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燕归来》渡鸦女王

第十九章手绳

滇南之地,苗族分部众多,大大小小有近百族。因为语言不通,朝廷甚难管理,索x一分为二统划为白苗黑苗。

白苗一支,地处西南,与中原关系甚为密切,汉话说的也正。相b之下,隐于东南十万里大山中的黑苗便是陌生而又神秘的存在了。

传言说他们骁勇好战,凶恶难悛。再加上语言不通和养蛊的习俗,让大多数中原人颇为忌惮。所以,只有每月清溪关集市开放的时候,才能看到携带货物准备换卖的黑苗人出现。

而乌蛮部,就是所谓黑苗中的一族。

因为地处偏僻,又与中原少通讯的缘由,所以他们在去乌蛮的这一路上驿站稀少,城镇罕见。

不过,赫哲毕竟走过一遭,所以时间和路程掐的都十分准确。即使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也没在荒野里面过过一夜。

这天,下了雨。

赫哲找了个早已破败的旧茶摊歇脚。这茶摊看起来荒废了许久,自然是无茶可喝,但是一方避雨之处还是有的。

赫哲靠着棚柱擦着手里的长刀,晏兮坐在条凳上看着他动作,问:“我怎么没见你有这刀?”

赫哲挥了一下,收刀入鞘,答:“放在清凉驿一个驿卒那儿了,他说带着刀上不去,让我存在那。”

晏兮笑着说:“他骗你呢,我们才不管这些。”

赫哲坐到他旁边,一同看着茶棚外淅沥沥的雨问道:“那你们管什么?”

“我们啊,什么都不管。只要你能把拜帖送上山去,而且带足了银子,我就救你。”

“难怪你除了医资什么都不问。”

“不,我问过一次啊。”晏兮笑眯眯地说:“而且我现在还要问一次——你要那镇南木,做什么?”

在茶棚的另一边,正喂卷耳吃东西的穆沙佩佩听这番谈话,不禁抬头看了那两人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去0着卷耳的脑袋嘀咕道:“你主人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心真大。”

因为晏兮的缘故,赫哲当时三天赶下来的行程,生生被拖到了一个星期长。

第七天傍晚,就在晏兮扶着腰,觉得自己就快要被小马颠成两截的时候,终于听见赫哲说了一句。

“安宁郡到了。”

这是在进入十万大山之前的唯一一处大地界了,晏兮听后,jg神为之一振,立刻策马追上他。

在一段高崖之上,他看见了整座池城。

夕yan下的安宁郡已经有了静谧的气氛,纵横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关门稍晚些的店家已经掌起了灯,五se娟纸扎的灯笼透出完全不同于药王谷的热闹。有的人家已经起了炊烟,在夕yan的映照下,透出让人心安的、世俗的味道。

“到了……我们到了!”晏兮兴奋地看着不远处的池城,这样的光景让他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跟师父第一次下山的日子。

那是滇南王在的池城,又大又壮丽,一派生平景象。现在看到安宁郡,那些掩埋他记忆的尘灰就好像被一下吹散了,依稀显出当年的影子来。他兴奋地抓着赫哲的袖子说:“这么多人!这么多房子,还有这么多灯!”

语罢,晏兮勒紧缰绳,策转马头大笑着冲下高坡,向安宁郡的方向疾驰而去。赫哲没有拦他,而是大喝了一声“驾”紧跟上去,默不作声地护在他身旁。

好不容易赶到高崖上的穆沙佩佩叹息一声,对着卷耳抱怨道:“又把老子丢下了,老子是透明的么?”

