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端

张安成总算滚了,少了他,越风瞬间觉得整个宿舍比平时清净不少,伸了个懒腰。他惬意地想着接下来只要等待陈向天送饭上来就可以了。

他刷着手机,手撑着下巴,但心中还惦记这陈向天和即将送到的变态辣外卖。

万一陈向天爱吃辣呢?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问号,想着越发觉得很有这个可能性。

他琢磨着:变态辣加辣酱,只要加得够多,再能吃辣也受不了吧……?他想起自己的辣酱。

越风在柜子翻了翻,非常顺利地将辣酱找了出来。这是两个月前他和朋友玩游戏时用的,那场游戏他输得很惨。两个月前的事啊,越风深呼一口气,现在回想起来还能记得口腔里热辣的感觉。

这辣酱本来要扔的,结果放柜子里给忘了,这下正好给陈向天用上。越风越想越满意,也算是让辣酱发挥余热了。

此时,张安成到了一楼附近,他原本急促的脚步刻意缓了些,到达一楼大厅,便是一副镇定的样子。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看着他的脸,他忽视了别人的目光,站在安全门的另一侧,透过玻璃,一眼在找外卖的几人中发现陈向天。

陈向天眉头微微蹙起,额头冒着虚汗,唇色有些苍白,一看就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他的视线在地上巡视几遍,接着提起了两份外卖(两份?张安成微微挑眉)。他看着手中的外卖,稍稍抿唇。

要不干脆扔了吧。陈向天沉思着,身体微侧,鞋尖朝着宿舍楼十米外的大型垃圾桶偏去。

同学让一让。周围拿外卖的人喊了一声,他下意识地让开了位置,视线扫过门,接着便看见了站在大厅的张安成。

张安成下意识地仰头,和他对上视线,白净的脖颈上几道淤青被瞧个正着(陈向天一点也不愧疚)。他将学生卡放在刷卡器上,门滴的一声解了锁,等着人上前拉开。

真是操了他全家。

陈向天暗骂,眉头紧紧地拧起,斜视他一眼,面上的厌恶没有半点掩饰。

见他实在不动,张安成便将门拉了开来,侧过身让其他人进去,但陈向天始终站在那里,将他视若空气。

“吃饭了吗?”张安成微笑,如果他的脸没有青紫的肿胀,没有药水,那笑容想必会比现在好看不少。他一边说着,一边拉过陈向天空着的手把他给拽了进来。

迎上陈向天的眼神,张安成的笑暗含挑衅的意味,“站门口干什么?把别人的道都给堵了。”

“我不想看到你!”陈向天很暴躁,但因为喉咙的疼痛还是下意识地克制自己的音量。

他甩开张安成的手,接着掐着他的后脖子,像拎猫一样把人给扯到一边。做完这动作,他还瞪了眼往这边看的人。他身形高大结实,这一眼很有威慑力,但张安成那一张脸太过精彩,脸跟个打翻了的颜料盘似的。

他们两个就这样站在大厅,一个身材高大,面带杀气,另一个瘦弱无助,面上还带着伤,活像是霸凌现场,吸引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的眼球。

面对陈向天的怒视,张安成已经习惯了,横竖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张牙舞爪的只是个拔了指甲的猫咪而已。他心平气和,说:“你天天都看得到我,我们是同一个班的。”

“我现在就转班!”陈向天气急,一不小心扯到嗓子,他又咳嗽起来,面色因为激动浮起一层红。

“不行吧。”手指在空中虚点他的小腹,张安成的笑容饱含暗示。

陈向天好不容易从咳嗽中缓过来,听了他这话更是心火不断。

他看着张安成得意的笑,面色阴沉,但他只说了一句就让张安成的笑容消失。

“别笑了,你现在特别丑。”

这句话让张安成扬起的嘴角骤然下沉,他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脸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神情因为伤势的掩盖,只能看出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张了半天嘴,哑口无言。

效果拔群。陈向天微微放松了眉。

最终,张安成使用了转移话题大法,说:“你还没吃……?”他看向他手里的外卖。回忆舍友一场,他这三年竟从来没和陈向天聊过天,所以现在只能说些废话来维持对话。

说个屁啊。陈向天顿时冷哼一声,他不再理会张安成,转身就要上楼,用行动表现了他不关你事的态度。

张安成右手条件反射地伸了出去,恰好拽住了他的左手。想了想,空着的左手也给放了上去。

陈向天甩开接着又被缠上,明白他是无论如何都要继续纠缠了。眼见着周边的人纷纷看过来,他愤愤地想着丢不起这人,只得转过身。

干脆买个药吧。本能察觉到还要和张安成这货在楼下呆很久,陈向天掏出手机给自己买了退烧药,大概三十分钟能到。

而张安成的朋友这会正好走到一楼,见了他们面对面,不禁面色一紧。张安成的舍友竟然敢在这么多人的眼睛下欺负他?他本来想上前,但看了眼陈向天,那身材的结实就算他穿着宽松也可以看得出来,旋即又止住了脚步,打算再观

