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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匆匆冲出手术室，34走到休息室附近才慢下脚步。这个时间几乎没有收尸人在附近逗留，空荡荡的走廊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懊恼地倚靠在墙上，反省自己的迁怒行为，然而脑海里反复回荡的不是手术室里的情景，而是更久远更杂乱的记忆，每一幕都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混乱中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你还好吗？”

34紧张地转头，看到异于常人的强壮身躯挡在身侧才松了一口气。虽然体型拥有绝对的压迫感，但这个时候看到老妈出现还是让人感到安心。

今天老妈难得没有穿收尸人臃肿的制服，而是换上了实验室剪裁更贴身的制服，身形顿时小了两圈，肌肉的线条也因此更加清晰，仿佛随时都能把制服撑破。乱蓬蓬的头发竟然经过打理，至少能从碎发间隙看到睫毛浓密的浅棕色眼睛。

“发生了什么事？”老妈的手掌贴上他的额头，动作轻柔地像在抚摸易碎品，和火爆的脾气大相径庭。34知道爱发脾气并不是老妈的本性，真正脾气差的人不会如此关心像他这样本来毫不相干的人。

“怎么不说话？要是生病了就去克罗那检查一下。”老妈担心地问。

“我没事，就是饿了。”他随便找了个借口，看向老妈身后的方向，是通往围墙里的通道，“你刚从实验室出来？”

老妈点点头，没有追问他的反常：“你还没吃东西？正好和我一起去休息室坐坐。”

他跟上老妈的脚步，会这么说就表示对方有重要的事要谈。

老妈在休息室的角落坐下：“能帮我拿瓶饮料吗？”

34迟疑地点头，转身去了冷柜。座位上老妈的背影显得十分疲惫，而且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眼花，他总觉得对方藏在刘海后面的眼睛有些红肿。

实际上很少有机会能看到老妈的上半张脸，弗尔也说过老妈是刻意藏起自己的脸，如果不是会影响日常活动，对方甚至愿意用头发遮住整张脸。

所以老妈从来没有阻止过他掩盖容貌的行为，只是会经常啰嗦因此导致的健康问题。

34带着饮料和食物回到座位：“系统没有帮你检查身体吗？你看起来很累。”

“检查早就做过了，我很健康。”老妈接过饮料，“有个对你来说应该算是好消息的事，伊德的任务即将结束。”

这确实是令人意外的好消息：“你确定？系统通知你的？”

“不是系统，但消息是可靠的。”

“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原本他还打算趁特卖会和伊德碰个面。

“具体时间还不清楚，应该不会太久。”

这个回答太含糊了，没办法决定行程，34有些犯难：“本来我还打算下个月去山地和他见面。”

“你去山地只是为了和他见面？”老妈反问道。

他没有回答，默默避开对方的视线，低头撕饼干的包装。

“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聊这件事，但这一次的情况很复杂。”老妈稍微端正自己的坐姿，“我必须和你说清楚。”

34一声不吭地咬着干巴巴的饼干，咀嚼的声音格外响亮。

“伊德结束任务后，你会放弃复仇吗？”

没想到老妈这么直接，他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谨慎地盯着对方。

老妈却一改常态，心平气和地面对他的警戒：“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思，而且也知道阻止不了。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在这方面干涉你，因为我觉得复仇不是什么禁忌。复仇之后就算不能让人变得快乐，也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34只是闷声听着，但神情渐渐不再紧绷。毕竟老妈说的是事实，就算平时再啰嗦，对方也没有真的阻止过自己的行动，一次也没有。

“你和修这次的主要目标是索朗对吧？”

34无声地点头。

“既然如此，你们能不能别对其他人下手。”老妈斟酌了一下更正道，“应该说能不能避开实验相关的人？”

这个要求让他想起弗尔提到过的那个兄弟，这个人对自己来说无所谓，可对被掌握全部遗传信息的修来说却是一种威胁：“我对别人没有兴趣，但不能保证修的决定。”

“我明白。”老妈有些失望地叹气，“毕竟他也是受害者，他也有复仇的权利。”

“你想袒护谁？”他答应过弗尔不在老妈面前主动提那个人，而且万一猜错也很麻烦，所以只能让对方说出来。

“不是我想袒护……”老妈看起来很纠结，握着饮料瓶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不对，我确实不希望他有事，但也有别的原因。”

眼看瓶子快要被捏爆，他连忙去抽瓶子，但在老妈超乎寻常的力量面前，他用尽力气变形瓶子仍然纹丝不动。

“抱歉。”好在老妈感觉到他的力量放开瓶子，苦恼地撑住额头，“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该从哪说起。”

他把瓶子放到一边：“因为涉及到实验室的机密？”

老妈苦笑道：“现在已经称不上机密，而是变成了想要被很多人遗忘的过往。”

34耐心地在座位上等待老妈整理思绪，看得出来对方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他所认识的老妈总是很强硬很可靠，不过经常口是心非，常常气势汹汹放下一堆狠话，到最后还是会默默对他施以援手。因此他曾误以为老妈很强大，无论肉体还是心理。