卷耳用蓬蓬的大尾巴ch0u了一下穆沙佩佩的脸表示回应,穆沙佩佩无奈地一夹马肚,莫名其妙地嘟囔一句:“……麻烦了。”

安宁郡再往下便是清溪关了,过了清溪关再有两、三日的脚程,就到了乌蛮人的地界。

那一带中原人鲜少踏足,故而蛮荒非常。没有路,更别提驿道了,只有被当地苗人踩出来的小径和路上数不胜数的野虫。

赫哲带着晏兮,不敢贸然前去,于是一行人便在安宁郡的一家小客栈内暂住下来。

安宁郡虽然地处边塞,但物资还算齐全。第二天下午晏兮醒来时,赫哲已经买齐了后几天要用的什物了。

晏兮看着赫哲房里那鼓囊囊的一大包东西有几分失落,他说:“怎么没有叫醒我一起去?”

“啊?”正在整理行囊的穆沙佩佩直起腰,擦擦额上的汗,问道:“去哪?”

“今天只是出去买了些杂物。”赫哲说:“等天黑了,带你去夜市。”

“夜市?”晏兮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看着赫哲,惊奇地问道:“这里有夜市?”

“对,逢六开市。”赫哲说:“今天正好十六。”

安宁郡的夜市不b中原大城里来的丰富,但对于只听别人描述过,山下夜市如何如何热闹的晏兮来说,已经足够了。

这一路上有沿街叫卖的、出摊的甚至还有临街说书的。

只见一g瘦老头手里两片铜板叮叮当当一碰,小羯鼓一敲,便开唱了:“柳眼窥花花轻动,窃玉偷香香更浓。一雄雄踞芙蓉帐,两雌雌

伏——戏鸯盟。今儿我们说的是……”

赫哲脸se一黑,夹着晏兮走了。

而那对面脂粉摊上不知正买些什么的穆沙佩佩,看着自家少主前脚刚走,后脚就抱着卷耳挤进人群里,一脸正经地听那说书人唱的yan词春曲去了。

“哎,怎么才刚开个场你就把我拉走了。”晏兮被赫哲一路拉着走出好远才挣开。

赫哲把脸一板,不说话。

晏兮哈哈大笑:“你是不好意思了么?”

赫哲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说:“你听的懂?”

“退思阁那么大个藏书楼,一两本yan词还是有的。”晏兮扶着赫哲,笑个不停:“脸红了?哎呦不逗你了,我们去看别的——”

话音还没落,晏兮忽然被赫哲一带,揽入怀中。

他瞬间收紧的手臂在晏兮腰侧r0un1e了一把,紧接着低沉的男音便在耳边响起:“你懂什么了?”

晏兮的脸蓦地涨红了,他猛地推了赫哲一把,自己向后跄踉一步捂着麻su的耳朵讪讪道:“你、你做什么?”

赫哲头一昂,道:“让你闹。”

晏兮脸上不知是气的还是羞得,绯红一片。他一跺脚,转身跑进了人群里。赫哲整好以暇,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恒yan道上的夜市虽然不长,但晏兮一路兜兜转转也逛到戌时。路两边的摊主们大多都开始收摊,准备休息了,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家小店还在。

赫哲见天se不早了,便打算带晏兮回去。晏兮打着哈欠跟着他往回走,突然余光扫到路边一个小店,便又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

他扶着膝盖去瞅挂在架子上的绳结,指了指着穿在上面的半透明石块问摊主:“老板,这是什么石头啊?”

“前两天清溪关开大集,跟蛮子们换来的,谁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店老板摇摇头:“难磨得很,还不跟渔网好编。”

晏兮这时才发现。这家摊子原是个专职买渔网的。

小摊后面的民宅里走出来一个晒得黝黑的妇人,她拿着手里的大帕子,“啪”一声ch0u在店主身上:“抱怨什么!有客人还不好好招呼。”

语罢,又转向晏兮,笑容满面地问道:“这位小哥想要点什么。”

晏兮觉得这个老板娘也颇有意思,于是笑着问:“看你家绳结编的漂亮,是做什么的?”

“小玩意而已,戴手上好看的。”老板娘说着,拿起一条往晏兮手上b划。

晏兮任她系好,然后撩起袖子给赫哲看:“怎么样?好不好看?”

