜耻。”

文颂王妃咄咄逼人,季初樱揉揉疼痛的额,只得争辩到底“皇上亲口唤我侄媳,还不算承认了我的身份?”

“哈哈!”文颂王妃大笑“你以为皇上随随便便的一个称呼,就算承认你了?来来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文颂王妃领着季初樱走到花园旁的一间屋内。

她打开内室密封的柜,慎重取出一个锦盒,灵巧的金锁“啪”地一声,锦盒绽开,屋内顿时飞掠过一缕艳光,篷毕生辉。

“这只八面玲珑的凤冠是皇上亲手赏赐的,”文颂王妃举起那价值连城的头饰,洋洋得意“据说,尧国的王妃人人有一顶,是祖传的宝物,它像徵着被正式纳入皇家的尊贵,请问,太子妃你有吗?”

不知是被这美丽的饰物惊呆,还是被这一番话惊呆,季初樱愣愣盯着窗外,不说话。

“你当然没有。”文颂王妃代她回答“因为皇上根本不承认你,自你来到尧国,已经快一年了吧?太子位都确立了,皇上却迟迟不给你们俩办一场盛大的婚宴,这用意还不够明显吗?

“狩猎之后,别的暂且不提,却要先给太子赐妃,这种举止用脚指头猜,都可以猜到他对你这个外族人不满意!不要以为宫中上下叫你一声太子妃,你就得意了,那不过是大家给你的施舍而已。”

“文颂王妃,我也有一句话想问你。”良久,季初樱才开口。

“请讲。”

“在我印象中,你好像一直在怨恨阿弦,怨他夺走了本该属于你丈夫的太子之位,怎么现在忽然又舍得把妹妹嫁给他?”

“季小姐,请你不要乱讲!”文颂王妃悠

然拨拨头发。

“谁当太子,那是皇上说了算,咱们小小臣民,哪敢怨恨?至于舍妹反正事情已成定局,与其让她嫁一个跟我们素来友好的贫寒子弟,不如让她嫁给将来可能化敌为友的太子。京城里稍微有点常识的,都会这么想。”

“我懂了。”季初樱站起来,默默往外走。

身后,文颂王妃仍紧追着,话语不断“季小姐,我今天烦了你半日,就是希望你能安守本分,别再妨碍太子纳妃,宫中多容你一天,是你捡到的福气,对你这个外族人,皇上没赶你算好了,甭想继续得寸进尺!”

季初樱捂住耳朵一阵疾跑,想摆脱这叫她烦躁的声音。御花园里的戏台仍是锣鼓震天,她忽然觉得四周都是恐怖的嗡鸣声,像黄蜂般,追得她无处可逃。

而文颂王妃那张讽笑的脸,伴着那一张张戴着猴子面具的戏子的脸,在她视觉中化成无数色彩斑斓的鬼面,逼她闭上眼睛。

她真的很多余吗?从小在季府就被看作是一个外人,原以为到了这儿会好一点儿,谁知变本加厉,竟遭遇到更恶毒的话语,彷佛有一把椅子坐坐,就已是别人对她最善意的施舍。天下之大,真没有她容身之地吗?

“樱樱。”

又有谁在唤她。

“走开!走开!不要叫我!”她讨厌周围的声音,那么虚假、那么狠绝,如同千万支乱箭,将她射得遍体鳞伤。如果可以,她宁可失聪,把那些威胁的话、讽刺的话及嘲笑的话,统统拒于门外。

“樱樱,你怎么了?”对方不肯放过她,反而双臂一揽,将她搂进怀里。

好熟悉的感觉,温暖的体温、清爽的体香、安全而宽阔的胸膛,及绣着金色麒麟的白袍。这一切,让她的心渐渐舒缓下来,听觉从混乱变得清晰,眼前骤然明亮。

“阿扬”她抬头,看到一张微笑面孔,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萧扬惊慌失措“才和皇上议完事出来,就见你失魂落魄地一个人乱走,谁欺负你了?”

“从小只有我欺负别人,谁敢欺负我呀!”她并不打算告诉他刚才文颂王妃说的话,否则事情会越闹越大。她不在乎别人,也要顾着可能触犯尧皇的阿扬呀!

一颗心即使已经静下来,她也不打算再惹是生非。呵,只有在阿扬身边,她才能得到真正的详和,可惜他是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卫着她的。

“我们回家,好吗?”哀怨的眼神流露乞求“这里好吵,我的耳朵好疼”

“好好好,”萧扬宠溺地捏她的鼻子“我也不喜欢看‘大闹天宫’,咱们马上就走,回到家,有好东西要送你。”

自从当上太子以后,他每天都有“好东西”送给她,珠子、簪子、镯子、链子,女孩儿喜欢的玩意,他都送遍了。对这一回的礼物,季初樱原本不当一回事儿,可是当她回到太子府,才发现那是好大的一个惊喜。

她住的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平空变出几棵樱花树,连绵一片,如云似雪。

“这戏法怎么变的?”她嫣然一笑,回眸问他。

“只是把现成的樱树移植到这儿,希望它们能活下来。”萧扬从背后搂住她的腰,俊颜贴上玉颊,两人齐看漫天的“白雪”“喜欢吗?这花儿蕴含了你的名字。”

“喜欢。”她陶醉地点头,记忆中似乎出现过类似的画面“阿扬,你见过白绢做的樱花吗?”

“我做的东西,我当然见过。”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

“什么?!”季初樱微愕“那时候,是你”“那时候,我是一个下人,无法接近你,所以想出了那个办法,博你一笑,然后再自欺地告诉自己,你是在为我笑。很愚蠢的做法,对不对?”

“不,不”她无法克剌浑身的颤动,转过身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颈间,久久不能言语。

原来很早很早以前,阿扬的心里就有她了。兴奋中藏着一丝烦乱,乱的是不知这份感情该如何报答?

尧国,她是不敢再待下去了,不能再用一辈子的斯守来偿还欠他的债,或许,她能为他做的只有离开。

她走了,尧皇会高兴、会对他更好,他的前途将越加辉煌。她走了,周围的人便没有藉口再散播流言蜚语,他不用因费心保护她而得罪人,日子会过得更加轻松。

季初樱自认不是意志坚强的圣女,她讨厌宫里的勾心斗角,更讨厌皇族烦琐的礼仪,尤其不敢想像,如果哪一天他继承了大统,怀里拥着别的女人的模样。

虽说阿扬曾发誓会对她忠诚,可一旦登上帝王的宝座,就会变得身不由己。朝野上下会排斥她这个异族女子,而面对祖训、面对开枝散叶的需要,他终究会选择“背叛”她,像所有帝王那样,置办三宫六院。

眼不见心不烦,不如及时逃出这魔域,反正一切已经不同了,与他携手到杭州采莲的愿望,早就成为虚无缥缈的梦了吧?

“阿扬,我们什么时候回江南?”她试探地问“你曾说过,要跟我一起开绣坊的。”

“现在哪能走得开?”

萧扬像在哄一个孩子“等时局定下来,师傅找到公子的时候再说吧!”

瞧,他果然舍不得走了,待他知道自己是正牌皇子后,会更加舍不得吧?

早知是这样的结局,她还不死心,现在答案明白摆在这儿,她该知难而退了。

他不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阿扬,自从单于淳说出了那个天大的秘密,季初樱就知道,未来的一切像幻化的云,飘到了另一片遥远的天空,变成了她不认识的颜色。

萧扬一迈进大殿,便发现气氛与往日不同。尧皇平常见了他,总是和颜悦色,但此刻却神情肃然,而归海隐那洋洋得意、准备看好戏般的笑容,也告诉了他,肯定又有什么事发生了。

不像是要议朝政,因为朝臣们都不在,几个近侍太监也站得远远的,不忘把门阖上,似乎今日将有一个沉甸甸的秘密浮出水面,必须摒退一切闲杂人等。

“弦儿你来得正好。”尧皇道“隐儿说,有位中原来的客人想见你。”

“客人?”他在中原的时候,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下人,何曾结交过熟识的朋友?

