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剑

白鹭书院的一座擂台上,二人相对而立,惹得路过弟子频频驻足。

一边是在外门鼎鼎有名的白元龙,另一边甚至比白元龙更引人注目——无他,那张脸上交错纵横着的可怖伤疤,谁看了都怵。

“那是谁?”

“和白元龙对擂,不要命啊?他可不懂手下留情,拿的剑又古怪得很,上回那几个内门师兄还在养伤呢……”

“真是,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挑战我们白师兄了。”周海见四周议论纷纷,故意提高了嗓门,说着用余光轻蔑地瞄向姚回舟一行人,看到他们难看的脸色后不由大快。

李潭不受这气,反正人都上去了,嘴皮子谁不会动,当即嘲讽回去:“切,我看有些人不见得有名头那样威风!我告诉你哈,简言可厉害着呢,别以为靠个白师兄的名头狐假虎威,就能在外院横行霸道了!”

放完狠话也不理那边兀自跳脚的周海,他捏紧拳头,压低声音问道:“我说,简言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是不是他有把握打败白元龙啊?”

“要是有那实力,他会来外院吗?”姚回舟紧盯台上,“别贫了,你忘了当初入门时,把简言扔给我们那药堂的师兄怎么说的了?他虽有筑基修为,然肢体无力,手筋似乎曾被挑断过……经脉阻塞,难有寸进,此生都要止步筑基了。”

韦元修喃喃:“这些天我们晨练时,他从没参与过,应当自己也清楚吧。”

“不会吧!那他岂不是自寻死路?”

“就算有一拼之力,比试也不仅仅看修为,还有法宝。”姚回舟重重叹气,“我们这些刚入门的外门弟子能有什么法宝?除了一柄剑,他什么都没……只愿白师兄没有因为他的挑衅太生气,下了狠手才好!”

与台下三人的战战兢兢相反,秦简烟心底一片平静,他萧萧疏疏地站在那儿,右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始终没有动作,仿佛一尊恒古不移的石雕。

对面白元龙嗤笑一声,道:“我说师弟,现在认输还来得及,逞强可不是好事,真打起来,我不保证你能安稳走下去。”

秦简烟道:“请。”

“敬酒不吃吃罚酒!”白元龙冷哼,眉宇间浮现一股戾气,显得神情凶恶无比。擂鼓敲了一声,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佩剑,横剑出鞘。

清越剑鸣应和着锋利剑气,从白刃之上挺拔而出,余音不绝;剑身颤动,似乎在为即将饱饮的鲜血欢呼。细长、锋利、寒芒吞吐,谁都见得是柄灵性十足的好剑,青金为基,剑柄扣穗,外表也是难得一见的俊逸。

台下传来一阵惊呼,白元龙发觉对面一直波澜不惊的人终于有了愣怔,更是得意地挽了个剑花。

“此剑名傲风,乃我奇遇于某处遗弃仙府所得,会因剑速而发出高亢剑鸣,扰人心智。”他高傲道:“先说清楚,输了别怪我以大欺小。”

秦简烟回过神来,以微不可察的声音叹了口气。

他不曾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看见裘渡所铸的剑。

师弟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好奇心重,看见什么都想试一试,炼器自然也不例外。翻来覆去地琢磨,倒让他玩出了花样,造出的法器不仅看着漂亮,往往还有些奇特的效果。

他不记得这柄剑是师弟何时铸造的了,只是风格一看便知,技法上还有些稚嫩,算来莫约是裘渡炼器之道还未大成时卖出的作品。

擂鼓敲了第二下,三下便是讯号,秦简烟不再走神,翻手抽出了剑。

手腕有轻微刺痛,但尚且在可以承重的范围内,孟云深素来仔细,准备的剑比起普通的要轻上不少,外表看来平平无奇,绝不惹人注目——对秦简烟来说,手里是什么剑没有差别,有就足够。

第三声鼓响,眼前青影一闪,秦简烟转回手腕,横剑于胸前,“噌啷”挡住气势汹汹的一击,经络内灵力迸发,满头乌发连着匆匆捆扎的发带无风自动。

他眯起眼,凝视近在咫尺那柄趾高气扬鸣叫着的“傲风”,想起了自己的剑。

“天心”和“昭云”,是裘渡最满意的两样作品,前者为裘渡所佩,后者一直跟随着秦简烟。

“天心”胜在变化,平日只作为扇骨被裘渡攥在手里,并没有那样出名,裘渡死后,它跟着一起合棺,现今也不知在哪里;而以白玉樽底、易碎又强韧的“昭云”,则作为剑仙的信物落在了辛修竹手中。

不要紧。秦简烟想,待寻回师弟魂魄,接着就是寻回相赠之物……他并不着急。

剑鸣轰然在耳,白元龙出剑的速度愈来愈快,铮越之音连绵高涨。姚回舟紧张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只见到一直被动抵挡的简言终于有了动作。

