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部的初遇

绿皮火车缓缓停驻,余颂背着双肩包踏上陌生的土地。他因为高反正难受,浑身上下都不适应,脸色苍白,单薄的身体裹在外套里,看起来摇摇欲坠。

有几个经验丰富的背包客看他年轻,像是一个人来西部旅游,便主动搭话说要帮他,余颂不好意思地说出目的地,对方安慰说离这不远,带他找到了能开过去的大巴,还留下联系方式,说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打过来。

“你是考上大学后来做毕业旅游的吗?”背包客问他。

余颂说:“不完全是,我亲戚在这边工作,我这次是来找他的。”

对方点头。他们又寒暄了几句,大巴到了开走的时间,余颂跟这些好心人们告别。或许是收获到了善意,他独自到陌生城市的不安被消解,即使对于这片土地仍然有太多不了解的地方,余颂也没有刚开始那么紧张了。

他依靠着车窗玻璃,望着道路两旁无边无际的山川旷地,草原连成一片,时不时能看见几个人影正冲着牛群甩鞭,跟书中所描绘的场景一模一样。余颂将照相机贴在玻璃处,给沿途的风景拍照录像,将他与这片高原的初会收藏起来。

这里和他从小到大所生活的环境完全不同。从小余颂就住在水乡,那里潮湿,炎热,每个人都生活得富足,城市里高楼大厦占据了大片的土地,不像这里总是自然作为主导,很难看出人类生活的痕迹。

他母亲半年前去世,余颂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去烧香时,久违地遇见了多年未见的父亲。对方穿着一身民族服饰,冲着他母亲的灵位磕了几个头,发红的眼圈流下两行清泪。

母亲鲜少提起过去的事,余颂只知道故事并不美好:年轻的小伙子爱上了文工团的姑娘,两人私奔结婚后却在琐碎生活中消磨了所有情谊,以至于草草分离,以至于女方死前都未曾再见曾经的爱人一眼。

父亲冷漠至此,说余颂心里不怨是不可能的,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躲了他和母亲大半辈子,如今再赶来无非是黄鼠狼拜年。但男人哭得如此伤心,让余颂不免也对他放缓了语气。

两人聊了几句,不知是否是入戏太深,男人突然抹着眼睛说家里还有几件余宁的遗物可以作为寄托,原本对男人的缅怀情话无半分兴趣的余颂立刻提起精神,转过身狠狠瞪人。

母亲的遗物不能放在你手里。余颂冷笑着。我要拿回来,以免待在那被弄脏了。

把她的东西都还给我。余颂丝毫不留余地。

男人对此百般不愿,借口说不方便带过来,又说他平时很忙,遗物放在专门的房间,找起来太费时间。余颂则态度坚决,表示他可以自己过去拿,父亲拗不过他,只好给了余颂地址,让人到了地方就找他。

大巴半小时后到站,余颂下车后给男人打电话,对方的声音模糊不清,但隐约可以听清是让他现在原地等,自己会派人去接他。

余颂想问是派什么人,但电话信号断断续续,怎么也听不清男人在讲什么。余颂只好放弃般坐在站台旁,面对着荒凉的山地发呆。

他陷入思考时太过认真,完全不注意周身环境,殊不知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

不速之客身穿传统服饰,半边身子靠出窗外,站台处的少年面白长颈,睫毛密长,正握着保温杯喝水,动作很秀气,行为举止让人想到吃草的小羊。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往前开,等停在小羊跟前时,便曲起手指放进嘴里,不轻不重吹了声哨。

余颂睁圆了眼睛,没懂现在是什么情况,直到对方开口说:“你是余颂?”

余颂打量着人,对方皮肤黝黑,鼻梁高挺,带了个很大的帽子,黑发齐肩,讲起普通话有些口音,但笑容灿烂得不像是坏人。

余颂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你是来接我去找次仁的吗?”

“对,你喊我萨杰就好,”对方下了车,把余颂的行李轻松提了起来,“我副驾驶的车座上有软垫,坐着可舒服了。”

对方比他高小半个头,身板比余颂这种不爱运动的男生要壮实很多,露出的半节手臂肌肉线条流畅。余颂道完谢后坐上了车,打开手机给父亲发去了一条信息。

车内很整洁,中央后视镜上挂着一串木珠挂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余颂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心,他忍不住左看看右看看,等萨杰上车就迫不及待地问。

“我们多久能到呀?”