赫哲走了过去,问老板娘:“怎么卖?”

“小东西不值钱,这快收摊了,卖你五文一条。”

“你应该也能戴下去。”晏兮学着老板娘的样子在赫哲手上b划了一下,问他:“要不要?我给你也买一条。”

见赫哲没有反应,晏兮只好讪讪地把绳结放下,嘴里还嘟囔道:“谁知你不喜欢这种小玩意,不要算了。”

“两条都拿着了。”赫哲拿起刚刚被晏兮放下的绳结,付了文钱,边走边低头往自己手上戴。

“哎!”晏兮忙追上去,笑着说:“我以为你不喜欢呢。”

“傻傻气气的。”赫哲皱着眉,用牙去咬系扣的地方。

“别咬别咬。”晏兮忙制止他,牵过他的手腕给他系绳子:“把线这样穿过去就行了……”

过了恒yan街,一转弯就是他们歇脚的小客栈了。因为第二天要赶路的关系,赫哲催促着晏兮进了房间,照顾他睡下后便回自己那屋也准备歇息了。

“少主。”

刚到房间门口,赫哲就看见穆沙佩佩斜靠在走廊拐角处,像是在等他。

“怎么?”赫哲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走了进去:“听完那老先生的【平话】了?”

穆沙佩佩跟着赫哲进了屋,笑道:“又不是来说这个的。”

赫哲把外袍挂起来,坐在床上松了松袖子问他:“那是来说什么的?”

“属下是来说晏谷主的。”穆沙佩佩带上房门,转身说道:“少主是婉华【可敦】带大的,有句话相信您b我清楚。”

赫哲眼眸往上一抬,看着穆沙佩佩问:“什么话?”

穆沙佩佩答:“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他站在赫哲对面,问道:“少主对晏谷主——是几个意思?”

见赫哲不答,穆沙佩佩便又说:“属下劝您一句,若是还没动心思,就赶紧断了心思。晏谷主明显是滇王一派的。有些事情,您能瞒过去还好,若是瞒不过去……到时候,您将如何?”

主仆二人两相沉默,片刻后赫哲道:“我知道了。”

穆沙佩佩一躬身,说:“属下不是b您,有了感情,事情就不好收场。这番话不光为您,也为晏谷主。”

赫哲有些烦躁地挥挥手,把人赶了出去。只是他走的太快,没听见赫哲最后一句凉凉的自语。

他说:“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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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话】:就是现在的评书,多是历史题材。

【可敦】:北方的少数民族对其皇后的称呼。

翌日,彻底休息足了的一行人再次启程,只不过这一次的道路就跟先前大有不同了。接下来的行程里,他们将进入大山腹地,步行走到那个少有外族人踏足的云梦泽去。

大山里面骑马,人就算不跌下来摔si也得被颠si。赫哲索x在清溪关卖了两匹马,只留下一匹最强壮的驮运物资。

晏兮对自己骑了七、八天的小白马很是不舍,赫哲在谈价格的时候,便给它刷了最后一遍毛,又喂了剩下的梨g。赫哲看到了也没说什么,他跟货郎谈好了价格,卖完马便催促众人上路了。

乌蛮部在十万大山偏北的地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差不多有个两天的脚程也就到了。晏兮虽与乌蛮大鬼主相熟,但这乌蛮寨子却是没有去过的,所以一路上又是惊叹又是好奇。

因为越往山腹中走,这森林中风景越是不同寻常。

走在高处时,可以看见绵延起伏的青山,层层叠叠,没有尽头。云雾常年环绕在山间,丝丝缕缕,层次分明。山多的地方,云雾被高山拦住聚集在一起,显得格外丰厚。

下入林中,则满眼皆是翠绿。合抱粗的大树随处可见,它们高耸入云,苔藓布满枝g。林中sh气重,多处都有沼泽,时不时还会遇上大水塘和瀑布。大片大片的芦苇遮蔽在沼泽水塘边,稍不小心便会一脚踏空。

但此行最为让人庆幸的便是有个晏兮在。

也不知道他身上挂了什么东西,这里虽有数不清的细碎蚊虫,却没有一只敢近他们身的。

“晏谷主,你身上是带了什么好东西?”穆沙佩佩上次来这大山时,被这里的蚊蚁咬怕了,这次是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晏兮身边,他凑到晏兮身边问:“能给我点不?”