“对呀!对呀!”归海隐兴高采烈地接着说“太子见到他一定会大吃一惊的,父皇,可以让他上殿了吗?”

尧皇微微颔首,马上有一峨冠博带的公子,从侧门而入。殿内光线黯淡,几盏宫灯照不到深处的角落,萧扬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人的脸。

俊美、优雅、瞪视的目光里有明显的怨忿,脚下步伐,一步又一步有力地迈着,像是铁了心要讨回什么,直逼向冤家对头,那是归海弦!

这一刻,萧扬的心里倒出奇地平静,埋藏了这么久的秘密终于要曝光,彷佛重担终于可以卸下了,他长吁一口气,像是早已在等待此时的到来。

“这位客人,是儿臣千方百计才请到的,”归海隐面向尧皇,滔滔不绝。“先前他被人绑架,儿臣派了高手,千辛万苦才将他救出,护送至京城,他的名字哎呀!儿臣可不好介绍,因为这名字竟跟太子相同!”

“皇上!”归海弦“通”一声,立刻跪下,指着萧扬陈述万般委屈。

“他是假冒的!我才是真真正正的弦儿呀!皇上,臣侄虽流亡国外多年,可心里却一直惦念着要回国为皇上您尽忠,这恶贼本是臣侄的随从,我素来待他不薄,想不到他竟见利忘义,在臣侄被召回国的那天晚上,他与军师单于淳勾结,绑架了臣侄”

几滴眼泪洒上衣襟,归海弦抹了抹,继续指控。

“臣侄被孤零零丢弃在扬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身无盘缠,想回京都都不成,幸亏文颂王派人千里迢迢找到臣侄,否则臣侄死不足惜,只怕这辈子见不着皇上您,让这恶贼继续在宫里为非作歹,玷污皇室血统”

“好了、好了。”尧皇似听得不耐烦,一挥手“你的苦心,朕知晓了。说了这么多,也该听听不一样的声音了吧?”他将复杂的目光转向萧扬“你说,你究竟是谁?”

“姓萧名扬,诚如公子所说,我的确是他的随从。”萧扬没有丝毫反驳,坦然道。

此语一出,三人愣怔。归海弦和归海隐没料到他竟“招供”得如此爽快,而尧皇却泛起痛苦的表情,幽幽追问:“萧扬?是杨花的杨吗?”

“不,是飞扬的扬。”他微愕。皇上没有震怒,却只追问他的名是哪个字?真是难以捉摸的皇帝!

“呵,”尧皇点头,眼睛微微闭上,似在回忆什么“也对,毕竟你是男孩子,用杨花的杨太过秀气了,军师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取得真好。”

“父皇,这恶贼该怎么处置?”归海隐等得不耐烦,着急地问。

“处置?”尧皇睨他一眼“谁说我要处置他?”

“可、可是他冒充皇族,其罪当诛呀!”归海隐惊讶。

“他真的是冒充的吗?”尧皇微微一笑“当年的文贤王是由单于军师带出京的,如今也是单于军师带他回来,我凭什么要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却不相信单于军师的话?毕竟,皇子是他带大的呀!”

“可听说单于军师是这恶贼的师傅,谁知道他是不是包藏了祸心,用自个儿的徒弟偷梁换柱,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呢,何况连他自个都承认了!”归海隐严厉的目光射向萧扬“你说,你是不是冒充的?”

“当时公子失踪,师傅的确要我假扮公子,”萧扬老实回答“不过,我的确不知道公子是被谁绑架的。”

“还敢狡辩!”归海隐几乎跳起来“来人呀!把他拖下去”

“放肆!”尧皇开口阻止“朕还没问明白呢,你要把谁拖下去?”

“是,儿臣唐突了。”归海隐只得低头站到一旁。

“有时候当事人未必知道真相,这样吧隐儿,你千辛万苦把人找到,也是一番好意,怕有人混淆皇室血统。可凡事要讲究人证、物证俱在,你跟单于军师算是各持一词的人证,王于物证嘛”尧皇面露诡异之色“哦,那日你不是曾说,真正的文贤王背上有一道独特的胎记吗?不如让你这位朋友也脱下衣衫,当面验验。”

“那有何难?”归海隐自信地抬头“真金不怕火练,虽说胎记可以伪造,那日也有人无耻地做了假,但眼前这位真正的太子,身上的印记绝对擦不去、洗不掉,当众比一比也好,堂哥,暂时委屈您把衫子脱下。”

“脱?”归海弦满脸茫然“文颂王可我身上并没有你们说的那个什么胎、胎记呀!”

“怎么会没有呢?我奶娘亲口告诉我有的!”归海隐不以为然“它长在背后,你大概没能瞧见,来,我帮你。”

“可我的确没有呀!”归海弦慌张地拉紧领口“我自个儿的身子,我岂不知道?”

于是两个翩翩贵公子拉拉扯扯,扭打成一片,终于其中一位力弱,被另一位“刷”的一声,撕裂大半衣衫,露出雪白背脊。

背脊光洁如美璧,看上去赏心悦目,只可惜没有任何胎记。

“我不信,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归海隐仍不死心,红了眼、拚了命般奋力扑上前去,几乎要剥光对方的衣裳细细寻找。

而自尊心极强的归海弦,眼看就要当众变成一名o男,顿觉大受侮辱,又苦于无力反抗,只好提着内裤呜咽痛哭。

“隐儿,你闹够了没有?”尧皇蹙眉。

“我”归海隐只觉得此刻脑子如同初生婴儿一般懵懂,如意算盘全然落空。

他本计画着,藉此机会除掉事事比他能干的萧扬,再把小姨嫁给懦弱的归海弦,将来就算父皇真把帝位传给他,他也可轻而易举挟制天子。谁料一子错,满盘皆输。

可到底错在了哪儿?他很迷茫。

“把你的朋友带走。”尧皇命令“隐儿,你要记住,不该你管的事,以后少插手,身为臣子安守本分最重要。”叹了口气,他恢复温和微笑对着萧扬“扬儿,朕有几句话想对你说,随朕到御书房来。”

萧扬心中的困惑不比归海隐少,明明他一个欺诈之徒,为何却能得到尧皇的庇护?而那道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背脊印着的奇特胎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命不可违,他只得无奈地看了眼呆立着的归海隐和哇哇大哭的归海弦,把大殿中的一切抛在身后,往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他不是没来过,可头一回发现侧面还有一间暗室。尧皇轻轻转动墙角的花瓶,暗室门“吱呀”地转开,祭祀桌上香炉正旺,紫烟缠绕中,一幅美人肖像图正幽幽凝望着他俩。

“扬儿,过来拜拜你的母亲。”尧皇道。

“皇上,您能饶了小民的欺君之罪,小民千恩万谢也无以为报,可我的确不是您的侄子。”

“头一句话说错了。”尧皇如慈父般看他“你并没有欺骗朕,是朕和单于军师欺骗了你。不过,后一句倒是说对了,你并非朕的侄子,你是是朕的亲生儿子。”

什么?!萧扬全然傻了,身体晃了两下,若不是尧皇亲手搀扶,他知道自己定会瘫倒在地。耳边的句子看似简单,却是这辈子他听到最最令他难以置信的话语。

“皇、皇上,您在跟小民开玩笑?”