“一个半小时吧,等会儿还得往高处开,你前面抽屉里有药,不舒服了可以吃点。”

一双手伸过来摁开了抽屉,两个崭新的氧气瓶放在里边,余颂真心道谢,他知道自己不着调的爹是万万不会想到这种细节,对方是本地人也不用这东西,肯定是专门为了他买的。

余颂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把水果糖:“你吃糖吗?”

萨杰笑出一口白牙:“你给的我就吃。”

说完就把手摊开伸了过去。余颂没忍住笑,把糖放人掌心,萨杰把糖塞进口袋,剥了一块丢进嘴里。

草莓味的。萨杰被甜得心都

软了,时不时透过镜子里看身旁水豆腐一般的少年,油门都踩得更狠,恨不得飞回家去。

余颂问:“你们和他是在生意上认识的吗?”

次仁做的是药材加工生意,每年会花很多时间在这边进货,余颂不了解这边的行情,但他大概猜测赚得应该还是不少的,起码养活一个单身男人不难。只是次仁没什么存款意识,比较享乐主义,所以才一年到头看起来过得很苦。

萨杰说:“算是吧,我们之前有过几次合作。今天接到他电话时我刚放学,正巧闲得没什么事,就开车来接你了。”

“你还在上学?”

“是啊,我读高二,今年十七。”

余颂这下来了劲:“你比我还小呢!按理来说,你应该喊我哥哥。”

萨杰笑出两个酒窝,夹着嗓子甜甜地叫:“哥哥~”

他声音很夸张,余颂边应边笑得直不起腰,萨杰还一边教他:“我们这边叫哥哥是阿普,来,跟我念试试。”

“我才不呢,”余颂很机灵,“我跟你念,你不就占我便宜啦?”

萨杰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你还挺聪明的。”

“因为我是你的阿普。”余颂沾沾自喜,不忘再摆弄自己的哥哥身份。

萨杰乌黑的瞳孔里含着墨色,让他整个面孔被覆上某种源于自然深处的神秘感,像是手脚利索的野生动物。他把车开得稳当,面视前方看不见尽头的路,似笑非笑地说。

“你是我们的姆姆。”

他的声音很轻,余颂只听了个半头,问:“姆姆是什么意思?”

萨杰故意拖长音:“我不告诉你。”

余颂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便也不服地说:“我包里带了翻译器,下车后我就自己搜。“

或许是年龄相仿的缘故,他们还有不少共同话题可以聊。余颂得知萨杰刚出生不久父母就去世了,他是被他两个哥哥带大的,每天放学会帮家里干活,时不时也会去店里帮忙。

他们家在山脚下开了家工艺品店,不仅游客会去,很多本地人也会去。据说是因为他的二哥手艺很好,不管是银品还是木头,都很擅长加工成精致的完成品。除此之外,又因为他的大哥是当地颇有名望的宁玛,所以很多人会在买完首饰后请他开光,以此获得美好祝愿。

余颂听得很认真,萨杰这时告诉他,萨杰并不是他的全名,算上姓氏,他的名字应该是夏苏萨杰。

“所以你们这边四个字的其实都是姓氏加名字吗?”余颂天真地问。

萨杰哈哈大笑:“怎么可能。放心吧,大部分人名字就是四个字。”

余颂不知道对于这边的人来说,拥有姓氏是件很高贵的事情,也自然不知道看起来平易近人的萨杰实际在当地也算个响当当的人物。他只是被陌生的美丽风景迷了眼,在萨杰开朗活泼的性格影响下放松戒心,开始彻底享受这段旅程。

随着海拔升高,余颂身体反应变得强烈起来,他吸空了一罐氧气瓶,脑袋却还是晕乎乎的。萨杰让他把药吃了,余颂胡乱拿了几种药片塞进嘴里,没过一会儿就困得睡着了。

车轮滚滚,梦中的他已经到达目的地,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中,身穿白衣的女人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余颂搂住了对方,细细感受着这份温暖的怀抱。