“给你?”晏兮看着他,说到:“那可不成,我也就这么一个。”

“啊?”穆沙佩佩听后,更觉得珍贵,他好奇道:“那,给我看看呗?”

晏兮笑着说:“你一天要看它八百遍,还有什么好看的?”

“我见过?”穆沙佩佩张大嘴,丈二和尚0不着头脑。

正疑惑着,晏兮肩上突然窜出来个小脑袋来。一双一天要看八百遍的小红眼睛盯着穆沙佩佩瞅了瞅,嫌弃似地扭头钻回晏兮衣襟里。

“难道是它它它……”

晏兮哈哈大笑:“它都成jg了,驱个小虫算什么?”

月儿升起来后,他们就要在这cha0sh寒冷的原始森林里度过第一个晚上了。赫哲尽可能地找了好的露营地,但对于晏兮来说,仍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与不舒服。

地面清扫平整,铺上双层的油纸和毛毡。但当晏兮躺进x1了一天水汽的被子里时,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碜。

“你不睡吗?”晏兮看了一眼已经进入梦乡的穆沙佩佩,与赫哲道:“佩佩都睡了。”

佩佩大大咧咧,毫无顾忌,有一只脚甚至伸入草丛中,他这会倒不怕被什么奇怪的蛇蝎虫蚁咬伤了。

“你睡。”赫哲往火堆里添了一些柴:“我守夜。”

一天的行程结束,好奇劲过去的晏兮这才反应过来,赫哲这一天都没怎么说过话。

“你心情不好?”晏兮缩在被子里,看着赫哲问他:“有什么心事么?”

“没有。”赫哲淡淡地说:“快睡吧。”

晏兮想了想,又说:“朗香那里不要担心,有我呢。”

“嗯。”赫哲点点头,起身把自己披着的毯子加盖到晏兮身上,说:“睡吧。”

很快,子夜将临,穆沙佩佩打着哈欠醒了过来,他准备去接自己少主的班了。

四下张望一番,他看见赫哲单膝跪在已经睡着的晏兮身边出神,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子夜。哦,对了,子夜。

穆沙佩佩走到赫哲身边,摇摇头,说:“少主快去休息吧。”

见赫哲不为所动,他便拉了赫哲一把,把人拽了起来,压低声音说:“您要让他离不开您吗?”

赫哲一愣,复而一把打掉穆沙佩佩的手,拎了块毛毡,往森林深处去了。

寅时,天se渐亮,森林笼罩在一层似梦非梦的湛蓝光线之中。穆沙佩佩抬头打了个打哈欠,这才看见赫哲抱着一大堆柴火回来换班了。

看他停在半路,穆沙佩佩立刻指手画脚地b划了一通,示意晏兮睡着了,赫哲才继续往前走。

轻轻把柴放到地上,赫哲坐在篝火边一根一根往里面扔。

你倒是眼不见为净,穆沙佩佩心想着,往自己冰冷的铺盖走去。

也不知道晏谷主到底是个什么病,不过也真够能忍的。穆沙佩佩偶尔余光扫到他,看着他握成拳的手青筋暴起,不住地瑟瑟发抖,但自始至终却没有吭过一声。

真作孽,穆沙佩佩抖落了一下被子躺了进去,这一觉再醒,就是天明了。

森林里面虫子多,半夜嘁嘁喳喳尖叫个不停。早上好不容易睡着一会,鸟儿却又醒了。

晏兮这一晚断断续续睡了没有两个时辰,现下他靠在一块大石上,十分疲惫。一侧身,晏兮被什么东西隔了一下,伸手一0,原是那把黑犀刀。晏兮摩挲着刀身,看着不远处热饭的赫哲,心里不知为何憋闷的难受。