“你的母亲姓萧,她有个很美的名字,叫雪杨”尧皇的眼神变了,变得迷蒙而温柔。

“记得朕和她相识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春天,那年宫里的杨花漫天飞舞,而她本人,比这漫天纷飞的杨花还要漂亮,有一种飘匆的气质。当时,朕心想,要娶就得娶一个这样的女子,谁知道后来才听说,她是朕二哥的未婚妻。”

萧扬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时间,他很难把那个漂亮如杨花般的女子,同他的母亲联想在一起,但尧皇语调中难掩的深情,引他静静往下听。

“那时候,朕年轻气盛,想要什么就非得要到手不可,于是趁一次宫里大摆宴席,在她酒醉之时强要了她。”

堂堂一国之君竟把往日的罪恶告诉自己?萧扬睁着微愕的眼睛。呵,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或许两人真有血浓于水的关系吧,否则怎会有幸听到如此的往事?

“她狠狠打了朕一个耳光,半个月之后,就草草嫁给了朕的二哥,朕当时简直是暴跳如雷,也赌气娶了煜国的公主,并且因煜国的支助,登上皇位。本来,二哥才是太子。

“二哥当然不服朕占了他的皇位,率兵叛变最终,也是因为有强大的煜国在朕的身后撑腰,他的起兵以失败告终,叛军首领自然得身首异处,朕本不想杀他,他却自刎身亡,而你的母亲也因此悲痛不已,生下你之后,便服了砒霜自杀。”

“那我应该是乱臣之子才对。”萧扬道。

“不,你是朕的儿子,你母亲服毒之前,给朕写了一封长信,这封信,让朕二十年来悔恨不已,夜晚常常醒来独自徘徊,心如刀割。

“她说,孩子是朕的,当年她会嫁给二哥,并非因为恨朕,而是因为在她心里也爱着朕。所以她对二哥愧疚不已,想用一辈子补偿他,没想到,她做错了,二哥竟因此招来杀身之祸,她只好用死来弥补自个儿的罪过”

窗外日光西斜,映进暗淡的内室,为画像上美人的素颜增添了一抹亮色。那双乌黑眸中藏匿着的深情,

的深情,也似乎被照了出来,彷佛不见底的幽潭泛起微澜。

“这幅画像是你母亲生前留下的,跟那封长信一起送到了朕的手上。画中,她没有笑容,朕起初看到的时候心中十分失望,以为她是在表达对朕的怨恨,可日子久了,朕才发现,她虽然没有笑,但那深情的模样,能让任何人心碎,她终究是爱着朕的。”

语毕,良久无声,萧扬看着那纵横的泪水,不觉动容。

“也许她在骗您,也许她只是不想让您伤害她的孩子,所以撒了这样的谎。”

“朕相信雪杨,”尧皇止住指尖微颤,笃定道“虽然也曾有贴身近臣劝朕同你滴血验亲,可朕选择相信她。一个清高骄傲的女子竟写出那样缠绵深情的长信,如果是谎言,你认为谎言真能打动像朕这样的人吗?”

“你相信她?”萧扬不得不苦涩地讽笑“如果你真的相信她,就不会让她的孩子在外流亡那么久,过着餐风露宿、人人欺辱的生活。”

“扬儿,这正是朕今天要向你说明的事,”尧皇着急地辩解“朕并非不想留你在身边,只不过,皇后不知怎么洞悉了这一切,恨朕冷落她,怕朕立你为嗣,于是派出杀手想置你于死地。

“她是煜国的公主,朕惧她三分,所以无奈出此下策,由单于军师送你到中原,就连那个归海弦,也是咱们为了你的安危,找来混淆视线的替代品呀!”

“如今皇后去世,您就正大光明接回了我,还立我为太子。”萧扬微微摇头“我就说嘛!您怎么可能抛弃自己的儿子,立我这个乱臣之子,为太子。起初还差点以为真是因为那头白鹿让您不得不大公无私,谁知道,全是由于您的私心。”

“没错,朕的确偏心自私。”尧皇颔首“因为你是朕最爱的女子所生,所以朕要立你为太子,因为你的确比你其他兄弟们能干,所以朕想把这一片河山交给你,扬儿,你能原谅朕这个偏心自私的父亲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原谅他,只觉得,这思维混乱的时刻,得找个地方静一静。刹那间,从平民跃升为正牌太子,换了谁都会感到腾云驾雾,如在迷惘的梦中。

没有回答尧皇的问题,他只是头重脚地走出了御书房,乘着摇摇晃晃的轿,游魂般回到太子府。

这个秘密该向谁倾诉?呵,他怎么忘了,身边不是一直有个贴心的人吗?季初樱,他心湖的堤岸。

不过,最近好像什么事都不太对劲,樱樱的态度也奇怪。

她不再像从前那般对他说说笑笑了,经常呆呆地坐着,独自沉思。有时候,他故意逗她,也只换来她一脸冷冷的表情。

每日送去的礼物,她只睨一眼,便吩咐丫鬟搁进柜子;宫里的宴会,抵死不陪他出席。

问她是否有心事,或哪儿不舒服,她答也不答,只转过身去,把头调向他看不见的方向。

可是有时候,她又忽然迸发出火一般的热情,冷不防地吻他,主动挑起他的爱欲,与他倾力缠绵至天明。

她常常在睡梦中哭泣,那悲泣的声音将他从梦中惊醒,几次他半夜醒来,看到她坐在床头,愣愣地看他,轻轻地抚摸他。

萧扬自认木讷,猜不透女孩子的心事,但一个至亲至爱的人忽然古怪到这种地步,再傻的人也会嗅出异味。

“小姐,您现在还想着回江南吗?”

刚迈上台阶,不期然听到这句话隔着竹廉细细传来,萧扬不禁停了脚步。对呀!她现在还想着回江南吗?这个问题,他同样关心。

今时不同往日,知晓他真正的身份后,是不可能再像从前计画的那般,到西湖畅游了,她的性子似一只无拘无束的燕,会为了他留下吗?

于是他站在门后,不让屋内的主仆两人瞧见他,静静等待答案。

“回呀!当然要回了,不过不是现在。”季初樱的声音柔柔地传来。

“可萧扬已经当上太子,小姐您又跟他您将来会不会舍不得离开?”翠环问。

“哈哈!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季初樱冷笑“傻丫头,你难道以为我真对他动了心?”

“您没动心?”翠环语气诧异“那您还把自个儿的身子给、给他”

“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我这副身子骨又不值钱,牺牲一下无所谓。”

“小姐,翠环越听越糊涂了。”

廉外的萧扬觉得自己也是越听越糊涂,樱樱的语调和冷笑,怎么听起来跟平常判若两人?似被九尾狐吃掉魂魄的妲己,绝情的话语让他听得寒意阵阵。

“唉,傻丫头,你说说,当初我答应到尧国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银票,可军师已经把银票给您了呀!您为什么还不赶快走?”

“才那么一点儿,加上季家那对守财奴为我置的嫁妆,也只够我们吃三、五年。既然现在他天天送我贵重礼物,能多捞为什么不多捞一点儿?他已经是太子了,有朝一日皇帝老头归天,你想想,凭着他对我的宠爱,这宫里的奇珍异宝还不随我拿?”

“怪不得小姐您叫人把他送

的那些首饰都卖掉,换成银票,原来是早有打算。”

“对呀,等捞够了就走,你以为我喜欢在这规矩多得吓人的深宫里待着?那个假正经的皇帝,和那群婆婆妈妈的皇妃,还有狗眼看人低的皇子,呸!一群尧国蛮子,还要我给他们下跪,凭什么!”

“这么说,小姐您也很讨厌萧扬喽?”

“这群人里我最最讨厌的就是他了!他算什么东西,一个睡在马厩里的穷小子,居然癞虾蟆想吃天鹅肉,藉着酒疯强要我,有时候半夜醒来,真恨不得拿刀砍了他,每次他一沾我的身,我就忍不住恶心,事后连洗三次澡都还觉得不乾净不过,人家现在是太子,我不得不忍气吞声。”

“小姐,我记得从前有个女巫说您能当上王妃,会下会就是说您跟萧扬”

“呸呸呸,他算哪门子的皇子,一个冒牌货,迟早会被砍头,你以为我会傻傻地待在他身边白遭连累?赚够了银票我就跑!”