他眼睛酸涩,在梦中流了泪,轻唤妈妈。

女人温暖的手掌抚摸着他的头,唱着最常哄他的那首歌谣,余颂听见大海扑向石岸,在阳光的照拂下,他心觉是到家了。

却不知道这场甜蜜的梦是老天留给他最后的垂怜。

余颂醒来时,天色已经逐渐暗下去了。

后背睡得浑身酸痛,睁开眼先望见了供神的木台,天花板被五颜六色的纹样填满,一面墙壁挂满了绿箩。余颂捏了捏肩膀,他坐起身,盖着的浅色毛毯滑落,扫视完周围后,余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陌生人的家里。

他睡在沙发上,整个客厅很大,桌上还摆着水果和零食。余颂下意识以为是次仁的家,感叹他竟然还住这么大的房子,直到他摸了把自己的外套,发现手机已经不翼而飞,旅行包自然也不知所踪。

余颂心底一惊。

他强行告诉自己要冷静,双脚刚挨上地毯,就有人走了进来。余颂紧张地盯着男人踱步而来,对方站起来的样子十分高大,端了一碗甜茶放在他跟前,半天没说话,只静静地站着。

余颂自然不敢喝,他强忍害怕问人:“这是哪里?”

男人不讲话。

“你认识次仁吗,”余颂说,“他让萨杰过来接我的,我要去拉城找他。”

男人的五官终于动了动:“他马上就过来。”

男人的汉语比萨杰还要差很多,余颂也不知道他指谁马上过来,只能安慰自己情况没那么差,或许这里就是次仁的家。

余颂说:“可以把手机给我吗?”

男人望了人一眼,黑扇般的睫毛轻轻晃动,他最后只是把碗往前一推,抬动下巴说:“喝

吧。”

余颂不说话了,也不动,就这么跟人僵持着。

大概过了几分钟,萨杰提着一袋干果走进来,当他看见两个木头人对坐,不由得笑着问了句:“你俩干什么呢?”

或许是看见熟悉的面孔,余颂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他赶紧说:“萨杰,我的手机不见了,你知道在哪吗?”

萨杰随意地说:“你先等会儿。”

他不等余颂接话,张口便是一串流利的地方语,面前的男人皱了皱眉,似是不满地回复了几句什么。萨杰倒是心情很好,说话一句接着一句,男人最后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冲余颂所在的位置歪了歪头。

萨杰笑容满面,搬了个凳子坐人对面,关切道:“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余颂点了点头,张嘴:“我的行李”

“休息好了,等会儿我就带你看看房子,毕竟你以后就在这住了。西部跟你家很不一样,有什么不习惯就尽管说。”

没理会余颂不安的表情,萨杰接着说,“这是我大哥那森,他的汉语不太好,但日常交流勉强够用。二哥今天去外地参加朋友的聚会,估计晚上才会回来,你见到他之后,喊他洛桑就行。”

他交代了一大串,过量的信息让余颂当下懵了几秒,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说什么?”

萨杰的笑容依旧明朗:“原来次仁没告诉你,他把你卖给我们了。”

他的声音明明还是像初遇时那么温暖,然而当这句话落进耳朵时,余颂却止不住浑身打了个抖。像有桶冰冷刺骨的水将他从头浇到脚底。

余颂的声音变得破碎,只能颤抖着嘴唇不可思议地喃喃道:“不可能,这是违法的。”

萨杰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爸欠了一堆债务,当时求我放过他,拿着照片说可以把他儿子赔给我们。在你昏睡的这段时间,我大哥亲手牵了五只牦牛给他,你的身份证和行李已经全被他带走了。”

这句话的内在语是,不管违不违法,他现在孤苦伶仃在陌生的地方,就算他想跑,也没有地方可以跑。

脑海里闪过新闻报道里的事实,类似被拐卖进大山的男男女女,或者旅游后杳无音讯在当地结婚生子的大学生无数警醒大多是预防,却没有告诉他们当危险真正到来时该如何做。

因为只要进去了,就几乎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余颂手脚发冷,他像溺水的人找到救命稻草般拉住萨杰的袖子,他不停告诫自己要冷静,试图商量道:“次仁欠了你们多少钱?我,我帮他还,连本带息还给你们,你们让我回去好不好?我才考上大学,我以后能赚很多钱的。”

萨杰包住了他的手,拇指压过柔软的掌心,似笑非笑:“你觉得我们缺钱吗?”