第二天了,他们这一天自然还是在森林中跋涉前进。漫漫长途中,晏兮被困倦与劳累侵袭着,走的一步三摇。

赫哲虽不说什么话,但还是会刻意地放慢速度等他,时不时也会停下来休息。

看似无微不至,可是,就是有什么不对了。

赫哲这个人距离,仿佛远了,虽然还触及得到,但已是力不从心。

晏兮闷头走着,越过穆沙佩佩的肩膀,偶尔还能看到赫哲的背影。

望着那个时隐时现的背影,他不知怎的就想起昨夜。自己病发时醒来,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到他。

晏兮长到这么大,自认为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奢求什么。

但当他下意识地去寻找那个人的时候,当他直到入睡都没有看到那人回来的时候,晏兮知道自己心里一小簇微弱的火焰,蓦然暗下去了。

凉意顿生。

“小心点,这边滑下来。”赫哲跳下一段岩石坡,看着前面纵横林立的树丛道:“再走一段,就要开始有路了。”

现在离乌蛮部也就剩下几十里的山路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中午他们就能到目的地。只要再熬一晚,他们就不必再露宿山林了,乌蛮人的寨子,怎么说也b外面要舒服些。

“哎,这些高高低低的,那群家伙住这儿g嘛!”穆沙佩佩抱怨着,一路飞沙走石地从坡上滑了下来。他站定后一回手,对晏兮道:“晏谷主,抓着我的手小心点下来。”

“好。”晏兮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伸长手臂去抓穆沙佩佩。无奈距离太长,两人中间差着一大截。

“算了。”晏兮道:“我小心点走下去,这边有树,扶着就是了。”

“我上去接你。”赫哲绕过穆沙佩佩,刚走到陡坡边,却听晏兮说。“别!别麻烦。”

他试探着往下滑,自言自语道:“我能下去。”

赫哲站在坡下面,默不作声地盯着晏兮一步步往下蹭。终于滑到一半时,他一把抓住了晏兮的手,晏兮借力往下一跳,扑进他怀里。

“我就说能下去吧。”晏兮笑着,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不动声se地向后挪了一步,说:“我们接着走吧。”

赫哲心里咯噔一下,他从没在晏兮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一种带着不安的小心翼翼。

可他却只能面无表情地点头,沉默着转过身,带着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去。

第三天一早,走了不过几里地,他们终于看到了离开清溪关后,第一条可以称之为道路的小径。

小径周遭长满了巨大的榕树和和它们纷杂的气生根。在最粗大的那棵树上,清晰地刻了一个树形标记。那个标记晏兮在朗香的项链上见过,是乌蛮的标志、云梦泽的神物——镇南木。

“我们快到了。”晏兮出神地抚0着那个记号,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十二岁小nv孩的形象。

朗香,这么多年没见了,不知现在你变成了怎样?

“小心!”刀出鞘的声音伴随着赫哲的吼声响起。

晏兮惊觉抬头,半只青竹箭紧贴着他的脸颊划过,“铮”的一声钉到树上。

赫哲顷刻回身护到晏兮面前,沉声对着那片碧青的林子低吼一声:“出来!”穆沙佩佩也从腰后ch0u出双刀,警惕地看着四周。

“乌蛮属地,异族禁行!”丛林里,传来一句生y的汉语。

晏兮从赫哲身后绕了出去,扯下脖子上的玉佩举到半空中,肃se道:“我也不行吗?”