察观察。

他装作路人偷看了一会,发觉情况和他预料的不太一样,张安成并没有被他舍友欺负的样子。反而……反而张安成更像是那个掌控局势的人。

看了好一会张安成依旧好好地站在那,二人之间好像有一种隐形的将他人隔绝的氛围。他心想:难道传闻都是错的?这次张安成的伤难道真不是陈向天打的?

二人相安无事,他倒也不好意思一直盯着看,便跟着人流出了宿舍,心里还止不住地嘀咕:也许他们的关系也没那么糟糕……不然就凭张安成的家庭背景,被打了那么多次还不换宿舍,甚至没让陈向天付出代价,这不是抖m嘛。

“我吃过了,”陈向天低垂着眼看他,满心的无奈,不情愿都快溢了出来,“你到底有什么事?”他说完,眉头又不可避免地皱起,似乎是喉咙又痛了起来。

张安成恢复了以前的态度,“你吃过了,”他看着他手中的外卖,“那这是谁的?”他的语气平淡,听上去没有质问的意思。

“越风。”

张安成哦了一声,语气意味深长。他朝陈向天伸出手。陈向天不明所以,眉尾微微挑起,面上流露出疑惑。

“帮你扔掉。”

张安成的理所当然让陈向天有一瞬间的惊讶。接着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早知道他们两个不和,他也不介意加把火,这么想着便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两份外卖递给他——但可惜被突然出现的越风给截胡了。

为什么本该呆在宿舍里的越风会出现在这里?

原因是:越风刷了会儿手机后,索然无味,正无聊着,心中突然蹦出一个问号:……陈向天会拿上来吗?

思考两秒后他忍不住扶额,从陈向天的挂掉电话的那种怒气来看,只怕会把两份外卖一起送进垃圾桶——还是自己下去吧,免得花钱还拿不到货。

就这样,在陈向天挂掉电话的第七分钟后,越风也下了楼。

而当他来到一楼,就见陈向天和张安成站在大厅一角。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张安成神情阴险,陈向天则伸出手,将外卖递了出去。

“陈向天!”越风面色不善,拍开张安成的手,接过外卖,接着用力掐了把他的腰,陈向天蓦地又将笑意收敛了,“你给他干什么?”他朝着陈向天低声抱怨,视线却放在冷着一张脸的张安成身上。

“张安成叫我给,我怎么敢不给。”陈向天想也不想地推卸责任。他嘴上说着害怕,神情依旧毫无变化,发热让他稍显迟钝,此刻面对这两个人,连敷衍都透露出一种浓浓的随意感。

这话说的。本来对峙的二人齐齐看向他,此刻都有些无语。

毕竟是在外面,越风冷哼一声,算是将这件事揭了过去。他看看周围,虽然是站在大厅角落,但三个人站了一圈不可避免地有些惹人注目。又将视线放在陈向天的身上,越风注意到他的面色浮现不正常的红色,不免皱起眉。

本想自己先上去,但陈向天的状态不对,越风的脚在地上移了移但最终停住,话在舌尖滚了一圈还是吐了出去,道:“走啊。”他是对着陈向天说的。

三人沉默了一会,陈向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越风在看着他,显然刚才那句“走啊”也是对他说的。

陈向天莫名其妙地看了越风一眼,要回去就回去,叫他一声做什么?

“等药。”他言简意赅,不想给自己的破嗓子增加多余负担。虽然身体不适,他依旧站得直。

穿得有些多了,他皱起眉,汗水不断,内里的t恤开始黏着背,难受得很。但最主要的是,眼前出现了重影。

张安成下意识地拽住他的手,那手心一片湿粘,“多久?”

