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青桃啤酒桃子

姻缘木

33

“大奶奶——”

青蓝别扭地从马车里探出头去:“就这样出门去吗?”

桃李正往马车上走,拿手把他往马车里头塞,自己也坐了进去,教马夫往外头去了:

“不然呢?你也在屋子里闷了几天了。正好今日日头好,无事干,逛街去。大奶奶今天特意带多了银钱,你要些什么,随便买。”

青蓝怔怔道:“可是我许久没出过门了。”

“怎么,是还怕不懂事,在外面会丢我的脸?”桃李握着他的手,“看上什么,和我说就是了,我帮你去要。——你也不要就只顾着抱着君君,你是来陪我逛的。你再抱,我叫翠籽儿把他送回家去。”

青蓝就把睡得流口水的君君放下来,一边有些担忧地瞧他的脸:“大奶奶,君君这么能睡,该不是个傻的。”

桃李正挑着窗帘往外头看,拿眼睛看街边连片的水粉铺子,听了随口道:“是了,这要是像秦泷,又随了你,那可真是傻上加傻。”

青蓝:“……”

桃李惊觉失言,连忙继续道:“不过幸而我是不嫌弃的,往后要是君君傻了,秦泷不要他了,便是我养你们两个,傻些还听话。是吧君君?”

君君给马车颠醒了,在被窝里露出一双眼睛,愣神看他小娘旁边那美艳的主母,半天似乎是认出来了,咧开嘴,朝他伸手要抱。

桃李喜出望外,连忙把他抱过来:“哎呀,君君,君君还认得我呢?这都几岁了,还不说话。急死我了,看看我呢,晓得我是谁吗。”

青蓝敛着眉目:“他连我都还叫不得呢,大约真该是——”

君君却突然张开缺牙的嘴,唇齿间囫囵了几个意味不明的气声:“得——也。”

桃李愣了愣,晃晃君君的襁褓:“什么什么?我没听清。”

“得、得——也。”

桃李想笑,又有些故作矜持,于是拿唇包住牙关,要笑不笑,含蓄地朝青蓝望过来:“青蓝,你听见了吗?他唤我爹爹。”

青蓝:“……”

他纵容道:“大奶奶说是便是吧。”

街头热热闹闹的,青蓝下了车跟着桃李在集市上逛,没轮到看上什么东西,反而只顾着被桃李拉到摊头去往身上比些小玩意儿。

“这个铃铛是求福的,”桃李摇摇指尖的浓翠色铃铛,突然凑近一些,笑起来,“说是可以求菩萨得子,青蓝,你要吗?”

青蓝下意识伸手要去拿,给桃李躲了过去,反手直接挂在他头上。

那铃铛是花的形状,青蓝惊得后退时,便从发间盈盈传来脆生生的响动来。

桃李轻声道:“青蓝,你还是想要个儿子的,是不是?大奶奶赏你个求子铃,祝你得偿所愿。”

青蓝又晃了晃脑袋。他认真地想了想。

“青蓝其实不想,大奶奶。”

他一字一句道:“大奶奶,生孩子好疼的。”

桃李看他神色认真,开起玩笑:“那给大奶奶生的话,也怕疼吗?”

“怕。”青蓝说,“可是凡事都要取舍,好的总不能给一人占尽。要是是为了大奶奶,疼对于青蓝来说,便不是最首要的事情了。只是,我这回身子亏得狠了,大夫说我大约这些时日都不得再怀——”

“你在想些什么呢。”桃李听他越说越长,禁不住好气又好笑,打断了他。

“我哪有这个意思。现下我和你都在秦府,你就想些这样的荒唐事,是想给秦泷堆个捅破天去的绿帽儿去么!”

青蓝四下张望,闭上了嘴。

桃李凑近些,笑道:“也得亏你竟有这心意——往后再说。”

青蓝的心情于是又因着这句话,微微放晴起来。

街头卖小吃食的人不少,热气烘烘的,咸的甜的酸的辣的,全交织在一块儿,勾得人心里痒痒地发馋。青蓝出来的时候其实吃了早点,但是病后身子亏了,气血上不来,有时候会贪食。他也只不过往东角那边看了一眼,翠籽儿惯有眼色,就招呼着老人家把米糕包进油纸袋里,拿回来递给青蓝。

青蓝道了谢,低头咬着米糕的边角撕下一块。米糕是发起来的,里头有不少空隙,所以并不实在,咬在唇齿间,立马就化了,变作一团软而甜的热气。他把纸包递给桃李:“大奶奶也尝一口。”

桃李的口味向来甜咸不忌,尝了也喜欢,道:“好吃。翠籽儿找那爷爷,再包些回去。”

翠籽儿朝那主母小声提醒道:“这米糕不是什么精巧玩意儿,就是吃个热乎,凉了就不好吃了。”

“不是可以回笼蒸热?都一样。”