林子里一阵静谧,而后是树丛沙沙抖动的声音,地上瞬间多出五个身着黑衣,锥髻背箭的男子。

这五人中,又有一人装束与其他人大不相同。他多着了件鲜yan的彩绣外褂,腰里配了同花se的锦绣小包,梳发的方式也与别人不同。

那人走到晏兮身前,弯腰鞠了个躬,用生y的汉话说:“谷主,阿廖木冒犯了。”

“无妨。”晏兮回以笑容,问他:“族中近来可好?”

“过的好。”阿廖木羞涩地点点头,又说:“这么多年,舍妹承蒙你照顾,谢谢你了!”

“没有什么谢不谢。”晏兮说:“阿姹跟着我这些年辛苦了,说到底,还是她照顾我多一些。”

“谷主还记的她名字?”阿廖木有些惊讶又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黝黑的皮肤上一口整齐的白牙特别显眼,他忙说:“跟了你了,就叫你给起的名字。刚才不是故意想打你的。你们都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鬼主。”

说完,他又用苗话冲身后的几个同

伴喊了些什么,那些人回他一句便四下散了。

晏兮转过头去看赫哲,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或许我做的再好一些,你便能再记着我的好多一些。

如果不是,那我还想努力保有仅存的,那是你给过我的。

他笑着说:“我们走吧。”

晏兮一行人与阿廖木相遇的地方是乌蛮领地的边缘,直到太yan挂上了头顶,他们才隐约看到乌蛮人的寨子。

寨子不算小,远远望去,光看得见的居所居然就有几十户,晏兮略一合计,发现至少有百十口人住在这里。

“竟有这么多人。”晏兮感概道,当年他的祖师爷到这儿时,不过区区几户,没想到时至今日扩张到这个规模。

“不全是乌蛮人,很多像我一样,是灭族了逃过来的。”阿廖木解释道:“现在大山里面乱,总是打仗。寨子被毁了的,逃出来的也只能另找地方。”

晏兮皱眉,黑苗向来不太平,没想到时至今日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阿廖木本隶属于披沙族,是老族长阿阁罗的儿子。

他们部族的族民大多x格温顺,与世无争。但因地处西南险恶之地,实力弱小,所以经常被周边的几个部落侵犯,最后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个族人。药王谷与披沙族之间有药材生意,虽不是深交,但晏兮的师父晏南飞得知他们的处境后还是鼎力相助,将流落的披沙族人引荐给了乌蛮鬼主。披沙族本打算暂居,但因两族相处融洽。时间一长,披沙族也就带着自己的印记,成为第一批融入到乌蛮部落的异族了。事后披沙族族长为了报答药王谷引荐之恩,把小nv阿姹送去药王谷当差,也就是现在的墨茗。

“现在五溪人、摩契人都在这儿了。”阿廖木指着不远处青se的二层小楼说:“摩契人的房子建的好,这就是他们教着建的,住着很好。一会走到了,你就能看见了。”

说话间,他们便到了寨口。

一行人沿着被脚步打磨了千年的石阶缓步而上,进入寨子里面。晏兮看着这里的一花一木,强烈的感受到一个词,秩序。

乌蛮寨子依山傍水而建,寨子里面规划了道路,路上铺细砂和石子,非常g净。这里的房屋全部使用青竹制成,高两层。下层多置杂物或畜养家畜,上层才是人居,即能防cha0,也能一定程度限制蛇或野兽的入侵。

而且因为越发靠近镇南木的原因,这里的虫子也少了许多。就算零星看得到昆虫,叫起来的声音也b森林里的小的多。

晏兮住了一辈子的世外桃源,可到了此处,仍觉得这里值得称上一句世外桃源了。

寨子里不常来人,中原人和塞外人更是少见。

他们一行人从寨子中穿过,不知不觉间后面便尾随了一大群乌蛮人,等到了朗香居所前面的时,全寨的族人基本都到齐了。

阿廖木冲着竹屋喊了句苗话,晏兮因为朗香和墨茗的缘故,听得懂些许,依稀知道是“人到了”的意思。

竹屋里面应了一句响亮的苗话,接着房门被一脚踹开。

一个nv子站在竹屋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晏兮一行人。

她身穿对襟束腰短褂,下身着一件yan丽的黑底花绣裙,黑纹扎染的绑腿紧紧裹在腿肚上,jgg有力。头上盘了一对状如牛角的发髻,用各se银饰固定了,在yan光下面熠熠生辉。