“您天天晚上跟他在一起,要是有了身孕该怎么办?”

“那更好呀!如果有了身孕,不仅宫里会有更多的赏赐,他也会送我更多的礼物,我估计这个孩子能给我们带来七、八万两黄金的收益”

萧扬再也听不下去了,一脚踢开房门。

“我可以给你十万两!”他厉吼。作梦也没想到,他最挚爱的枕边人,居然如此厌恶他,所有的激情缠绵、甜蜜心荡的话语,都是为了一个字──钱!

若换了平时,他会仔细想一想,挖掘这番对话后的真相,但此刻,经历了身世之谜的撞击,又忽然听到这些有如青天霹雳般的话语,理智顿时被汹涌的愤怒所淹没,泪水盈眶,模糊了他的视线。

“阿扬?”季初樱满脸愕然,缓缓起身,下一瞬,马上换上了讨好的笑容“阿扬,你别误会,我跟翠环刚刚是在说”

“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

为什么他就这么倒楣,从小到大一直被人抛弃?母亲宁可自杀也不愿抚养他,父亲宁可送他去中原也不愿照顾他,现在,他最爱的女子宁可要钱也不愿要他。呵,或许他真的是一只丑陋的癞虾蟆,任谁见了都会嫌弃吧?

“樱樱”他在泪眼迷蒙中一把搂住她的腰,几乎用一种哀求的语调问:“告诉我,你真那么憎恨我吗?当我抱着你赏樱的时候,你明明那么开心,难道,那也是假的?”

季初樱咬紧唇,凝视他的眼,半晌,才幽幽吐一口气“既然你都听到了,我也无话可说。至于当初赏樱的时候,我开心是因为樱花,并非为你。”

四周一片死寂,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啪”地一声,萧扬重重的掌甩在季初樱的脸上。

没料到他会有如此激动的举止,季初樱脚下一滑,踉跄着倒向墙边,撞翻了巨大的花瓶,粉碎的瓷片飞溅上来,擦破她的面颊。

鲜血如花,滴滴坠落,洁净的地面瞬间染上一片殷红。

“小姐?!”翠环惊呼着上前搀住季初樱。

而萧扬,若换了平时,他早就心疼地拥住她,大唤御医了,但这一次,伤透了的心麻木了他全身,像是不愿再看那倒在地上的人儿一眼,他无动于衷地大步走出屋外。

“小姐,您这是何苦呢?”翠环连忙用绢帕捂住那张被血色沾污的素颜“疼吗?很疼吧!”

“翠环,你去看看他走远了没有。”季初樱有些怔怔的,指着窗外吩咐道。

“哦!”翠环很听话地临窗眺望一眼,正如起初萧扬到来之前一样。

没错,先前那番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她们主仆两人一唱一合,用预先备好的台词,把他心头的爱火浇灭。惟有如此,他才会放手让她离开。

听军师说,今日归海弦会进宫,此刻,他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吧?有了刚刚那番绝情的话,在她和皇族之间,他可以理直气壮地选择他的国家、子民、亲人,不必左右为难。十六年来古灵精怪的行事中,她自认为,这是最最得意的一桩。

“翠环,我好痛,好痛”

她愣怔良久,忽然抱着翠环痛哭呻吟起来。

现在,该为自个儿的聪明欢呼了吧?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如此疼痛?从面颊上的伤,到滴血的心,还有流泪的眼,彷佛被利刀一道道划着,不停地划着,永无止境的折磨。

忆起那日在季家幽暗冰冷的花厅里,她也曾狠狠地甩过他一巴掌,如今报应穿越时空,来到眼前──那一巴掌,他还给了她。

“太子殿下,这是奴才在城里发现的。”

太监捧上一个锦盒,蓝宝石镶嵌而成的珠花伏于其中,闪着莹莹亮光。

“奴才奉命去给太子妃买礼物,不意竟在首饰铺里看到了这个,恕奴才眼拙,怎么这珠花跟上月您送给太子妃的一模一样?这蓝宝石是波斯国的产物,又那么纯净无瑕,在我大尧向来少见,何况还有那背后刻着的小字奴才斗胆,就把它带回来了,听那掌柜的说,这首饰是前几天一位小姐放在他那儿寄卖的。”

“你做得很好。”萧扬盯着锦盒,好半天才道:“下

去领赏吧,不过,这件事我不希望听到别人再提起。”

“奴才明白。”太监行个礼,笑着离去。

待到门关上,萧扬一挥掌,将那锦盒打落地面,珠花似一颗蓝色的星,飞出锦盒,滑落在老远处。

这些日子他住在宫里,远离太子府,像个逃避的孩子般,以为只要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待睡醒后,一切都会恢复从前美好的模样。

他也曾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那天是他听错了,是他误会了她。

但这铁证如山,让他再也找不到藉口为她辩解。果然,她真想变卖一切,偷偷溜走,她正等着他失势的那一天,盼着获得自由。

春天已经到了,为何他还感到齿冷?再厚再暖的披肩,也暖和不了他被冻伤的心。

“来人──”激怒中,他失了理智的命令冲口而出“即日封锁城门,加强戒备,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城,包括太子妃。”

她想走?那也得见过他最后一面才能走,休想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他们之间不该是那样无言地画上句点。

长夜漫漫,宫中虽不缺佳丽,随便开口,父皇便会赏给他天下最美的女子,但他仍然伴着孤灯入睡,梦中忆及她在他身下娇呻的模样,他禁不住血脉偾张,就算把火热的身子浸到春寒的水中,也止不住他的遐思。

从今往后,没有了她,岂非要夜夜受此折磨?

“太子殿下!”不知在书房中呆坐了多少天,终于有人来报“太子妃想出城,被属下拦下,她说要见您。”

“让她进来。”萧扬弄不清此刻自己是紧张还是得意,脸庞胀成紫红色,握着的拳几乎要捏碎茶碗。

久不见阳光的书房匆然全然敞开,季初樱裹着一身雪色披风立在门边,熟悉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的敲打他心的极点,一步步向他逼近。

“我犯了什么罪?”她的嗓音跟他的一样,略带沙哑“太子不仅禁止我出城,还扣押了我的行李,妾身需要一个解释。”

“携带他人财物私逃,这算不算有罪?”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敛住眼中的痛楚和爱火。

“如果妾身没记错,那些东西是太子赏赐给我的吧?”

“对,是我赏的,所以我也有权利收回。”

“呵呵呵!”季初樱讽笑“这就是所谓的尧国皇室风范?哼,这么小气。”

“对待下贱的女子只能用下贱的手法。”他还以同样嘲讽的眼光。

“好,很好。”

或许是他看错了,竟觉得那充满笑意的眼中泛起一片伤感的雾色。

她逼近,指尖轻抚他的衣襟“既然太子殿下已经认清了我的真面目,那么小女子便不再装腔作势,咱们来做一桩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玉指更加放肆的探进他衣内,直达赤o的胸膛“我取悦殿下,殿下则把东西还给我。”

“就像你们中原烟花女子常做的那样?”他的心顿时喷出怒火,恨她轻贱自己,也恨自己出语轻贱了她。

她微微一怔,随即笑得盎然“对,就像嫖客们喜欢做的那样。”

“好!”萧扬一用力,椅子的扶手顿时折断,清脆的响声把她吓了一跳“成交!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取悦我。”

季初樱解下雪色的披风,解开缎带、罗裙、纱制的衣裳,略一犹豫,将薄薄的绸裤和绣着粉荷的肚兜也一并除去,霎时,整个人儿一丝不挂,亮泽的玉体呈现在他面前。

萧扬的喉头紧了紧,他抑制住潮水般袭来的喘息,静静看着她。

她走了过来,蹲下身子,剥开他的前襟,濡湿的小嘴吻上那起伏的胸膛,手儿轻抚的在他壮实的身躯上游走。

欲火立刻被点燃,他很想一把抱住她,狠狠地压住她,把自个儿冲进她的体内,策马奔腾

然而尚存的理智在这一瞬间闪现,他警告自己不能再继续下去,不能再一次坠入她温柔的陷阱。

“你就这么!”当那红润般的小嘴缓慢而下,舔他平滑的小肮,眼看就要吸吮他的“要害”时,萧扬一跃而起,将她娇小的身子推倒在地。

季初樱秀发散了,他这才看清,原来她髻上朴素无花,只有一支木簪插着。

那簪好熟悉,是他亲手雕给她的。

“为什么还戴着它?”他一把将簪夺过来,在瀑发飞扬中,托起她的下巴“告诉我,为什么?”