余颂瞪大了眼睛。

他的手指止不住发抖,却仍不肯放弃:“我留在这帮不上你们什么忙的,你们留我下来还多一张嘴吃饭萨杰,我们不是朋友吗?”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恳求了,但萨杰的回答却给了他当头一棒:“我们不是朋友,你是我们的小妻子。”

妻子?

之前听到的模糊不清的话语逐渐清晰,萨杰望向他的目光原来不只是友好,还有深层的情欲色彩。姆姆被他念得柔软又绵长,原因是他早就知道余颂会成为他的老婆。

余颂整个后背被冷汗浸湿,明知故问却还怀揣着一丝希望:“什么叫你们的妻子?”

“兄弟间共娶一位妻子在我们这边是很平常的事,”萨杰平静地说,“等你生了孩子,管大哥喊大爸,管我和二哥喊小爸。”

萨杰把这种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条框理念讲得清楚,同时余颂也明白,他们是这些规则的利益者,从出生便在环境文化的熏陶下长大,他作为外来人,是不可能让他们理解自己的。

和平方式寻求理解是不可能了,余颂实在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骂道:“你们他妈的是不是有病!”

萨杰被他的脏话惊到,却看着余颂的怒容却只觉得可爱,心中半点气没生,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森听得蹙起眉,对弟弟叽里咕噜讲了一堆,萨杰应了几句,随后便把余颂往自己怀里拉。

余颂拼命反抗起来,人到生死关头会爆发出力量,倒真让他把萨杰的手挣脱开。只是没跑几步远,原本要离开的那森一把将他扯住,轻轻松松扛米似的把他扛上了肩膀。

按住后腰的手像块硬铁,任凭余颂怎么扑腾也没法撼动其分毫。萨杰从口袋里抽出一段粗绳,熟练地将余颂的手脚捆紧。

余颂没了反抗力气,被反绑双手丢进房间,他摔进松软的床垫,四周除了洁白的墙壁外什么也没有。萨杰说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再来叫他,随后便关上了门。

脚步声逐渐远去,余颂缩着身体,扭动关节想要坐起来,然而不比他手腕细多少的绳索实在太结实,余颂的腕子都被磨出血来,却仍只能维持趴在床上的姿势。

他从没这么深刻的感觉到自己原来真是一条砧板上的鱼,唯一的亲人

把他卖出去,这世上少了他这个人,就跟沙漠丢了粒沙,没有谁会在乎余颂是谁,又去了哪里。

封闭的房间象征着他未来的生活。放弃梦想,做陌生人的妻子,被迫生下他不想生的孩子他明明从小到大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为什么老天要对他如此不公平?而真正的恶人却还能逍遥法外,过得幸福又自在?

余颂终于无法再假装坚强。他后悔只身一人来到遥远的西部,更后悔听信了次仁的假话,再不济在他遇见萨杰时,早就应该掉头就走。

心脏一阵阵闷疼,余颂将整张脸埋进床垫,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出来。

泪水打湿床单,呼吸也变得黏腻,余颂哭得呼吸困难,太阳穴一抽一抽,不知不觉累得睡着了。

等他被空荡的胃袋刺激到醒来,房间门已经被打开,他的手脚也都轻松了。余颂抖着胳膊支撑起半身,看见那森正搬了张矮桌放他跟前,细心地给他搅粥。

当对方挖了一勺喂他嘴边时,余颂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张嘴吃了进去。

当热呼呼的糖稀顺着喉咙流下,余颂已经红肿的双眼又湿润起来,他吸了吸鼻子,豆大的滚圆泪珠粘住睫毛,落进碗里。

那森捏着瓷勺子,他看着白嫩的少年任由眼泪不断滑落,由于没吃什么东西,身体也不舒服,所以脸颊没什么血色,唯独嘴唇红得很。

他放下碗,用手指捻过少年脸上的泪。余颂抬起脸看他,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来那森的眼睛带着淡淡的墨色,让人想到落在瓦片上的青苔。