不过最显眼的依然是她的相貌,青se的眼眸,青se的嘴唇,青se的指甲。不同于常人的病态容貌,却因这人的霸道气质透出一种奇异的活力,让人移不开眼睛。

“来就来!还带了歹人来!”她说完,折身便ch0u了墙上的刀,大吼一声劈砍下来。

赫哲护着晏兮后退一步,穆沙佩佩立刻从腰后ch0u了双刀迎战上去!

“锵!”一声,两方兵器撞在一起。

朗香大骂:“贼崽子!还敢来!”

语罢,手上发力,压得穆沙佩佩瞬间矮下一截。

穆沙佩佩被骂,心有不甘地大吼一句:“我就是来了!有本事你砍si我啊!”

他顺着朗香的力道,把压在双刀上的利刃扬手推了出去。朗香的刀自然不b上穆沙佩佩手里那一对jg钢制得,竟生生被劈出了两个尖锐的口子。

朗香用苗语骂了句什么,随手就扔了刀。她伸手在腰间一捞,折身又战了上去。穆沙佩佩早先挨过一次教训,现下看见朗香动作急忙便闪。

但朗香出手极快,只听“啪”一声脆响,穆沙佩佩脸上瞬间多出一条红红的血道子。

原来,朗香腰里缠的,乃是一条牛皮制的长鞭。

晏兮长叹一声,笑道:“这么多年不见,你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欢迎我吗?”

“臭小子!当年我拐你下山你不走,现在倒好——哼!”朗香“唰”一声收了皮鞭,走到晏兮面前抱了个满怀:“都长得跟我一样高了,却还是一副的赖猫样。”

“是啊,我哪有鬼主你jg神。”晏兮打趣完朗香,

问她:“谷里来过人没?”

“你说呢?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刚进寨子就能碰上阿廖木?这个寨子里能说汉话的半只手都数的过来,全被我派到北边等你去了。”朗香双手抱怀白了晏兮一眼,说:“墨茗那只野猴子,说的你跟飞走了一样,玄乎的很。还有那个大个子,一天到晚绕着寨子转,魔障了一样。”

“笔威也来了?”晏兮脸se一变,急忙问道:“他们在哪呢?”

“都不在。”朗香一摆手:“他们早就来这了,等了你一星期都不见人影,你走的可够慢的啊。那个大个子等烦了,早四天前就离开了,好像是往北寻你去了。至于墨茗嘛,我还真不知道这家伙去哪了。”

“不知道去哪了是什么意思?”晏兮急道:“她一个nv孩子家的——”

“哈哈哈哈哈……”朗香弯腰大笑:“nv孩子家的?那是因为你从没见过她回寨子时的样子!等她回来啊,保管你认都认不出来,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她啊,回披沙老寨附近了,说是要搬救兵去。”

“救兵?”

“你来的路上没听那些中原人说吗?”朗香苦笑:“我们要打仗了。”

村民里好像有听懂打仗这句话的,很快一堆人便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讨论起来。朗香一ch0u鞭子,用苗语大声讲了几句什么,村民们这才散了。

晏兮无奈道:“你凶他们做什么?”

朗香拿鞭子挠挠头皮浑不在意地说:“我哪里凶他们,我让他们去c练而已,就要打仗了啊。”

晏兮只能感慨:“你讲苗语的语气可真是跟墨茗完全不一样。”

朗香听了大笑起来,她揽着晏兮的肩,带他往自己住的小楼走去。

“等一下。”晏兮挣脱了朗香,问她:“我这两个朋友怎么办?”