话语由激怒变成柔情,他颤抖着,带着一种渴盼的目光,等待答案。

在她心中,应该还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真正的感情吧?至今他都不愿相信,一切的温存与海誓山盟只是谎言。

“哦,它呀,”季初樱丢过一个不屑的神色“戴着它当然是为了感动你喽!否则这种又土又不值钱的东西,谁要?”

萧扬微微闭上眼睛,整颗心已经没有感觉了。“啪”地一声轻响,他将木簪折成两段,然后一甩手,在空中划出两道弧,它们被掷出窗外。

雕簪子给她的时候,不过是一年前,一对纯真

的少男少女,在水流清澈的溪畔互诉心事。大尧宫像一个魔,吞掉了他们的灵魂,把他的樱花仙子变成了妖魅,把他这个木讷少年变成了此刻被报复怒火焚烧的狂徒。

他好想念从前,那回不去的时光。

“太子不会言而无信吧?”季初樱伸出手“我取悦了你,酬劳呢?”

“拿去!”他从抽屉中取出东西,朝她迎面一撒,似雪花般漫天散开。

那是银票,几十万两,她变卖了他送她的所有礼物、所有感情,换来的薄纸。

她一心惦记的,既然是这个,那他就遂了她的心愿,如数归还。

无数张银票飘飘荡荡,优美坠落,季初樱如同坐在雪地里,有些茫然,但隔了一会儿,她便恢复神志,俯身逐一拾起。

缎发裹着她全o的身体,如此弯腰卑贱的模样,让萧扬的心阵阵抽痛。

“够了──”他怒吼出声,一把将她推至角落,快速替她拾起那些阻隔他俩的钱。

他恨它们,恨不得一把火将它们烧尽,可是为了她,不得不一张一张地捡。

“多谢太子。”季初樱看着他把手谕和一大堆银票送入她的怀中,又看着他替她细细穿上衣物,最后是暖暖的披风。

他恨她,可终究舍不得伤害她,一直僵着的脸儿微微颤动了,眼睛也悄悄红了。

“当初,是我强迫你的。”萧扬轻声说“我不该藉醉要了你,你憎恨我很应该。”

绾好她的发,他用地上捡起的蓝宝石珠花代替折断的木簪,固定她的髻,像是最后深深望她一眼,叮咛道:“回到江南,好好照顾自个儿,钱财要收好,别叫人骗了懂吗?”

她没有回答,猛然扭头奔向门外,像是再也不愿理睬他,拔腿飞奔。

这举动在旁人眼里,定是冷血无情的吧?惟有她心里知道,不愿再看他,并非厌恶,而是因为她怕自己再多停留一会儿,就会改变主意,投入他的怀抱。

翠环在宫门外等她,只要钻进马车,她就可以好好痛哭一顿,把刚才强吞下的泪水全然倾出。

“小姐,东西拿到了?”小丫头远远望见她的身影,便迎了上来,看到她衣衫不整、失神的模样,也隐隐猜出发生过什么事,于是不敢再多言,只接过银票,用乎帕轻拭她泪湿的双眼。

因有太子的手谕,于是马车顺利出了城,沿着杨柳依依的河堤一路往前驶,季初樱的泪水却一直没有停过。

这时正是踏青的好时节,三、两孩童伴着嬉戏声,在郊野中放着纸鸢。

“翠环,我也想玩纸鸢。”季初樱直直盯着车窗外,沙哑地说。

“呃?”翠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古怪想法吓住了“可这是郊外,哪儿有纸鸢卖呀!”

“附近有孩子、有农庄,你可以向庄户人家买一个,不用太好看的,只要能飞的就成。如果可以,再弄些笔墨和一把剪子来。”

“哦。”翠环猜不出主子想做什么,但看她那恍惚的模样,又不敢违逆,只得下马车去找。

没一会儿,她兴奋地跑回,提着一只蜻蜓状的大纸鸢。“小姐!小姐!还真给您说中了,附近有一家人是专门做纸鸢的,不过这纸鸢上的花还没画好”季初樱看着那一片空白,竟微微笑了“不要紧,没画花更好。笔墨呢?”

季初樱在风儿轻拂的河岸边坐下,沉思片刻,便在粉色的纸鸢上写起字来。

“阿扬”她写道。

翠环探头探脑,看主子疾笔书写,不一会儿,风筝上的字便如同小蝌蚪,密密麻麻一大片。有点小聪明的她,终于明白了,主子这是在写信,一封写给萧扬的长信。

可是,她干么写在纸鸢上呢?

“翠环,来,我们来放飞它。”终于,季初樱书写完毕,揉揉酸疼的腰,站起身。

“放飞它?”小姐要把给萧扬的“信”放飞?那岂不白写了?

但她不敢多言,只能抓住线轴,看主子举着粉白的大蜻蜓,一路奔去。

&nbssp季初樱越跑越快,穿过风、穿过杨柳的影,忽然一扬手,纸鸢便扶摇直上,钻入了云里。

“翠环,剪线!”她在堤岸的另一端大声呼唤。

“哦!”纸鸢飞得好高,那么漂亮、轻盈,翠环好舍不得放它走。可是此刻的她,有点明白小姐的意思了,于是剪子一剪,让纸鸢完全属于天空。

这是一封萧扬永远也不可能看到的信,小姐把她所有的爱恋和事情的真相都写在上边,放飞它的同时,也剪断了对未来的期望,从今往后,她的秘密和情感,只有飘忽的云和不羁的风知道。

无奈的举动,但愿能让她好过一点儿。

翠环望着河岸的尽头,发现季初樱似乎精疲力竭的跌坐在地上,她知道,小姐一定又在哭了。

“春尽枝头留不住,随风散作雪花飞。”

眼前一片柳絮轻飘,尧皇怡然地轻笑吟诗,身边站着萧扬。

“扬儿,你可知道这柳絮为何又名为杨柳?”

“儿臣知识浅薄,请父皇赐教。”萧扬低着头。

“当年隋炀帝赐予柳树‘杨’姓,此后民间便把柳树称为‘杨柳’扬儿,你没有仔细听对不对?难得与朕出宫体察民情,面对一派国泰民安的太好景象,你为何眉头深锁?”

“儿臣儿臣最近略感精神恍惚,请父皇恕罪。”

他的确没有认真听,这满城纷飞的柳絮,让他联想到另一样纷飞的东西──樱花。

她已经离京一个多月了,有没有平安到达江南?两人的诀别,留给他伤痛,却带给了她无限的快乐吧?

他们的交集,始于一场飞樱,本以为这表示着他们的爱恋也会像飞樱那般美好,谁知却是上天在悄悄预言,这恋情定如樱花般短命。

听说,樱的花期只有十天。

“扬儿,你到底在想什么?”