“并不是。米糕第二回上蒸笼,甜水都给蒸掉了,也不会有现下这么好吃了。大奶奶喜欢吃,往后叫灶房另起个炉子。”

青蓝把手上的那包塞到他的大奶奶手里:“大奶奶喜欢吃就再吃些。世间总是如此……得意须尽欢,好事难再来。”

人生几载,为欢几何。

常常意难平,

幸而他也从来不贪,微末仅存的心愿,都已了了。

桃李拿着米糕只是敷衍地咬了几口,又回头往青蓝嘴边送:“你快些吃,前头到姻缘木了,抢到前头去,还能拔个头筹。”

桃李虽是大门户里头出来的贵家子,可是有些行为举止,却比青蓝出格得多。他拽着青蓝就往前边小跑起来,冲那坐在铺子里的店家道:“我要个牌子。”

店家从柜子里拉出一对儿系在一起的木牌子:“母牌挂女家,子牌挂男家,打个结儿往树上甩,要是挂上了,姻缘就成了,月老今晚就在月亮下头,把你两个的红线记到姻缘本上去。”

这家的姻缘木牌子分子母,子牌大母牌一圈儿,两个上头都拿刀刻了边缘云字纹。店家旁边还有个桌子,摆了笔墨或者刻刀,给来祈福的客人垫着写字刻字的。

青蓝瞧了瞧那子母牌,犹疑道:“……大奶奶是要写什么呢。”

桃李看了半天,似是有些不满意。又朝店家道:“再给我一对儿。”

店家于是又甩出一对儿来。

桃李付了钱,拉着青蓝往桌子那边去:“你平日用刀么?……你用墨罢。小心切了手指。”

桃李捉了把刻刀,先拿了一对儿木牌来,挑出母牌,往上面写了“宋辛”两个字。青蓝瞥了一眼,心下微微一黯,没说话,只默默把另一对的木牌里的母牌拿出来,半天没动手,只是看着发呆。

桃李刻完了就把他那对儿里的子牌从红线上解了下来,丢到一边去,然后凑过来看他:“写完了没——怎么不写呀!不会自己的名字么。是不识字吗?”

青蓝摇摇头:“……在想要不要使刀。用墨的,万一给别的什么东西抹花了怎么办?”

桃李看他那副认真的模样就喜欢,禁不住逗他:“还能抹掉?那就是缘分不够了,没法子的。”

青蓝看他的牌子,伸手要去拿刀:“你的是拿刀做的,刀刻到底牢靠些。可是子牌怎么不用?”

桃李把刀握在手里不给他拿,挑着眉毛要骂他:“你怎么的就倔起来了呢?你拿得惯刀么……把牌子拿来,我给你刻。”接着便拿刻刀写了青蓝两个字,“就叫青蓝么?”

青蓝道:“我没有家姓呢……大奶奶?”

却看桃李把他的那对儿也解了,两个母牌的子牌都撂一边去,母牌拿两股红线绑在一起,使劲儿地拽了拽:“你瞧,牢了,走,丢牌子去。”

青蓝原以为他是要用子母牌,眼见他干脆利落把两个子牌都扔了,还在那怔怔地发呆:“大奶奶——”

桃李从树底下回头。

那姻缘木正巧开着花,一片红艳艳的,都堆在一处,像是一团赤雪飞天。可是树下的桃李面若烟霞,比那花还艳色逼人,蓦然回首,朝他露出不自觉的笑来:“又怎么了?还不过来!字是我刻的,牌子该轮到你丢了。”

青蓝喉头发堵。他快步走到桃李身边去,被桃李握住手塞进两个依偎着的母牌。母牌小巧,和子牌配在一起的时候,便全给宽粗些的子牌包着,正如阴阳相调,男女相对。

可是这两个小母牌叠着的时候,大小都是一样的,紧紧靠在一处不分彼此,却也让他很心安。他道:“……万一挂不住呢——诶!”

桃李已经捉着他的手把木牌甩出去了。

“挂不住就再买再刻再挂,挂到稳为止,大奶奶不差这个钱。”

子牌大母牌一圈,放在手心前头往上丢,能丢得准些。

两个小母牌却不知如何。

青蓝屏着呼吸瞪眼看那甩到半空去的对牌。

牌子稳稳地挂在枝丫上。

桃李看那牌子给丢出去的时候,样子急迫,其实心里也紧张,终于看到挂上去了,欣喜跳起来:“准的,准的。青蓝的手果然灵验,你瞧,这不就挂上去了。青蓝,你和我在月老面前露过脸走过一遭了,往后你不能丢下我了,月老会罚你的。”

青蓝看着,也傻傻笑起来。

那可是他和大奶奶的牌子,没秦泷更没别个,指不定老天爷当真——

当真能把他和大奶奶,钦点成一世的夫妻。

34

一阵风吹来,枝头绑着的红色绸缎就柔柔地飘起来,把那对依偎在一处的牌子盖着,像是盖住了一桩无人知晓的情事,隐秘难知,却缱绻而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