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魔法
沈池自然是毫无要醒来的迹象，而沈恬也病的起不了床。医生也看不出沈恬有什么问题，她的身体除了有点脱水并没什么不正常的。
但女佣告诉医生，他们的大小姐总是哭着在梦中惊醒，不吃不喝，醒了便哭，哭了又睡过去，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他们家老爷和夫人又刚好出差在外，他们也不敢将这件事报告给出差在外的当家夫妇。沈恬的父母因为出差在外，对此时家里的事一概不知，这也不知究竟算不算是好事，否则当时在沈池床边晕过去的可能也就不止沈恬，而是他们一家三口了。
顾黎挂了电话，轻声和苏云沟通着沈恬的情况。
不吃不喝的不止沈恬，还有沈鱼。
“沈池，沈池你看，这几天我，画了好多画，你看看好不好看…”
沈鱼坐在沈池的旁边，翻着自己的画本，上面画的依然全都是沈池。
“我想学看过的小绘本，想给，唔，给画上都加点点字，是不是，就像故事书了呢？”
林沛端着沈鱼最爱的豆腐汤进来。
“小鱼少爷，吃点东西吧，您已经快两天没吃过东西了…”
“谢谢林伯伯，不饿！”沈鱼面容憔悴的笑了笑，又继续扭回头去看着沈池。“沈池，你想要的，小贝壳…我给你，找到了哦，你看看是不是…”
沈鱼把小贝壳塞进沈池冰凉的手里。
沈池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沈池，你的手，好冰好冰…不是这样的，你平时，手，暖暖的，好暖好暖的…”沈鱼把沈池的手抱进自己的怀里，仿佛这样做就能让沈池的手重回温暖，而他也会重新醒过来，像平时那样笑骂他是条笨蛋鱼。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冰冰的…”
“不是的…”
沈鱼的眼泪掉了下来。
林沛不禁又鼻头一酸。
“小鱼少爷…”
苏云离开了那个让她感觉窒息的房间，独自来到了阳台上。
太阳明媚，海风暖暖的，带着点咸味。这座岛没有城市里的喧嚣，一直都是这么安静和谐的美好着，苏云也许能明白为什么沈池想要在这里走完一生。这里这么安静，也许沈池在这里才能够安睡。
苏云明白的。
沈池太累了，他不知道把多少不同牌子的安眠药吃到失去效用——苏云明白的。沈池想好好的休息。他想好好的睡一觉，不用忍受喧嚣，不用依靠药物，不用害怕惊醒…
沈池想要的好像真的不多。
他想要什么？不就是想要苏云给他一个痛快吗？他那种那么骄傲的家伙，怎么能忍受自己现在半死不死的躺在床上躺一辈子。
他只是想休息，体面的带着尊严的永远的休息。
苏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再几天下来，沈池的表伤都逐渐好的差不多了。从表面看起来，似乎跟平时睡着了无异。但因为只是靠着营养液维持基本的生体机能，他在沉睡中一点点消瘦下去。
远在城市那边，沈恬的情况也更糟糕了，据说她已经开始说“我死了给我跟小池葬一块儿”之类的这种胡话了。
苏云知道，现在要让沈池彻底死掉太简单了——处理她实验完的小白鼠时，她都还得给它们注入毒素，而现在要让沈池彻底死掉，她只需要毫不费力的，摘下沈池脸上的呼吸罩就可以了。
“……”
苏云把手放在了沈池脸上的呼吸罩上，才发现自己颤抖的厉害，甚至都抓不稳呼吸罩。
“……”
林沛跟沈鱼端着水进来，准备给沈池擦身，见到苏云的举动，林沛吓得手里的水盆都从手里摔了下去。
清澈的水在地上洒了一地，像破碎的镜子。
“苏小姐，不要啊！”
明明就是个烂人。
为什么不干脆烂到底，以一个烂人死掉？
偏偏抢回了那群狼狗们手里的沈氏股份，全数转移到了沈恬，沈家的名下。
又替爸爸妈妈报了仇。
还给苏云和林沛都安排了让他们足以痛快无忧的度过余生的财富。
又让沈鱼回到自由的大海。沈池还特意提到，如果沈鱼不愿回去大海，希望苏云和林沛照顾好他。