陈向天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被抓着,反应了两秒才亮出手机界面,还要二十分钟。

越风觉得这会的陈向天有点怪。太听话了,问什么答什么。瞅了眼站在哪,脚像是在大厅扎了根一样的张安成,他又耸耸肩。

随便吧,反正饭也拿到了,陈向天生病也不关他的事,他看看手中的外卖,将变态辣的那份抽出来。他也不是什么魔鬼,既然陈向天生病了,那就把这份给张安成好了。反正他也没吃饭,皆大欢喜。

“送你。”他将手中的饭丢到张安成怀里,接着毫无留恋地上楼了。

张安成将视线移到外卖上,估计越风点的是极端的口味,可能打算强迫陈向天吃下去吧。他摇了摇手中的外卖,朝着陈向天说:“我猜这份原来应该是给你的。”

“也不知道点得什么口味,”他随口猜测,“变态辣吧。”越风不知道陈向天的口味,很有可能点的变态辣。

陈向天抬了抬眼皮,发觉张安成一直拉着他的手,不耐烦地挣脱了,实在烫得很。至于张安成嘴里说了什么,一长串的他什么都听不进去。这场高热比他想得还要迅猛,现在他有些头重脚轻,站着都觉得双腿发软,像是踩不到实地,飘忽得很。

没得到陈向天的回答,张安成也不在意,他被忽视惯了,向来擅长自娱自乐。

他瞧了陈向天好一会,似乎是欣赏够了陈向天虚弱的样子,总算有所行动,拽着他就往布置在大厅的座位走去。

陈向天鼻腔呼出热气,这会儿已经面红耳赤,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看上去实在乖得很。

张安成将他按在座位上,手指在他的口袋里一夹,将他的手机掏了出来。陈向天向来用的是自定义数字密码,更是会经常更换,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几个数字,遗憾地看到屏幕上弹出密码错误的字样。

又换了。他将手机还给陈向天,“看一下还要多久?”

陈向天接过手机,脑子虽然有些混沌,但他也没傻。用力踢了张安成一脚,“你偷看我的密码?!”激动的情绪牵扯到嗓子,他又咳嗽起来,生理不适,眼中水光浮动。

张安成的腿抽动一下,幸好陈向天这会没多大力气,不然又得多一块瘀伤。

他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说:“我又没能打开。”他上半身稍微前倾,按住了陈向天的肩膀,细白的手不自觉地揉捏他的肩头。

“滚开。”陈向天呼吸急促,他骂了一声,猛地拍开了张安成的手,胸膛起伏着。在张安成的自上而下的视线里,那胸占据了他大部分的视野。

张安成顺势坐在他的旁边,陈向天太过难受,因此并没有追究张安成的行径。他捂着嘴,眼前一阵晕眩,几秒内世界颠倒般感受到了天旋地转。胃抽搐着,中午吃的油腻的饭菜在肚子里翻江倒海。

张安成不再说话,那双浅褐色的眼眸倒映出陈向天的身影。他看得出神,几乎眼睛干涩时才眨一下眼。

太久没有生病,陈向天都已经忘记了生病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他用手扶着头,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滚烫的面部,摸到额头的虚汗,手掌和额头贴合,火热顺着交界处蔓延到了手上,随即那点冰凉也被热度驱逐。

手机铃声响起,张安成看一眼来电,视线向外看去。他透过安全门看见一名外卖员将一个纸质包装袋扔在台阶面上又骑着车扬长而去。

张安成站起来朝安全门走去,而此时陈向天一抬眼,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药到了。手指在屏幕上将红色图标滑过,身形摇晃地站了起来。

张安成动作轻快,拿了药还顺带将越风给的外卖扔进垃圾桶。他走近陈向天,朝他摇了摇手里的袋子,单子被订书钉钉在包装袋上,那上面的收件人写着陈向天的名字。

陈向天一把抓过包装袋,接着径直上了楼,一言不发。今天会生病一切都是他的错,无论张安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如果不是他,自己根本不需要帮助。

张安成跟在他后面,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走着,视线一直在陈向天抬腿收腿时裤子紧绷舒展而衬出的臀线和结实的大腿间游走。陈向天精力不济,根本没有注意他在看些什么。

就这样一路沉默地到了宿舍门前,陈向天按了按口袋,发现自己没有带钥匙,不禁啧了一声,面上也流露出烦躁之色。宿舍关系紧张,他之前从没忘记带上钥匙……都是越风和张安成!