只有弗尔不断地告诫他，外表只是假象，真正的老妈既脆弱又敏感。

“我希望你们避开一个叫芮尔的人，他应该是复制实验的主要成员，和弗尔长得很像。如果他没有改变外貌，一眼就能认出来。”老妈沉吟多时终于开口，“你使用的工号h－06834，原本就是他的。”

竟然和芮尔以这种奇特的方式产生关联，这是34始料未及的。

“虽然长得很像，但他和弗尔的个性天差地别。十八年前他被赶出实验室之后偷走了C－99699的实验资料，从此离开都市不知所踪。”

无论是天堂塔还是实验室管辖的各种机构，34还没听说过有正式员工被辞退。就算是弗尔那种家伙，也是主动申请才能跑到外面，而且至今也和实验室保持联系。

考虑到大部分正式员工的特殊性，即使无法继续修复，系统也不会让他们离开，因为那样做无异于杀死他们。

能被赶出实验室，说明芮尔真的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他为什么会被赶出去？”

“他把C－99699实验的复制品带离了实验室。”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实验是整件事的源头，但如此紧密的纠葛还是远超34的想象。

“C－99699的复制品，我们都称他为99，是个纯真又善良的人，弗尔他们能活着也都是因为他的努力。在他们之前，类似胎儿的实验副产物都是要在完全发育之前被销毁，是他让系统允许这些孩子活下来，并且一手将他们带大。”

“弗尔他们都是被这个复制品带大的？！”34从没听人提起过。

“说带大可能有些夸张，毕竟衣食住行都是系统进行安排。但是养育一个孩子并只要满足这些基本条件就够了，还需要交流和管教，99负责的就是这方面。”老妈顿了顿继续说，“他会根据孩子表现出的性格特点进行引导，所以即便是拥有相同基因的弗尔和芮尔，两人的差别也很大。”

“听起来99是个很好的监护人。”

“没错，大家都很喜欢他，尤其是芮尔，只要见到他就缠着不放。”老妈神情复杂地回忆着过去，“99也在能力范围内尽量满足芮尔的任性，甚至答应他一起去实验室之外的地方。”

“仅仅是离开实验室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购物中心也建在实验室之外，每天进出围墙的员工更是数不过来。

“如果是3区这种近距离的地方当然还好，可芮尔当时正值喜欢新鲜刺激的年纪，擅自将99带上了去山地的车。”

“他们去了山地？”

“他们没能到达山地，在十四区遇到了帮派火拼……”老妈说到这里停下许久，才整理好情绪继续说下去，“我接到临时通知，调车去收尸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现场只有芮尔一个活人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很糟，而且周围明显有实验室守卫清洗现场的痕迹。他满身是血呆滞地瘫坐在地上，怎么叫都清醒不过来。我带他回实验室检查，但无论如何也不能通过入口。然后新的通知也到了，他的身份信息已经被系统抹去。没有登陆身份信息就不能进入围墙，这就等于他被实验室驱逐了。我只能暂时把他安排在停尸间，工号也是为他方便进出这里办理的，只是没想到，几天过后他就跑没影了。”

“99呢？”34有些忐忑地问，其实他能猜到结果，如果99安然无恙芮尔也不会遭到这样的惩罚。

“一直没有消息……”老妈捂住眼睛，“直到今天，我才又一次见到了他。”

“他还活着？！”

“那种状态应该算是活着吗？十八年来他一直躺在修复仓里，至今无法睁开眼睛，只能短暂地借助系统和外界沟通。看到那副景象我就知道他当年其实已经死了，现在的他是一个还没修好的修复者。”

试想一下十八年都是那种状态，是生是死恐怕也没有太大区别。

“他见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解释这件事的经过，他说自己恢复自主意识之后尝试和系统沟通，说明事件的主要责任不在芮尔，而是当时神经系统不稳定导致他失去知觉没办法避开子弹。可系统拒绝接受相关沟通，所以才会找我求助。”

34很难相信世上有如此心胸豁达的人：“他完全没有责怪芮尔？”

“从我认识他起，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不曾责怪过别人。”

“袒护芮尔的也是他的要求？”

老妈点点头：“因为处于修复状态，他得以和系统对接，看到了伊德上传给系统的资料。可惜以他目前的权限只能看到一小部分，他知道芮尔在山地

，也知道山地有复制人实验室。”

“伊德即将回来的消息也是他告诉你的？”

“没错，但他无法预测系统的下一步指示，而且他也很担心你和修这样的外在因素牵扯其中会影响事态的走向。”

34吃惊道：“他也知道我们的存在？”

“因为伊德会如实上传自己的资料，不仅99知道，系统也知道，而且比他知道的更加全面。”老妈解释道，“但这不能怪伊德，他无法左右自己上传哪些数据。”

“我不怪他。”即便知道这是不可抗力，这个真相还是让他受到不小的打击。

老妈看出他情绪低落，就此结束了话题：“事情就是这样，虽然是请求，你和修也有拒绝的权利。”

“我会找机会和他商量。”

老妈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你继续吃，我去看看那个复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