一滑,一挑,似乎缓慢无比,却又重若千钧。

等到众人恍神看清,最普通不过的一把铁剑已穿透护体灵力,稳稳停在白元龙的咽喉之前。刺激使得他脸色发白、冷汗直流,手里傲风掐断了嗓子,嘭咚砸在地面,发出沉闷声响。

“承让了。”

秦简烟收剑回鞘,甩开手腕一串血珠,拱手行礼。

这里被割断过,又偏偏是气脉行进至要之地,灵力灌输时没能耐住,有了细细崩裂。许久不能用剑,即便白元龙破绽百出,秦简烟也没有选择以技巧直取,而是硬碰了一招。

势如倾山而来,排海而去,郁结尽出,心下满是畅快。他知晓这般十分欺负小辈,便也不再提先前龃龉立下的赌约,礼尽后径直下了台。

一线岭。

辛修竹漫不经心地擦去脸颊沾染的血,快步行至司空胜身边,低声道:“掌门,确定了,就在前边,已经命人将此地包围了。”

司空胜脸庞绷紧,凌厉肃杀:“好!门下弟子,皆随我一同前往,斩魔之前,先断其一臂!家门大乱,看那魔头还肯不肯现身。”

伏魔大会开了一次又一次,次次扑空,胶着之时谁也没想到,那魔头的两名属下几乎快将魔道荡平了。号称“血公子”的那个,一路汹汹往东,竟然已到了正魔交界的一线岭周围。

这下也顾不得推诿责任了,本欲围剿魔头的修士一转方向,改道直奔一线岭。还未整合的魔修碰上有备而来的正道修士,自然被杀了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为防血公子逃脱,长生门、凌霄宗、妙音门、寰影宗分别从东南西北四面围困,势必要将之拿下。

御剑布阵,一切就绪,却未在应有的地方见着人影,冬日的一线岭寂静得宛如坟地,人去楼空,徒留一地残垣,司空胜不免焦躁起来。

大乘期的魔头找不到也就罢了,现在四大宗门四名化神期,谁走能不惊动他们?这回再失手,他们真要成为修真界的笑料了!

他不怒自威,手里挟制那位带路的魔修早已瑟瑟发抖,面无人色地惨叫到:“就是这里!明明营地就是这里!怎么会没有人!掌门大人,我真的没有骗您,我哪里有那个胆子啊!”

“哦?”司空胜笑了笑,“那你倒是解释解释,怎么,血公子也就算了,他那一群下属,你都要告我跑了不成?”

“这,我也、我也不知道啊!饶命!饶命!”

魔修讨饶的话还没说完,白光一闪,便尸首分离地倒在地上。辛修竹甩开剑身上的血,轻蔑地瞥了一眼尸体,刚欲开口,却听得凭空一声轻轻的“咦”。

尘烟升腾,浮动之间,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人影,隐隐绰绰看不清晰。

“什么人?所有弟子闭息!以防有毒!”

辛修竹大声厉喝,提剑警戒。

迎面一道劲风袭来,被司空胜抬手拦下。石子撞上护体灵力,巧妙地掉了个个儿,直击后方辛修竹握剑的手腕。他吃痛,下意识松手,就连司空胜也没能反应过来,掉落的剑已被牵引到了对面之人手里。

“昭云!”爱剑被夺,辛修竹一瞬阴沉了眼神,司空胜也觉脸面无光。他凝视那个身影,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定定神,司空胜瞬间便明白了此人身份,沉声道:“血公子鼎鼎大名,欺负小辈,是否有些不入流了?”

“你搞错没啊,我可是魔修,爱欺负谁欺负谁。”

声音懒洋洋地传来,这回清楚多了,像含糊着说话、十分沉悦的嗓音。司空胜与辛修竹几乎勃然色变,一些紧张不已的长生门弟子也隐隐觉得不对,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烟雾淡去,人影逐渐清晰,却是个样貌极其俊秀的青年。金制镂空发冠高束乌发,一身杏色对襟长衫,肩披雪白狐裘,怀里抱了尊小巧的暖炉,足踏玄靴,仿佛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高府公子,出门赏梅那样悠闲。

雕刻金兽的炉里燃了香料,他甫一出现,周遭便升起袅袅浮烟,沉浸在檀木的香气之中。

白玉般温润的剑乖巧睡在他的手里,锋刃尽收,映着浅浅天光,显得格外无害。

“名字是‘昭云’么?不错,难得有这么合眼缘的剑,我就笑纳了。”

血公子勾唇一笑,双颊绽出浅浅梨涡,瞧着格外亲切。他翻手将昭云摄入储物戒中,好整以暇地望向失态的一干正道修士。

“不……不可能……”

长生门掌门面如死灰,瞪直了眼睛,宛若看见一个醒不来的噩梦:“你死了……早就死了,十年前就死了,死在天劫之下……我明明,亲眼见过你的尸体!”

“不,这不可能!裘渡!你怎么可能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