“别哭。“

那森轻声说,他垂下眼眸,注视着那两片柔软的唇咽下口水。

余颂心情低落,尽管他的理智告诉他,身体健康才是一切的基础条件,可他实在是吃不下更多东西了,最后也只勉强吃了小半碗。

那森不勉强他,默默收了桌椅去洗碗,房门没关,余颂猜想他们肯定把家门锁起来了,所以不怕他逃跑。

但提前了解房间构造对他有好处,未来也好从长计划逃走。于是余颂强行打起精神,他离开房间,越过走廊和前厅,看见木制阶梯延伸往下,旁边是种满植物的阳台,五颜六色的花开了一片,还有不少余颂没见过的盆栽。

只是现在他没什么心情欣赏绿植,余颂走下楼梯,耳边响起了一首节奏舒缓的民歌。前院的落地窗面向东方,这套房大约坐落在很高的地方,低头能俯瞰小山般排列整齐的屋顶,再将视线投向远处的高点,通白的庙宫与背后的山岗融为一体。

萨杰正在切水果,他脱了民族服饰,穿了一件薄薄的羊毛衫。他身侧站着的男人比他要高些,身上套了件黑色围裙,左手捏着一支画笔,耳垂处扣着长长的耳链。

余颂猜他就是洛桑。夏苏家的三兄弟的五官其实有不少相似之处,可是仔细看又有些不同:那森的眉毛是最浓的,萨杰有一双看了就让人心生好感的笑眼,而洛桑的五官则显得更温润,皮肤比两人要白些,动作也更秀气。

洛桑转头看见余颂,嘴角翘出个梨涡,语气很柔和:“身体好些了吗?”

余颂没什么好脸色,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洛桑像根本不在乎余颂的敌意,打完招呼后就开始忙自己的事,给手里的一块画板填涂上色。萨杰倒是很热情地端着果盘靠近人,笑嘻嘻地说:“我大哥说你晚饭吃得还没五岁小孩吃的多呢,难怪你这么瘦。”

他一边说,一边又要去摸他手腕。余颂往后退了几步,眼神警惕盯着他,萨杰举起双手,投降般也跟着后撤半步。

“别像盯仇人一眼看我嘛,又不会对你怎么样,你的手腕还是我趁你睡着给你涂的药呢。”

余颂淡淡地刺他:“你不绑我就不会受伤了。”

萨杰笑了一声,对余颂这副不配合的样子很是受用,大方地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圈,故意调戏道:“你是在撒娇吗?”

真够不要脸的。

余颂又难堪又气愤,握紧拳头恨不得直接挥人脸上。结果萨杰反而兴致更高,迎着敌意朝余颂靠近,他的表情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兴味,稍不注意就会烧成欲望。

余颂有些害怕了,便往后躲,很快就被逼到了墙根。

萨杰懒洋洋地撑开一边手臂压在余颂头顶,另一只手则扶在人腰旁。余颂无处可去,只能伸手推着对方的胸膛,心想他要是再敢往前一点,他就要用额头顶破萨杰的两颗门牙不可。

被胁迫的可怜小兽身体僵硬,眼神却还是活的,又黑又亮。萨杰心里的折磨欲在不停翻腾,他想现在就把余颂的衣服撕开,让人在羞耻中暴露出身体皮肤,接着曲起膝盖在人腹部顶出一块青疤,待少年失去力气时,萨杰就会把他背朝自己按在墙面,不管不顾地直接将性器塞进去。

他那么娇气,肯定会发出啼血般的尖叫,胃里翻滚着吐出几口喝下去的水,泪眼朦胧地求饶,双腿打颤到无法直立,整个人可怜又色情。

萨杰的小腹发热,看着余颂一只手就能捏把住的颈脖,突然低声命令道。

“把衣服脱了。”

余颂苍白的脸蛋闪过惊惧,气氛凝结成冰,萨杰显然是认真的。

他努力调整呼吸,手指把长了半截的袖口捏得更紧,然而就在他将要破罐子破摔般攻击对方时,萨杰又突然拉开距离,脸色已经恢复如初。

“我开玩笑的。”萨杰故作遗憾,“我答应大哥了,结婚之后再想这些事。”

余颂的呼吸一滞。

一声民族语传来,洛桑提醒了弟弟几句事,本来还很高兴的萨杰突然垮下脸,不满地撅起嘴抱怨了几句,但还是乖乖往楼上离开了。

临走前还不忘跟余颂告别,说明天见哦哥哥。余颂无力地靠着墙,等萨杰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慢慢地滑倒在地,胸膛随急促的呼吸不停起伏。