他唯一留给自己的只有一个这么简单的愿望——希望能在这座被他认为是世外桃源的岛上，结束自己的一生。
或许这个男人在买下这座岛的那刻起就决定了让这里成为他自己走完这生的坟场。
是的，苏云不怀疑，沈池就是一个这样的疯子。
一个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在为自己准备坟墓，又准备去送死，伪装到完美的疯子。
……明明总说自己是个烂人。
还是那么…温柔的…做了这一切。
明明就…
明明…就…
什么让苏云给他最后的痛快…
真是烂人。
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
苏云无力的蹲在地上，环抱着自己痛哭起来。
“你这个畜生，沈池。我怎么可能做得到…我做不到！”
苏云痛哭流涕。
“老娘是救人的医生，不是杀人的鬼！”
林沛掩面而泣。
沈鱼着急的上前去，不理解苏云的做法。
“医生小姐，为什么，为什么？”
“对不起，小鱼…”
苏云呜咽着道。
“这是沈池托付给我的事…他说，让我给他个痛快，让他痛痛快快的死掉…”
“不要！”
“小鱼，你不明白。沈池…沈池已经不可能醒过来了，他现在其实跟死掉没什么不一样。他那个人，那么骄傲，怎么会允许自己像个活死人一样的躺在这里，我明白他的想法…但是我…”
苏云啜泣着。
“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死？”沈鱼呆呆的呢喃着。“沈池，会死掉吗？”
“不要，苏小姐，拜托你不要！”
林沛眼睛通红的走上前来。
“就算，就算少爷只能一直躺在这里，我也愿意照顾少爷一辈子！”
“林伯…”苏云擦着眼睛里的泪水。“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这不是沈池想要的…”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少爷死去！我不可能！求求您了苏小姐，我真的愿意一直照顾少爷，求您看在我这个老头的份上…”
沈鱼看着苏云，语气竟很平静。
“医生小姐，沈池…要，死掉了吗？”
苏云摇头。
“他还没有死，可是跟死了差不多。沈池让人给我带的纸上写了，如果他真的发生了这种事，就让我给他痛快的死掉。还有…你…”
沈鱼望着苏云的眼睛。
苏云继续道：“让你回到大海。”
大海。
大海养育万物。
大海是万物生命的来源。
沈鱼眼睛一亮。
——童话里，小人鱼为了双腿，将自己的嗓音给了巫婆。
“医生小姐，拜托你，不要！”
沈鱼握住苏云的手，诚恳的看着她。
——如果真的可以救沈池，哪止是嗓音，沈鱼命也可以不要。
“拜托你，不要，让沈池死掉。我，我回去大海，找找办法…”
“什么？”
苏云显然是不相信的。他们人类毕竟要信任科学，对于沈池这种情况，要救他恐怕只有神仙下凡了。
“小鱼，不可能的…”
“求求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很快，我一定，我一定会找到救沈池的办法！”
“……”
沈鱼说完，转身跑走了。苏云跟上去，只见沈鱼从小崖上一跃入海，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林沛看沈鱼消失在茫茫大海里。
“小鱼少爷…真的可以吗？”
“除了相信小鱼，反正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了吧。我们还能做什么吗？我连给沈池个痛快也做不到。”
苏云自嘲的弯了弯嘴角。
“林伯，人鱼是传说中才会有的生物啊，说不定…他们真的会魔法呢？”
沈池睁开眼睛，发现四周一片阴暗，全是密密麻麻，深色的水草。
他不是死了吗？
沈池看了看四周，却发现自己好像不在天堂也不在地狱，而是在…海里？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为什么在海里，难道他强奸了人鱼，所以把他搞到什么大海地狱来了？
