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时光摧毁着事物并暗中踩着命运的脚跟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才回过神觉得身上没有力气。我走到他身边,随手捡起一个倒在地上的空酒瓶,掂量了一下,然后用力砸向自己的头。

头瞬间疼的好像要炸开了一样,我感觉到有一抹血好像顺着鬓角流下来了。脑子有点晕,我晃晃头努力又用碎片在自己胳膊和裸露的皮肤上划了几道伤口,然后脱力的顺着墙壁坐下,掏出兜里的手机打了120。

我知道在急救车来之后,一切会变得更加困难。但我现在最想做的是把这些忘记一小会儿,让我的脑子松弛一下,这样才能在应付即将到来的困难时坚强一点。

看着远处高速公路上的路灯我在想,成功人生和不成功人生的差别,这一刻的我和那些在夜晚安睡的人们的差别,也许就是你能否将这一类的事情抛在脑后不受他们的干扰,还有就是你人生中不得不多次面临这样的麻烦。

靠着运气和后天的努力,他们遇到的麻烦要比别人少点,而且由于他们的性格特点他们忘记的比别人快。这就是我想要的,少一点麻烦,少一点对麻烦的记忆。

我闭着眼睛,什么都不再想,在失去意识前静静的等待着有人破门而入结束这一切。

这一晚发生的事太多,像是一场急于拍摄完的不入流的恐怖电影。我睁开眼后,感到头和手上包扎着厚厚的纱布,身上的伤口也被处理过了。季川就坐在我的床前,带着厚重的黑眼圈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我们相顾无言,我转头看着透过百叶窗缝隙里的外面说:“哥,天亮了。”

季川把凳子拉近了点,说:“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了?”我转过头笑了,说:“不重要了,现在事情都处理好了。”

还没等他回答,病房门就被打开了,走进来了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两个警察。高个的那个警察眼神很锐利,但外表却很随和就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中年男人。

医生问了我几个问题,又检查了一下,跟那俩警察点点头就带着季川出去了。临走前,季川在门口处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的含义太复杂,一时间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我知道那一定很重要。

高个子坐下来,另一个人在拿笔准备记着什么。他率先开口道:“现在头还疼吗,问你几个问题,别紧张哈。”

我摇摇头,示意他问吧。“死者季建军是你的父亲对吧?你昨天刚回家,回来做什么啊?”

死者,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认识的人被叫做死者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是,昨天回来想看看我哥,帮他的忙。”我说完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那个警察,他记得挺认真。

高个子看着我,“帮什么忙?听说你父亲前几天骑车撞到了个人,是因为这个吗?”

我点点头,他接着说:“那昨晚发生了什么?”我斟酌了会,病房里一时间是无声的沉默,他为了缓和气氛笑了下说:“记不起来了吗?”

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眼睛还是紧盯着我,我感觉到了,说:“我问他那人现在怎么样了,然后他喝多了开始骂我,还要拿酒瓶打我,我想躲但是没躲过去。然后……不知道怎样我们就扭打在一块了,我本来想划破他的手让他把瓶子松开结果……”

他收起了笑容,怀疑地低头思索着,给那个警察递了个眼神,又回头看着我说:“好的,具体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你好好养伤别太伤心。”

走之前,他在门口站定,在门口那片日光照不到的阴影处没回头低声说道:“看起来你也不是很伤心。”然后就推开门走了。

我动了动被子下的胳膊,觉得医院里的床还是没有家里的舒服。

季川很快进来了,还带来了早餐。他一边解开袋子一边说:“警察都问你什么了,没什么事吧,昨晚我在医院去看那老太太了,你不知道接到护士电话的时候我有多害怕,说有一个已经救不回来了,还好那个人不是你。”

我按住他的手,抬眼看着他眼底都是劫后余生的惊吓,说:“哥,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拿酒瓶子砸我头我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是相信我的对不对?”

