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望街亭童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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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沉默不语。34似乎一直在思考着什么,而修则一直在回味弗尔的话。吃完早餐回去的路上,对方特意在进入小巷前停住脚步。

“这只是个假设,如果有一天伊德做出你无法理解的事,希望你不要责怪他。”

“会是什么事?”

“没有具体内容,一个假设而已。”弗尔低声重复道。

这样的态度令他心生疑虑:“难道你已经预感到什么了?”

弗尔矢口否认:“都说了是假设,不要把它当真。只是考虑到伊德的思维模式和未经替换的大脑不同,未来你们有可能会产生分歧。”

“就算产生分歧,我也不会责怪他。”他谨慎地回答。

“用不着这么严肃。”弗尔拍拍他的肩膀,这才踏进小巷。

修总觉得对方有所隐瞒,可是又无从问起。

因为弗尔的言行充满了矛盾,在具备在天堂塔工作的资格却跑到混乱的街区做侦探,聊了那么多却警告他不要全部相信,嘴上说懒得管34却在34面前有问必答……

以现在的他,还不能完全理解弗尔。

“你觉得弗尔这个人怎么样?”也许是思考出了结果,回到停尸间34开口问道。

“有点难以理解。”

“确实。”34赞同地点点头,“不过你没必要理解他,他说的话也没必要全听全信,只需要记住有这么一个人可以帮你就够了。”

“他也警告过我,不要完全相信他说的话。可这是为什么,因为他说了谎吗?”

34也无法给予明确的回答:“他有没有和你说谎我不清楚,但他确实希望自己说过的一些话是假的。他说如果那样,这个世界会美好许多。”

“他的那些话变成假的了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世界并不美好。”

美好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他的经历有限,无法得出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虽然在丹沃布勒康斯家的那段时间称不上美好,但如果没有那些经历,他也不会遇到伊德。

或许正是因为品尝过痛苦,与伊德的相遇才会变得尤为美好。

然而对经历过死亡的伊德来说,这个世界又是否能称得上美好?

他忽然发现越是围绕这个问题思考就会产生越多的疑问和恐慌,仿佛身处没有出口的迷宫,根本找不到方向。

幸好这个问题不是生活的全部,在帮34处理完即将交付的订单后,修迎来了第一次独立工作。

真正着手准备他才发现,整个流程比他在一旁观摩时更加细碎繁琐。尸体的解冻、材料的挑选、药品的配置……以及这些工序之间的时间安排都需要仔细考量。真正在手术台上的修复,只是其中一个环节。

34全程没有插手,而且很惬意地吃着零食,偶尔回答一下他的问题。

“尸体脱水严重,还需要做填充吗?”就算以极低的温度保存,人死之后容貌也会随着细胞水分流失而发生改变,这是他最近才了解到的知识。

34摇了摇头,把嘴里的饼干咽下去才开口:“合同上没选这一项,只要求修复伤口。”

修复难度顿时降低了好几个等级,修深吸一口气,低头面对尸体。

和协助时的感觉完全不同,正面面对尸体的时候,时间似乎静止下来,周围的空气变的稀薄。

冰冷的体温、尸斑浮现的皮肤、失去弹性的组织……借由这句尸体凝视死亡的同时,死亡仿佛也在凝视自己。

他并不觉得害怕,平静中甚至感到些许安心,比在许多活着的人面前更加放松。

需要修补的是个圆形的伤口,面积不大边缘带着一点焦糊,几乎连填充都不用,简单地清理好创面,再用合适的人造皮肤遮盖,最后略微调整状态和其他皱纹保持协调,伤口修复便完成。

本以为这才是工作点的重头戏,没想到换衣服却成了更让人头疼的难题。尸体的关节已经彻底僵化,就算注射药物适当软化也无法自由活动。连衣裙还是脆弱的丝绸材质,袖口领口的蕾丝也十分娇贵,稍微用力就可能破损。

他只能一点点地翻动尸体让裙子缓慢的移动,等到成功合上后背的拉链,他已经在不足10c的手术室大汗淋漓。

“以第一次来说,做得不错。”34凑过来检查一番,对结果表示满意。

他安心地长舒一口气:“没想到换衣服反而更难。”

“一件式的连衣裙还算比较好穿,如果是多件或是紧身衣才麻烦。也有些款式基本上没法完好地穿上,所以签合同的时候最好检查一下,感觉做不到就直接拒绝。”

他从未想过拒绝工作内容:“可以拒绝吗?”

“当然,合同是双向的,客户有权利提要求,你也有权利拒绝。尤其是那些做不到的要求,逞强答应下来只会让结果变糟。”见他一脸迟疑,34又补充道,“与其让对方产生期待再失望,不如一开始就面对事实。

这一点不仅适用于工作,其他地方也一样。”

修点点头,拿起合同再次确认内容,这时才注意到尸体的具体信息上,出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

“安娜·洛维桑·维斯特……”他低声叨念着这个名字,许久才恍然想起,“维斯特夫人?!”

“你认识她?”

“她是丁香庄园的管家,不过在我住进去不久就辞职离开了。”他不禁仔细打量手术台上的尸体,“没想到她竟然死在都市。”

34也若有所思地盯着尸体:“原来是她,难怪……”

“你也认识她?”

“不,只是听修提起过,好像是个朴实勤劳,脑子却不太灵光的妇人。”

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个替身的时候,为了找回记忆,曾经在庄园里探寻许久,而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相册中,有好几张修和维斯特夫人的合影。

因此他认为两人的关系十分融洽,但这个评价和预料不太相符:“我还以为修和她的关系很好。”

“那家伙和谁的关系都不会太好。”34断言道。

“为什么?”真正的修虽然强势,但感觉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你曾经以他的身份生活,是种什么感觉,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回想起自己身为修·丹沃布勒康斯时的情形,那种活在别人监控下的感觉令他记忆犹新:“每时每刻都有人盯着我,就像有无数的针刺在身上。”

“他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一边承受忌惮龙之眼的人充满恶意的凝视,一边接受龙之眼信徒盲目又狂热的崇拜。”

“大家都只在乎龙之眼。”在丹沃布勒康斯家的那段日子,他也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的价值是否就只有这双眼睛。没人在乎他的感受,直到遇到伊德。

那时候他所经历的就是真正的修所经历的。对山地的那些人来说,修·丹沃布勒康斯是真是假都无所谓,只要龙之眼依然存在就够了。

“有没有办法换掉龙之眼?”这个问题出口,修自己都有些意外,毕竟他没有讨厌自己的眼睛到想要换掉的地步。

“基本款的替换眼球一百万就够了,保养得当的话后期维护的价格也不高。如果只做虹膜漂染价格更低,不过最多维持三年。需要我帮你找人咨询一下吗?”

“不,我只是随便问问。”他连忙摇头,“而且在这里也没人在乎我的眼睛。”

34短暂地直视他的双眼又匆匆移开视线:“换掉确实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