胡思乱想时，沈池看见自己的面前有着一颗蛋。几秒过后，蛋壳开始出现裂痕。他有些震惊的眨了眨眼睛，一条小人鱼从蛋中破壳而出。
人鱼小小的很可爱，很像沈池送给沈鱼的那两条q版人鱼小挂饰，而且也很像…沈鱼？
等下！——沈池诧异的发现，不是很像沈鱼，而是这他妈就是沈鱼！
虽然才刚出生的沈鱼小小条，但是那个漂亮的超出人类范围的五官容貌，沈池一眼就能够认出来。这是沈鱼出生时的样子？不对，沈池只想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小沈鱼破壳出来，好奇的在四周游了一圈。
“爸爸，妈妈？”
没有人理他。四周除了水草和沈池，空荡一片。
如同沈池猜想的一样，沈鱼从出生前，还在蛋里的时候，就已经被遗弃了。
沈池见沈鱼朝自己游过来，惊觉他们快要撞上了。
“喂你看路行不…”
沈鱼却径直的像穿过空气一样的穿过了沈池的身体。
“……”
沈池感到不可思议。他试图去触碰那些水草，但他的手也直接从海草中穿了过去，根本碰不到任何东西。这下沈池确定了，他应该是死了，他现在是个灵体一般的存在，所以才无法碰到实体的东西。
但问题是，他为什么死了会碰见小时
候的沈鱼？
那边的沈鱼似乎已经发现了自己被抛弃的事实，无助的哭了起来。
沈池“飘”到沈鱼的身边，见小小的，跟他一只手臂差不多长的沈鱼缩成了一团哭泣着。沈池看不见沈鱼的眼泪，那些泪水全部和海融为了一体。
一股难以呼吸的像窒息一样的难过突然卷上了沈池的内心——沈鱼此时内心的感觉像是传输到了沈池的内心里一样。
沈池感到不解。他明明死了，这种心痛的感觉却那么真实。
……他到底在哪里？
沈池置身在海里，也像置身在一片虚无里。
直到以超越时间之外的速度看着沈鱼一点一点的用海草把自己喂大，看着沈鱼一夜一夜的在冰冷的海底沙地上入眠，而沈鱼内心的无助彷徨和孤寂涌进了沈池的内心，他才恍然明白。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但沈池发现，自己应该是在……沈鱼的记忆里。
沈鱼真的没有骗他。
他单调的生活就是日复一日的挖海草填饱肚子，晚上睡在冰冷的沙地上，还有…被同类欺负。
沈鱼就是这样长大的。挖海草，被欺负，躲避同类，寻找空旷荒凉的藏身之处，这就是组成沈鱼生活的全部。
他传达到沈池内心的感觉，从无助，痛苦，孤寂，茫然，再到麻木，归于平静。
如此，如此的平静——或者该将其称之为，彻底的无望。
原来沈鱼是因为和同类打架受伤才会搁浅在岸边被沈池捡到。
原来沈鱼被沈池抛回大海里，曾为保护那条小人鱼挂饰而被打的失去意识。
原来沈鱼曾在海底的沙地里写满沈池的名字，再依偎着沈池的名字入睡。
原来沈鱼缺氧昏死在沙滩上是因为他承受不住内心的绝望和对沈池的思念，才会孤注一掷去寻找沈池。
原来沈鱼记住了沈池那天多看了一眼的贝壳，只为讨他一个笑容就潜入海底找了好久好久。
原来沈池对于沈鱼来说，真的是生命中唯一的光芒和太阳。
沈鱼从来都没有骗他。
他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句喜欢，每一次心甘情愿，都是真挚而真实，从不参杂任何的虚伪和假意。
沈池分明像个局外人一样以上帝的视角看着沈鱼的二十一年鱼生，可又像当事人一样的承受着沈鱼内心的情绪。
几次从心脏里面袭来的那种绝望和疼痛都差点让沈池捂着胸膛倒下去。
沈鱼第一次收到作为礼物的小挂饰时，心里满溢的喜悦。
沈鱼每一次见到沈池时，心中膨胀的喜欢和爱意。
沈鱼被沈池抛弃时的悲伤。
被沈池抛弃后，面对同类恶语相向时他内心的自暴自弃和自我厌恶。
还有——得知沈池将永远沉睡时，沈鱼内心的破碎和绝望。
就在沈鱼的记忆里，沈池看见了许多，许多。
他看见了躺在床上那个已经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自己。