刚刚那一瞬间是他从来到拉城为止,感到最害怕的时候。

萨杰或许早知道他会反抗,但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在萨杰看来,余颂的行为无非是一种濒死前的挣扎,在绝对力量的差距面前,根本没什么用处。

——人的身体拥有子宫,就如同包里塞了一大堆现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我很遗憾你们拥有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权利,却永远失去的自我的自由。

高中时语文老师曾在课上对着学生们这么讲,明明拥有众人羡慕的工作和婚姻,她却在谈起这个敏感的话题时神色忧伤,结果大概过了半年,余颂就听到了她自杀的消息。

当时他自认为算异性恋,很多跟他一样天生拥有两套器官的男性会决定在成年做手术,由此成为真正的男人。他们些庆幸双性人的身份并不会在社会被公开,所以这方面他比女性要幸运。但是当面纱被揭开后,余颂明白了,成为狼群里的兔子原来是这种苦闷的感觉。

就好像他生来就该遭受如此的待遇。

余颂坐在地上半天无法动弹,双腿使不上力气,直到一双手伸到他跟前,余颂抬起头,看见了洛桑素净的脸。

“要帮忙吗?”洛桑问。

余颂摇了摇头,没有扶上人手,而是靠自己站了起来。洛桑第二次被拂了面子,却依旧选择热脸贴冷屁股,轻声劝他。

“身体健康才能想别的事,你吃这么少,本来就不适应这边的地形,没几天你就会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余颂知道他说得对,嘴巴却不肯罢休:“跟你又没关系。”

洛桑瞟向人,坐回沙发的少年双手依旧在小幅度颤抖,看起来真是被吓坏了。他放下未完成的画,重新给人倒了碗甜茶,放在人面前的茶几上。

“喝点吧。”洛桑劝他,“起码心里能好受点。”

余颂心想你这么假惺惺的对我有什么意义?你明明知道我痛苦的原因,却还在这里假装安抚,无非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对你们新养的一条狗生出些多余的怜悯而已。

他盯着碗里的甜茶,半天还是鼓起般端起来一口喝完。茶在煮时糖放得有点多,一口气喝完不免有些反胃,余颂又灌得太急,不免呛到吐了几口出来。

余颂弯着背咳嗽,洛桑坐在人身旁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又摸出手帕来擦干净嘴角。余颂咳得又挤出两滴生理性泪水,他用手胡乱抹干净,闷声闷气地说。

“我想回家。”

洛桑安慰他,说出的话却宛如匕首刺进余颂的胸膛:“这里就是你的家。”

余颂的情绪彻底爆发,他大声咒骂道:“我家不在拉城!你们都是骗子,你们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母亲对他从小到大的教育让余颂根本骂不出难听的话,胡乱诅咒一通后便让话语带走了全部的力气,捂着脸像幼童一样哭出了声。而洛桑却始终温和地看他,展开手臂将少年给抱进了怀里。

温热又陌生的味道笼罩了整个身体,余颂立刻想要逃离怀抱,却怎么也离不开双手的桎梏。洛桑一边轻声用民族语安抚他,一边抚摸他的背,像在安慰不听话的孩子。

终于在这温水煮青蛙般的照抚中,余颂逐渐冷静,他放弃抵抗,被洛桑拍着背哄,全身上下都沾染上了男人身上的香水味。

洛桑看他不再吵闹,又开始为人拭去眼泪。他还有心思开玩笑:“你知道萨杰刚刚为什么我一叫就走吗?”

余颂吸着鼻子看向人。

洛桑笑眯眯地说:“他家庭作业还没写完,我让他去写了。还警告他下次数学咋不及格,就把他床底下的漫画书全扔了去。”

余颂:“”

洛桑向后仰躺,薄薄的眼皮下含着柔情似水的眸,他实在太适合戴耳饰,上挑的眼型让他笑起来能够细细品出儒雅下的风流,说起话倒还很矜贵。

余颂后知后觉发现,洛桑的汉语一点口音也没有,讲起话跟他这个汉人无异。

狐狸见未来的小新娘盯着自己看,大大方方撑着脸笑,意思是想看多久都行,怎么看都行。

余颂便立刻把头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