“朋友?”朗香不冷不热地撇了一眼,说道:“他们ai去哪去哪。”

“不行。”晏兮正se道:“给他们安排个地方住。”

“他们动我镇南木,我凭什么让他们住下?!”朗香指着赫哲与穆沙佩佩,愤怒道:“我肯让他们进寨子就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他们当我乌蛮是什么了?!”

“你——”

“上次是我们莽撞,朗香姑娘生气也是应该的。”赫哲一把拉住晏兮,不让他再说下去:“林子里面不是没有住过,现下还有些行头,我和佩佩无妨,两位不必吵了。”

“不!你别cha嘴。”晏兮一把挣开赫哲,一字一句对朗香道:“给他们安排个地方住下,药王的话,乌蛮是不打算再听了么?”

朗香被晏兮气的直喘气,两方僵持了一阵,朗香扭头冲阿廖木怒吼一声:“按他说的做!晏兮你个臭小子!给我过来!”

赫哲看着朗香推r0u着晏兮往自己住的地方去了,直到穆沙佩佩招呼了一声,他才回神来,跟上阿廖木的步伐。

“你小子胳膊快拐天上去了!”朗香气呼呼地把人往房间里一推,随后一指地上草编的蒲团说:“坐那去。”

晏兮依言坐了,朗香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道:“自己说说吧。”

晏兮看着朗香笑道:“怎么一副审讯的口气,我不说你是不是就要给我上刑了?”

朗香听他这话,横七叉八的往地上一坐,挑了挑下巴,道:“别给我玩这些弯弯绕。我知道他们想要镇南木,你带着他们来了,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说吧,我到要看看你怎么说服我,让我心甘情愿地把镇南木给他们双手奉上。”

晏兮笑着摇摇头,慢吞吞地拎了桌上的壶,倒了半盏水去涮杯子。他洗去一层浮灰,这才又拎了壶注满,端起来抿了一口。

明明只是一杯白水,却被他浅酌慢品,生生喝出了茶的味道。

原本气焰极盛的朗香,被他这一套的动作y是磨去了八分脾气。她斜眼看着晏兮,外强中g地一拍桌子,道:“有话直说!你小子少给我装神弄鬼,到底想g嘛!”

“不g嘛。”晏兮白了朗香一眼,道:“我哪能说得动你?”

“那你——”朗香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看着晏兮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疑惑。她努努嘴,又挺直了腰才道:“我才不信你。”

说完,她又恶狠狠地送上纸鸢常骂晏兮的一句词:“你油嘴滑舌的!”

“冤枉。”晏兮无辜地眨眨眼:“我这次真不是来当说客的。我只是觉得,你把他们留下了,这事就或许还有转机吧。”

朗香听到这话,立刻怒目而视道:“那是因为你搬出药王谷来压我!”

“是。”晏兮淡淡地开了口:“药王谷是面子重,可是再重,也没有到可以触犯底线的程度。最后开口留人的,是你。而我,最多也就只能帮他们到这里了吧。”

“就到这里?你——你什么意思?我以为——”朗香憋了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以为你会拿下一任碧血皿的事情来压我。”

晏兮哑然失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这里是寨

子的边缘,从窗户里看出去,青翠小楼、花草道路皆收眼底。围在一起绣花的妇人,拖着柴刀棍bang练得有模有样的壮汉,甚至还看得见被阿廖木带到村子另一头的赫哲他们。

晏兮感慨道:“这玲珑地界终究是你的,我是药王,又不是鬼主。或许我可以带着你不喜欢的人来叨扰几日,但我又有什么权利来夺你们的神物呢?”

他说完,转头看向朗香,微微一笑:“己所不yu,勿施于人。这件事上,我不会再向你开一次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