他看见苏云和林沛在他的床边哭个不停，顾黎像是哑巴一样的陷入深沉的沉默。
他也看见沈鱼求苏云给他一点时间。
然后沈鱼回到了大海，去寻找深海里的海巫。
没有鱼真正的见过海巫。海巫在人鱼族里虽然是真实存在的，但更像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因为海巫身处大海的禁地——那是哪怕有人鱼这样的强大鱼尾也难以到达的禁地。
明明沈鱼就不是一条坚强的鱼。
二十来年里总是被同类欺负的不行，又不怎么还手。
刚被沈池扔掉那会儿，他浮在海面上想跟沈池打声招呼，都好像用尽了必生的勇气。
明明…就是一条懦弱的鱼。
可沈池看着他——
看着他是如何在去寻找海巫的路上，穿过食人鱼群落下渗血的伤痕，又是如何穿过那些像龙卷风一样的可怕洋流。
他被强大的洋流甩出去一次又一次。
沈池想去接住沈鱼，沈鱼却只是穿过他空气一样的身体——
砸在石头上。
倒在沙地上。
摔在珊瑚堆上。
一次，一次，又一次。
满身是伤，满身是血。
却还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的爬起来，好像一点都不痛一样，又钻进那些看起来根本就出不去的洋流里。
懦弱的，爱哭的沈鱼——像个一往无前的勇士，只为去寻找救回沈池的方法。
“喂。”
沈池对他说。
“算了吧。真的。”
沈鱼听不见他的话。
他被洋流甩出来。
再钻回去。
“算了吧…”沈池的声音颤抖，他依然希望沈鱼放弃，哪怕他知道沈鱼根本听不见他的话。
“算了吧，小鱼，真的…”
他本来就没想过活。死，是沈池给自己唯一
的，最懦弱也是最决绝的选择。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现在沈鱼却为了拯救懦弱的他，满身是伤，勇往直前。
沈鱼的内心从上路起就只剩下了坚决，沈池却觉得心又开始痛的窒息——这是他自己的心在痛。
无关沈鱼。
沈池死了，心却好像活了。
这颗沉寂已久，感受不到悲伤快乐，感受不到痛苦甜蜜，感知不到任何情绪的心找回了感觉哪怕是疼痛——至少这种清晰的痛感在告诉沈池，他的心活了。
海神终究眷顾了这条为爱不顾一切变得勇敢的人鱼。
沈池看他在海巫那得到了拯救自己的方法。
“念下这段咒语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海巫说。“将你的鱼珠给他，将你的性命平分给你爱的人，如果你不后悔的话。”
“我不会后悔！”
“失去了鱼珠，除了寿命被迫平分，同时你将不再坚不可摧，你会变的和人类一样脆弱，充满死亡的威胁，也许一个小小的伤口也会让你死掉也说不定。”
“我不怕！”
“人类是险恶的。尽管你用你的生命之源救了他，但他在往后甚至可能还会背叛你，伤害你，离开你。而你的鱼珠却只有一颗并永远的失去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不害怕，我不会后悔的！”
海巫微微一笑，消失了。
“是吗？既然如此，那你去吧，可怜的，愚蠢的人鱼。”
沈池见这条海巫口中可怜的，愚蠢的人鱼，又一次循环着来时的苦，艰难的踏上回去的路。
沈池清清楚楚的感受着沈鱼内心的想法——
要回去，要快点回去，要回去，要救沈池。
沈池，沈池，沈池。
沈池，沈池，沈池！
洋流里，沈鱼用力的摆着自己的鱼尾，脑子里想着所爱的人，让自己充满着挣脱洋流禁锢的力量。
笑的沈池，温柔的沈池，阴沉的沈池，坏心眼的沈池，骗他说喜欢他的沈池，送他礼物的沈池，吻他的沈池，弹琴的沈池，照片上快乐的沈池，沉睡的沈池…
这条蠢鱼的心里，脑子里，眼睛里…
全都是沈池。
沈池想，怎么海里还突然下起雨了？
脸上沾满了水。
不过怎么是热的？
沈池抹了抹脸。
发现泪腺好像已经堵塞多年，怎么也哭不出来的自己，
居然泪流了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