“儿臣在想儿臣只是希望父皇能给归海弦适当的安排,毕竟没有他,儿臣也不可能在中原无忧无虑地过这许多年。”萧扬搪塞道。

“放心,朕已经派人妥善安置他了。其实这些年来,我们也没有亏待过他,吃穿用度,他一概不缺,就连他所谓的‘遭遇绑架’也是把他‘绑’在青楼里,有烟花女子为伴,扬儿,真正被亏待的,其实是你才对。”

“不,儿臣倒觉得这些年的流亡生活,增长了不少见识,磨练了意志,也锻练了儿臣的体魄,倘若从小在宫中养尊处优,那次狩猎,儿臣也射不到白鹿。”

“呵呵呵!”尧皇满意地点头“你明白就好,不枉父皇这些年来费的苦心。不过你也别瞒着父皇,朕知道你此刻心里想的,并非归海弦,而是另一个人。”

萧扬颔首不语,算是默认。

“朕也知道那个人是谁。扬儿,你放心,她已经平安进入中原边境了。”

眼晴忽然一亮,萧扬微微牵动嘴角,但随即想到了什么,唇边优美的弧线消失不见。“她是死是活,与儿臣无关。”

“扬儿呀扬儿,”尧皇拍着他的肩“在父皇面前不必事事隐藏,此等儿女之情,朕也是过来人,自然十分了解。当年你母亲嫁给朕的二哥时,朕又何尝不是恨她入骨,又念她入骨?”

怨恨只是一点点,想念才是占了大半吧?或者,由于彻骨的思念无处宣泻,才产生了怨念。

“当初狩猎之后,朕赐妃之事,你一定觉得朕有种族偏见,想拆散你和她,对吗?其实朕迟迟没有为你们举办一场盛大的婚宴,也没有将祖传的凤冠赐给她,是另有原因的。”

萧扬投以不解的目光。

“朕并非对她不满,而是为了护卫你。当初你以皇侄的身份夺到太子之位,满朝文武已有非议,若再让一个无权无势的汉族女子成为你的正妻,朝中排挤你的人势必又多了一条藉口。

“扬儿,朕知道你爱她之深,可若想与她长相斯守,你首先得蓄满自个儿的力量,待到坐稳江山之时,天底下还有什么不是你的?”

“可她离开儿臣,是因为厌恶儿臣,她一心一意想要的,只是钱。”他语气中仍有浓得化不开的幽怨。

“呵呵,那又有什么关系?”尧皇笑了笑“后宫三千佳丽,有的爱朕的帝位,有的爱朕赏给她的珠宝,有的爱朕本身无论哪一种,都是爱,只要能拥有她们,又何必在乎她们的动机?”

“但这不是儿臣向往的那种感情。”萧扬难以认同。

“再说了,”尧皇仍有下文“你又知道她心中真的没有你?军师告诉朕,她早知晓了你的皇子身份,可你却说,她咒你这个冒牌皇子早日露馅,这岂不互相矛盾?这件事,疑点尚存,不要过早下结论。”

“真的?”萧扬抬起震惊的脸,冲口而出“她真的早已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可、可我那天明明听见她说如果不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或许是因为你没有给她安全的感觉。”尧皇猜测“就像你母亲离开朕,嫁给朕的二哥一样,不仅是因为她对二哥心怀愧疚、想补偿,更是因为当时朕的二哥身为太子,她怕他会对朕不利,同理,你的樱樱或许也是顾着你,怕你娶了她会在宫里地位不保。”

可能吗?萧扬觉得心里霎时飘起一抹晨曦,虽然朦胧,但总算有了微亮,心潮随之翻腾,再也无法强装平静。

“说到底,就是你没有给她安全的感觉。就算她爱你是为了钱财,如果你势力够强,能给她一个国家,她何必在乎那区区几张银票?

“扬儿,暂时不要再念着她了,把太子的位置坐稳吧!等到排除了内忧外患,解决了宫庭纷争,整个尧国只属于你一个人的时候,再去找回她也不迟。”

萧扬只感到胸内跌宕起伏,脑中似有流萤纷飞,思绪混乱不堪。

眼看尧皇吩咐起驾回宫,他却推说还有差事未办,独自留在杨柳轻拂的河岸边。

不想回宫,也不想回太子府。宫里,有他侮辱她的痕迹,而府里,他早命人砍掉了樱花树,那一座荒凉的院落,更加触景伤情。

刚刚父皇说的,是真的,还是只为了安慰他?他想相

信,又怕相信之后再一次掉进痛苦的深渊。

四周下着杨花化成的雪,痒痒地亲吻他的脸颊,他的脖子,像她从前常做的那样,彷佛又听见了她调皮的笑声。

不,他该相信的。那无数次亲吻中,她深邃燃亮的眼眸,像长廊深处点着的明灯,把她心底的深情照得一览无遗,如果是假的,如果出于厌恶,他想世上所有的人都会希望被这样“厌恶”

更何况还有狩猎林中,她奋不顾身的护卫,小镇的河边,她义无反顾地回头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他吗?

直至今日,萧扬才真正静下心来,回顾昨日,用理智寻找答案。

她一直喜欢骗他,所以她的话是不能信的,他得自个儿判断,揭穿她的谎言。

风儿在空中舞蹈,衣袖翩翩地卷走了他的不快,萧扬的唇边,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微笑。

“呜呜呜”

好像有人在哭?心头放松的萧扬,终于有了管闲事的好心情,循声望去。

他看见一个小男孩,抬头望着树梢,抹着眼泪。

“小弟弟,你为什么哭呀?”表情温和地蹲下身子,他掏出绢帕替小男孩擦一擦脸。

“纸、纸鸢飞到树上去了。”小男孩指着天空,口齿不清“娘亲会骂我呜”

“不怕,哥哥替你拿下来,好不好?”

萧扬童心大发,一个飞身旋转窜至半空,袖间一甩,手一攥,两只纸鸢便随之而下。

“谢谢大哥哥。”小男孩接过其中一只纸鸢,推掉另一只粉白色的大蜻蜒“那不是我的!”

“不是吗?”萧扬诧异。这株树上哪来的两只纸鸢?莫非是童心未泯的树妖专偷此类玩物?

这只纸鸢也真够怪的,净白无花,像是未完工,却不知被谁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小字,甚是有趣。

他好笑地瞄了一眼,但这一眼,让他的目光再也移不开。

“阿扬”纸鸢的顶端写着。

他认得这字迹,清秀娟丽的字迹,他永生难忘──它们属于季初樱!

“阿扬,‘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不知这句诗你是否还记得?我坐在杨柳的河畔,给你写这一封长信。我知道,这封信永远也不会到达你的手中,只有风儿和云儿能看到它。但我仍然忍不住要写,因为痛苦和思念无法宣泄。

“我一直是这样任性的人,没办法适应宫中的生活,也害怕我们的将来。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我是异国民间的孤女,想到那些冷嘲热讽,想到那些不一样的目光,我心生怯步,思前想后,终于选择离开。

“正如诗中所说,你赠我果子,我报答你美玉;你送我那一树漂亮的绢樱,我要还给你无忧无虑的下半辈子,虽然离别的时候,你痛,我更痛,但总比永远痛下去的好。不想说那些绝情的谎话,但如果不说,你定不会放手让我走。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从此以后,你我天各一方,如果你能偶尔梦见我,我已知足”

信很长,他没有读完,因为字迹有一部分被雨水打湿,也因为他的眼睛被泪水浸湿,无法再继续看清。

不敢相信,这只纸鸢会穿过风雨雷电,最终飘到他的手中,像一个自然的奇迹。也许上天也不想就这样让他俩分开,所以暗地里施了法术,让他再一次看到她的情义。

父皇没猜错,她骗了他。

“单纯的傻孩子,总有一天,你会被我骗死。”曾经,她拍着他的俊颜,如此得意地说。

他得找到这个小妖精,跟她算这笔帐,不能白白让她骗去眼泪和心痛,骗去他的担忧和焦虑,还有整个灵魂。

可是江南如此之大,他得去哪儿寻她?