季川紧紧地抱住了我,手不敢放在我的头上只得不住地轻抚着我的后背。话里是满溢出来的心疼和怜惜,轻声说道:“当然了。好了都过去了,没事的啊哥会护着你的,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抱着他的手臂,眼底闪动的情绪荡然无存,对装模做样的自己感到一阵厌恶。

我看得出来那个警察的怀疑,就算他有什么猜测也找不到什么证据,更何况除了他还有谁会在乎季建军的死活。真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将利器刺入皮肉的那一刻,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痛快。

这一切没有必要让季川知道,他只需要享受这个再也没人来打扰我们的新世界。

我不想走上这样一条路:把事情搅得一团糟还伤害了所有人。我很努力地让自己靠近好的一面,想象自己是一小片充满阳光、人畜无害的土地。

我日

日与自己灵魂的黑暗面做斗争,上帝知道这些黑暗面,我怕它们,痛恨它们,因为我想成为一束阳光,然而有的时候,一股强大的暗流要把我拽入黑暗。

或许从灵魂深处我更像一条蟒蛇,只是我自己不知道,但总有一天它会冲出来。我觉得我活着就是为了等待,我是谁不重要,因为我做不了主,如果没有我哥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一条蟒蛇离开这里,成为惨无人道、兴风作浪的无耻之徒。

我哥给辅导员打了电话给我请了半个月的假,我在医院呆了一天医生说情况稳定了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前那个警察又来了一次,来送季建军的死亡证明,上面写的是意外死亡。我接过来,和他对视了一眼,他松开手然后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你哥对你还挺好的。”

我抬头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他笑了下摆摆手说:“没什么,你紧张什么。我走了。”说完就离开了,和刚进来的季川擦身而过。

季川收拾着医院的东西,说那家人知道了季建军死了的消息也不闹了,老太太昨晚也醒了不过情况还不太好。

我低头听着,事情以一种谁都没预想过的方式迎来了安然落地的结局,就像我们的命运。

我哥这两天很忙,在季建军的火化以及医院间来回奔走,人都累瘦了一圈。骨灰盒在家里放着,等我出院后再去举行葬礼。

说是葬礼,实际上就是找几个村里的邻居一起下葬,让整个过程有那么些许死亡的仪式感。不过他的人缘不太好,愿意过来参加的人寥寥无几。

那天早晨起来外面就阴雨绵绵,不是那种凉爽的秋雨,反而有种夏天的闷热压抑。墓地就在村里后山的那处家族墓地,那里埋着季家好几代人,季建军终于也来报到了。

季川今天穿了一身黑,我不太懂这些下葬习俗什么的所以都是他在一手经营。爬到墓地那块大家都有点气喘吁吁,他们手里都拿着纸钱墓碑什么的,只有我因为受伤两手空空。

因为我头上还缠着纱布,季川时不时就要问我几句头疼不疼要不要歇息下。周围的那几个人都用一种疏远又微妙的眼神看着我,我能看出来他们隐藏的不是很好的恐惧。

他们看到了那晚的救护车和警车,私底下都在议论是我杀了季建军。

村庄里的风向变得很快,我漫不经心的想说不定现在我的形象已经从一个学习很好的大学生变成了心理变态的杀人魔。我的视线慢慢的一个一个扫过去,他们都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到了墓地,经历了几道程序后那看着就让我心烦的骨灰盒终于被放进了地下,被一锨一锨的黄土逐渐湮没,像是封印起来了他过去全部的人生。

山上的树影重重叠叠,时不时传来几声尖锐的鸟鸣,空中却看不见一只飞鸟。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随风飘摇的野草和仿佛要化为实质的潮湿空气。

一块粗糙的墓碑立在了新翻出来的和周围颜色不同的新鲜的小土包上面,看着有些不合时宜的滑稽。我和季川按照吩咐上了香磕了头,跪下的那一刻我很想扭头看看季川的表情但还是忍住了。

事情结束了,季川给那几个人分了钱他们就从善如流地离开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俩了。

我和我哥并肩站着,一时无话。我清了清嗓子说:“你有没有听见好像有乌鸦在叫,他们说死人了才会这样。”

季川望着前方停了几秒,又抬头看了看周围说:“没有。”

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这些,都是胡扯的,我只是觉得在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但是显然对着季建军我说不出什么好话。

我哥定定地看着墓碑上的那张黑白照,周身萦绕着一股陌生的气质。上面的季建军和如今判若两人,我猜是他年轻时候的照片吧。

上面的那个眼睛明亮,头发剃的短短的年轻人怎么也不像那晚的季建军,让人很难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我寻思着什么时候回去,季川突然开口说:“人是会变的是吧。”我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要回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