他动作稍有停顿,张安成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钥匙,插入锁眼向左一扭,打开门抽出钥匙再收起,动作行如流水。他推开门,示意陈向天先进去。

陈向天狠狠瞪了他一眼,张安成反倒露出微笑。

宿舍里只有越风一个人,他吃着饭,没有因为门口的声音而回头,坐姿板正,吃饭的速度也不紧不慢。

陈向天将袋子放在桌上,找出了自己的电热水壶。

311宿舍四个人,四个热水壶。越风有点洁癖,要用的东西都单独购买。陈向天和乔贝早就认识,关系从来都很恶劣,干脆也各买各的。

操,就是因为和越风、乔贝都处不来,他最先才会和张安成示好……陈向天看着电热水壶,脑子里不禁回忆起一些恨不得彻底销毁的记忆。

他忽视张安成的视线,拿着壶便去装水。等他装了一壶水回来,张安成已经把包装袋拆掉,从整盒退烧药中拿出一板。

两片扁圆的白色药片被他放在面巾纸里,张安成将药递给他。陈向天最讨厌的就是张安成这一点,私人领域被侵入的感觉让他一下子就被惹火了。将电热水壶重重地放在桌上,壶内的水溅出一些,在桌上留下水痕,陈向天一把抓着张安成的领子,拳头握紧了。

张安成下意识地收紧手,免得药片给甩了出去。他被迫仰起头,但依旧神色镇定,不像之前,在陈向天发怒时露出兔子受惊般的表情。

“小心点。”对着他的视线,张安成甚至笑了一声,眼睛不自觉睁大了,纤长的睫毛投下阴影,神情略微兴奋。他空着的左手将被放在桌子边沿的电热水壶往里推了一些,语气慢条斯理,“万一电热水壶掉在地上就不好打扫了。”

陈向天的神情阴沉,眼神依旧噬人,但因病绯红的脸和不时颤抖着的手让他显得稍微弱气。

张安成看他没有下一步动作,更是大着胆子将右手摊开,药片依旧躺倒在手中的面巾纸上。

陈向天和他对视一会,或许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体,又

或许是发现他的脸已经无处能够下手,终究是放了他一条生路。张安成踮起的脚呼的一下回归地面,紧绷着的肩头悄悄地松开了,其实也不如表面显得那样冷静。

他顶着陈向天的视线,将电热水壶放在接电底座上,按下开关,接着又将右手伸向他。

陈向天只是冷漠地看着他,并没有接过药。于是张安成将面巾纸放在桌上。

“走开。”他说话带着鼻音,声音比起早上又更加嘶哑。

张安成照着他说的后退两步,然后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其实他和陈向天是邻座,此时最多不过差了一米的距离。

陈向天终于显得舒服了些,移开原本放在他身上的视线。张安成的神情在他转移视线后便一下子冷淡下来。他看着早上才整理过的桌面,满心都是怨怼,看哪哪就不顺眼,看来看去只想一口将东西全扔了。

将他们的闹剧都听在耳里,越风觉得张安成实在过于关注陈向天。他稍微眯起眼,藏得可真够深的……说不定和他合作都是故意的。将最后一口饭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后吞下,他便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空了的饭盒被丢进垃圾桶,他抽出好几片湿纸巾,将桌面的每一处都擦过。接着将自己的地盘扫干净后拖干。

越风爱干净,但在宿舍的时候总不能请人每天都进宿舍打扫一趟(其实是实行一周后被宿舍其他人给镇压了),只能纡尊降贵,亲自动手。

陈向天坐着,已经对越风的行为熟视无睹。他看着从壶口逐渐腾升的雾气,在心里数着数等待。

“咔哒”一声,开关关了回去,水烧开了。将水倒出,那腾起的热气让他下意识地移开脸。

张安成知道陈向天是猫舌头,怕烫,杯子向来也是买玻璃杯,就因为散热快。他端了一盆凉水放在桌上,将玻璃杯放在凉水里。

“做什么?”陈向天皱起眉,那神情像是张安成如果不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就会咬上来。

张安成叹了口气,那副样子好像陈向天是什么生活白痴似的,“这样散热快。”

“两个傻缺,”越风笑出声,他故意摇摇头,“在楼下干嘛不买瓶水?”他悠悠道完,从桌底下抽出一瓶没开封的水扔给陈向天。

陈向天接住矿泉水,难受到极点,也不在乎是谁给的水了,扭开瓶盖,就着水将药片喝了下去。药效发挥的没那么快,但喝了水喉咙总算舒服了许多。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水,不一会就把半瓶水给喝了下去,下半身还带着的贞操锁似乎被他忘了一样。

张安成看向越风,越风察觉到他阴沉的视线,蓦地皱起眉。二人对视几眼后,他松开眉头,挑衅地笑了。虽然对陈向天没有特别感兴趣,但如果张安成非要和他杠,越风也不介意和他扳扳手腕。

反正肯定是他赢,毕竟他惯来会折腾人——越风舔了舔自己的虎牙,视线移到陈向天身上,黝黑的眼珠像是盯上猎物般透露出凶狠。看了一会,越风懒洋洋地坐回椅子上,立起手机,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黑色屏幕倒映出的陈向天身影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