五年后杭州

小柱子无聊地蹲在巷子口,数着树下来来回回搬大豆的蚂蚁,看自个儿的影子被日光拉得老长、老长。

他今年四岁了,被娘亲管得严严的,不能同胡同里的小朋友一道玩弹弓、捉小鸟,每日都必须要背一首莫名其妙的绝句,背熟了才能被丫鬟带着出门溜溜,吃一串糖葫芦。

他娘是城里很出名的女人,一手刺绣绝活被官家、商家的太太们赞不绝口,开了间“樱花绣坊”客人络绎不绝,还有大食、波斯、西域的商旅找上门来,成批订货。

“小柱子,为什么一个人蹲在这里呀?碧儿姊姊呢?”

正发着呆,忽然一个高大的男人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他抬头望去,看到一张黝黑但温和的笑脸。

男人身穿灰的布衣、黑的靴,不像城里的有钱人。

他那双深蓝的眼睛,一闪一闪。呵呵,很有趣,小柱子像看星星一般看着它们。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碧儿姊姊?我们又不认识你。”

小柱子是他的小名儿,他还有个大名,很难记,好像叫什么“乌龟大海”的。娘说,等他再长大一点,就能记住了,娘还说,那是个很美的名字,但他可不这么认为,只觉得怪。

“我还知道你的另

一个名字叫归海思。”男人蹲下,溺爱地摸摸他的小脑袋。

“咦?”小柱子瞠大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你是我家的亲戚吗?”否则怎么会知道连他自个儿都记不住的大名?

“不,我不是你家的亲戚,”男人眼中泛起一丝痛楚“我是比亲戚更亲的人。”

“爷爷!”

他想起别的小朋友家里也住着比亲戚更亲的男人,那就是他们的爷爷。

“你是我的爷爷吗?”

男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不,我不是你的爷爷,傻小子,除了爷爷,难道你就想不出别人了吗?”

嘿,他有这么老吗?

“不会是奶奶吧?”奶奶是女的呀!

男人一拍脑门,做了个快昏倒的姿势,狠狠地搂住这个小不点儿,面颊在那小肥脸上蹭了又蹭“樱樱怎么生出你这个小呆子?难道你就想不到我是你爹?”

“哇呜──”小脸被胡子碴刮得发疼,小柱子大哭起来“你才不是我爹呢!”

“为什么?”男人伤心地愣住了。

“娘说,我爹在很远的地方,是个像神仙那样厉害的人,呜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厉害!”

“你娘还说什么?”他很想知道樱樱口中的他是什么样。

“娘还说,爹是个很漂亮的人,但你这么难看!”

“还有呢?”不过用炭灰把脸抹黑了点,换了件粗布衣服,他哪里丑了?

“还有,娘说,爹会很疼我,哇呜你刺得人家痛痛,一点也不疼我!”

“爹疼你的!真的!”男人手足无措,从怀中变出一个大纸包,摊到这小祖宗面前“看看,爹给你带了什么?”

“咦?”小柱子停止哭泣,从指缝里偷瞄。

哗!好多好吃的!糖葫芦、千叠饼、绿豆糕、碗豆黄、咸酥豆连过年都没这么热闹!

娘说过,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乱吃,但肚子早已咕噜咕噜叫,他顾不得娘的谆谆教导,两只小手齐用,狼吞虎咽起来。

“饿鬼投胎。”男人宠溺地笑,拿出帕子替他擦嘴。

但这父子俩享受天伦之乐的画面没持续多久,一个小丫鬟从街对面的店铺里跑了出来,慌慌张张地一把打落小柱子手中的美食。

“小柱子,陌生人的东西怎么能乱吃?小心肚子疼!”小丫鬟狠狠地瞪了那男人一眼。

“哇呜我的红豆糕!”小柱子重新开始哭。

“再哭我就告诉夫人去。”小丫鬟威胁。

于是小柱子不敢再哀嚎,害怕地拉着小丫鬟的衣服,颤声请求“碧儿姊姊,你别告诉我娘,她会罚我背诗,求你啦!”

“走,跟我回家!”碧儿拖着他往前走,却被一个高大身影挡住去路“你你想干么?”

碧儿略有几分害怕的看着眼前这黝黑男子。虽说他一身寒碜的布衣打扮,但男人眼中慑人的气势,锐不可挡。

“请问府上是否招长工?”男子像是抑住怒气,低声地问。

“要招也不招你!”碧儿丢过一个不友善的眼神“哼!一副人口贩子的模样,谁敢招你才叫怪事!”

“麻烦姑娘带个路,招不招我,想必由贵府的管家说了算。”

“你、你骗小少爷吃脏东西,哼!凭这一条,我若告诉夫人,她就会撵你出门!”

“姑娘不看好小少爷,偷跑到对街店铺里会情郎,若有人把这事告诉夫人,她大概也不会留你。”

碧儿哑口无言。

“姑娘,请带路吧。”男人微微一笑,抱起小柱子,趁机大占便宜,对着那婴儿肥的脸亲了又亲。

粉色、白色、红色的丝线交织,针眼儿扎得密实,一朵活灵活现的樱花便跃然缎面上。

季初樱揉揉眼,望向窗外的春意,算是稍作休息。

“小姐,离交货还有一段时日呢,您别急。”翠环用一支包着棉花的布槌,替主子捶着酸疼的背。

“我不急,只是想绣得好一点。你没看见对街新开的那间绣坊在抢咱们的生意吗?人家有绣花机,咱们若不从绣功上下点功夫,迟早要关门大吉。”

“哼,机子绣的花,哪有咱们小姐一双巧手绣出的精巧?”

“可人家速度快呀!可以揽好多咱们接不了的批量活,唉!绣这么精巧,也只能销到大户人家,相比之下,赚得还是少。何况现在市道不好,咱们的造价又这么高,现在就连宋大人府上也用对街的货了。”季初樱蹙眉。

“说来也真奇怪,”翠环接着道“这绣花机听闻产自尧国,而且就算在那儿也是希罕物,价钱贵得不得了,那街对面的老板,哪来这么大本钱,进一大批机子不算,光运费我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吃得消的,他们赚得多没错,可这赚的跟他们买机子的本钱相比,依然是天壤之别,哪一年才能回本呀?”

“我也觉得疑惑,”季初樱咬咬下唇“听说这机子也就三、五年的寿命,照他们绣品的卖价,恐怕十来年也赚不回本钱,这摆明要跟咱们打擂台、抢生意的模

样,难道他们不怕得不偿失?”

“若不是为着小柱子的将来,我看小姐您乾脆收手,别跟他们斗了!”

“对呀!”季初樱幽叹“我就是想多挣一点儿,让小柱子将来能多念一点儿书,不用再为生计发愁。”

她依着窗,看那满院粉白花树,往事历历在目,愁绪涌上心头。

“又快到十六了吧?去尧国的商队也该回来了。”

这五年来,她最盼望的,就是途经杭州的商队。除了买卖绣品外,她还可以探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听说尧皇三年前退位,萧扬继承了大统,他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君王,由于他的主张,中原跟尧国的关系好了很多,边境不再战火连连。

现在他一定有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了吧?或许早就开枝散叶,儿女承欢膝下了。

她总想多打探一点儿,像听了悬疑的故事,不停往下追问,可惜商队只能告诉她那么多。

“娘──”

忽然一个小胖子跑进来,打断她的沉思。

“乖乖,碧儿姊姊带你去巷口吃糖葫芦了吗?”季初樱将儿子抱上膝头,对着这张天真的小脸,她越看越喜欢。

这小子,眉宇之间跟阿扬一模一样,若非混血,他也定能有双蓝宝石般的眼睛吧?

每当她思念“他”的时候,便会搂紧小柱子,不断地瞧、不断地吻。儿吻。儿子是缩小的“他”完完全全属于她一个人的,不用担心皇位会造成隔阂,不用怕别人的冷言冷语,他们永远是一对平平凡凡的母子,共享天伦。

“我已经吃饱了。”小柱子捧着圆圆的肚子回答,至于吃了什么,他不敢说。

“叫翠姨带你去洗脸,然后把你自己的名字抄三遍。这么大了,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你爹若知道,会骂你笨哦!”“娘”小柱子欲言又止“什么叫长工?”

“呃?”季初樱不相信儿子会忽然变得如此勤学好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长工是不是就就是爹的意思?”

“啊?!”翠环在一旁笑“哈哈哈!小柱子,你哪来这么古怪的想法?”

“我刚刚遇到一个叔叔,他说他是我爹,然后他又叫管家让他当长工。”小柱子很认真地解释。

“什么人这么大胆!”翠环拍案而起,挽起袖子喝道:“看我把他扔出去!居然敢占我家小柱子的便宜!还想待在这儿当长工?呸!”

季初樱倒不急着生气,彷佛有种感应窜过她的心,浑身似被什么电了一下,她小心地问:“那人长什么样?”

“那个叔叔黑黑的、高高的,他知道我的小名叫小柱子,大名叫叫‘乌龟大海’,他还有一双蓝眼睛哦!”小柱子吐吐舌头,没说对自个儿的名字,娘亲肯定又要罚他背诗了。

但他猜错了,这一回,娘亲没有罚他,娘亲像被雷击中,顿时跳起来,急急往外奔。

“管家!避家!”季初樱边跑边大声喊。

是他吗?可能吗?这世上有一双蓝眼睛的人何其之多,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

午后曾有一场毛毛细雨,院里的石板地湿而滑,缎鞋湿了,差点儿让她摔倒。穿着不太整齐的家居衣裳,头发由于跑得太急而垂下一绺,焦急的神情弄皱了整张脸,嘴唇苍白。绣坊的女工们头一回发现,光彩照人的老板娘也有狼狈的模样。

“夫人有什么吩咐?”管家迎上前道。

“新来的长工呢?你留下他没有?”

“留、留下了,”管家莫名其妙指着不远处“人就在那间厢房里呢!”

抑住心跳和喘息,季初樱推开那扇门。

高大的身影正收拾着床上的什么,听见开门声,他缓缓回眸。五年的时光并没有在容颜刻下痕迹,虽说他故意在脸上抹了炭灰,但晶蓝的眼、俊美的轮廓,依然与她的记忆吻合得天衣无缝。

“阿扬”季初樱听到自个儿的声音微颤,脚下绵软无力,眼看要跌倒,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

萧扬将门阖起,上了栓,抱着她走到床榻。

季初樱本有千万个问题要冲口而出,却被两片暖暖的唇截住了话语。

她觉得有股欲望迅速在体内燃烧,止不住快乐的娇吟,小手插进他的发,深深地回吻他。

已经五年了,多少次在寒夜里想念这唇舌的味道,还有属于他的独特气息。

多少次,在梦醒时分,忆起他缠绵时的低吼。此刻的他,真实存在,迫不急待地拨开她的衣襟。

“樱樱,我的樱樱”听到他低嘎的呼唤,看他弄散她的发,庞大身躯压下来,密密将她圈住“这一回,你再也跑不掉了。”

“我、我哪有跑!”季初樱抵赖。

“带着朕未出世的皇子跑到这儿,朕没下命缉拿逃妃已算手下留情了。”

朕?季初樱一愣,这才想起,他已经继承了大统,再也不是与她平起平坐的毛头小夥子了。这个称呼瞬间将他俩拉得万般遥远,一个天,一个地。

“臣

妾知罪。”她垂下眉,幽幽答。

当时,她来到杭州后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这些年来一手带大孩子,个中的辛酸和快乐,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傻樱樱,我在跟你开玩笑呢!”他轻轻地捏着她的下巴,温柔的吻逐步掠过湿凉的脸庞“怎么哭了?嗯?”

“你现在是朕了,不是我的阿扬了。”她禁不住伤心地呜咽。

“这就是你当初离开我的真正原因?”萧扬笑了笑“还骗我说是为了钱。”

“就是为了钱,就是为了钱!”她努嘴反驳“臭阿扬,讨厌!”

“真的讨厌我吗?”他拉过她的小手“真的有那么讨厌我吗?”

“坏阿扬坏”

神志昏昏沉沉的,似飘在无边的仙境,又有释放不了的痛苦,她就在这样的颠簸中沉沦

季初樱醒来的时候,感到一阵舒凉,只见萧扬正用清水擦拭着她的身子,两人仍是赤oo的,让她微微脸红。

“樱樱,跟我回尧国吧!”他忽然说。

“回去跟你的皇后、贵妃、昭仪们争风吃醋?”她侧过身去“阿扬,饶了我”

“哪来的贵妃、昭仪呀?”萧扬失笑“至于皇后,不就在眼前吗?”

“呃?”她错愕地回头。

“后宫一个女人也没有,尧国上下都在传着流言,说我有断袖之癖。樱樱,快回来帮我澄清,难道你忍心毁掉一个君王的好形象?”

“你、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她难以置信。

“否则一见着你为何如此饥渴?”他搂紧她“看,现在我又想要了。”

“可是、可是”她脑子一片混乱。

“现在回去,再也不会让你有当年的烦恼了,”他郑重承诺“父皇静心理佛,兄弟顺服,大臣们万众一心,宫里那帮聒噪的女人也安静了许多。樱樱,祖传的凤冠在等着你呢!”

他花了足足五年的时间,让自己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君王,平定内忧外患,还复清朗乾坤,利用强制与怀柔并施的手段,让朝野上下没人再敢多一句嘴。别的君王一辈子也盼不到的大好局面,他只用了五年,全然达到,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能早日接回她。

其实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她的下落了。虽迟迟没有露面,却一直在暗地里帮忙她,否则“樱花绣坊”的生意不会这么好,他们母子两人不会如此平平安安,连邻居的白眼也未曾遭受过一个。

城南盈柳巷,门前有棵驼背老槐树的那户人家

很久以前,她曾邀请他当绣坊的夥计,他没有忘记这个邀约,现在,他来了。

“我走了,这里怎么办?”季初樱犹豫“翠环已经嫁了人,他们夫妻两人一直辛辛苦苦打理着这间绣坊,我若走了,生意定会被对街抢了去!”

“对街?”萧扬面露顽劣之色“你是指有绣花机的那间绣坊?呵呵,那是我派人开的。”

“你!”季初樱一惊而起“你派人抢我们的生意?!”

“傻樱樱,那间绣坊是我送你的礼物,听说你每日刺绣,既伤了眼也伤了手,我便派能工巧匠研制出这种机子,都是为着能帮你。至于所谓的抢生意,非也、非也,不过是为了先看看机织绣品是否能卖得好,试销之后,我才能放心将它们交给你。咱们若回尧国去了,这两间绣坊不如都送给翠环夫妇,没了你的手艺,他们也不会被同行挤垮,你看如何?”

这真是从前那个愣愣的阿扬吗?连此等小事都能运筹帷幄,她不得不承认,昔日睡在马厩里的穷小子的确脱胎换骨,一跃成为了展翅大鹏。

来到杭州后,她拚命地赚钱,就是因为世道的不稳,让她得为小柱子挣一个未来。现在,有了他,终于可以获得安全的感觉了。护卫一个国家的丰满羽翼,自然也能让他们母子俩无虑无忧。

“樱樱,你知道吗?当年,我捡到了你的纸鸢。”

纸鸢?!那一封写给他的长信?!

季初樱久久不能言语,只觉得天地间的事太奇妙,让她不可思议。

这大概就是佛家所说的缘吧?既然上苍都有意撮合,她怎么能够违抗?眼前除了点头答应,她还能做什么?

呵,一切随缘。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