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归鞘
白鹭书院邻近一线岭，云舟并未行驶太久。
抵达时已经入夜，阵法作用后沁凉的风迎面吹来，凉爽舒适。
秦简烟听了一路曲白英的叨叨，不得不说，这位内门大师兄聊天很有技巧，很会找话题，一些日常见闻门派琐事也能说得妙趣横生，即便旁边做了两个闷葫芦也毫不冷场，桃花眼笑得清澈明朗，令人不禁心生好感。
也多亏他，秦简烟知晓了白鹭书院走这一遭的真实目的，心下做了不少准备。他的目的是穿过鬼荒林去找血公子一探究竟，定然不能在传承洞府里磋磨时间。
传承洞府选人标准不同，除了根骨还看各种因素，秦简烟就见过只要女修的，不过他并不打算冒这个险。
下船之后，找机会离队。
……不。
秦简烟跟随人流走下云舟，猛然记起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人。先前去剿魔的队伍还在，也就是说，长生门过来的人里，或许会有司空胜与辛修竹。
离开桃源近一月，不知道他们是否回去过。就算忙得脱不开身，被孟云深打伤的方灼会不会唯恐天下不乱地通知就难说了。
倘若他们已得知他离开的消息，必然料到他不会错过有关师弟的消息。传承洞府兴许就是判断的标准之一，在此诱惑下不为所动，一心只往鬼荒林去的，自然和秦简烟脱不了干系。
若操之过急，恐怕是自投罗网，他不可大意。
秦简烟按了按额角，强压下急迫的心情。混在人群里是他最安全的保障，这么多弟子来此地一试传承，落选者定不知凡凡，趁有人探究鬼荒林时一道同去是最安稳的，毕竟鱼龙混杂，长生门也不能做的太明显。
即便辛修竹也想一试传承，洞府里相遇的机会并不大，总好过面对化神期的司空胜。
思量好，秦简烟便决定暂且按捺，不动声色地与曲白英、许巡二人同行。
白鹭书院是凌霄宗的附属，到点后接待的是驻扎在一线岭的凌霄宗弟子，一时倒看不见其它门派。
秦简烟按部就班地登记信息，取过信物玉佩，跟随师长前往洞府口，表现得似乎真只是来试试运气的低阶修士。
他不想惹眼，光面具就足够特别，外门弟子后边还有两个知名师兄形影不离，这就很令人纳闷。秦简烟有意与二人分道扬镳，便低声开口：“二位道友……”
“简师弟，”曲白英笑眯眯地打断他，“方才师尊传讯来唤我过去，接下来或许无法一道了。许巡就先麻烦简师弟照顾了，两位好运！”
秦简烟摇头，正要拒绝，面前就没了人影。他转眸向一直没吭声的青年修士，蹙起眉，总觉得有些奇怪。
结识，攀谈，同行，离开……似乎太过刻意。可他一介筑基期修士，身无长物，值得什么图谋？
或许是猜忌得太过露骨，许巡抿起嘴唇，突然停下脚步：“我去看看他。小心，保重。”
秦简烟一怔，望着那道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慢慢握紧了剑。
难道是……？
＊
“传承洞府？”
“是！”下属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面色懒散的新任城主，“在鬼荒林外，许多正道修士在往这边赶。公子，我们是否也要采取些行动？”
裘渡并不多做思考，打了个哈欠：“自然。”
倘若知公子在此，或许会更慎重地考虑一二利弊，可血公子大部分精力都用于控制体内的魔气，疲于思索，全凭兴致行动。
“那个长生门的弟子也准备进去？”
属下想了想，道：“公子可是在说长生门大弟子，辛修竹？他是第一批进入传承的人。”
“哦？”裘渡眯了眯眼睛，“那就难办了……我还有柄剑鞘在他手中，不取回来可不行。”白玉剑在他怀里嗡嗡争鸣，很开心的模样。
“您是打算亲自前往？这恐怕……”
传承本就是化神期修士留下的，于化神期而言毫无用处，默认不会出手。元婴期的辛修竹进去就已经够欺负人了，若非长生门首徒的身份，怕要遭到不少非议。
倘若裘渡大摇大摆过去非要掺和一脚，第二次围剿恐怕就要来了，指不定会上升到正魔交战。
下属苦了脸：“公子，知公子传讯的吩咐是坐镇业城，暂时避免太大的冲突，待老祖回来……”
“我知道。”裘渡不耐烦地摆摆手，被念叨得头疼：“弄个洞府的信物给我，剩下的不用你操心。”
“……是。”
不多时，手握信物，收敛气息，身着随便打昏一个弟子抢来的衣服的业城城主，施施然混入正道修士的行列里。
裘渡照着那个弟子用术法改换了容貌，现在是个满脸写着“我是好人”的无害娃娃脸，钻进人堆里毫不起眼。他顾盼周围，随便抓住一人的袖子，笑容灿烂:“这位师兄，我有点紧张，想问一下这传承洞府怎么要人啊？有消息了吗？”
被他拉住那人叹气道:“大概是最基本的凭灵根和根骨吧！至今进去
的无一不是各门派有名的修士，看来我等是白跑一趟了。”
裘渡心想那没事了，就怕有特殊条件。
他又问：“都有谁啊？”
“这个嘛……最开始发现传承时好像进去一个小姑娘，然后四大派耳熟能详的那几位师兄师姐，惊蛰院的小徒弟……”师兄掰着手指，“咱们白鹭书院可争气了，除了曲师兄，还有许师兄也进去了，还有个外门弟子！”
说着他有荣与焉，挺直了腰板。
“真厉害！”裘渡作出期待的神色，“诶师兄，马上就排到我们了，万一呢！万一我们就是白鹭书院的第四个呢！”
师兄没好意思打击这位积极的师弟，含糊敷衍地点点头:“嗯嗯，万一呢。”万一进去了，也不是那些天才师兄师姐们的对手啊！听说长生门元婴期的首席弟子也进去了，虽说传承不完全看修为，但是能抢到才有鬼！
现在的正道修士真没梦想。裘渡在心里撇撇嘴，修士与天争命，连争的意气都没直接咸鱼，就别想着天上掉馅饼了。
“后延十位！”
前方修士喊道，咸鱼师兄被师弟推搡着走进去，掏出信物玉佩，忽然一愣:“呃？师弟，你的信物好像和我的不太一样……”
那当然了，下属随便扒拉来的，谁知道属于哪个宗门。
裘渡冲他笑了笑，消失在原地。
一阵恍惚，他已站在一处仙境内，朝霞映照，天色橘红，仙草云絮般堆积在脚下，远方山峦起伏。雪白湖泊如同大大小小的玉石般镶嵌在地里，一眼数不清有多少个。
裘渡站在一方湖泊里，乳白的水波漫过胸口，倒影里的自己已从娃娃脸变回了原貌，他捧起一渠水，触感稍粘稠，一股药味。
“生死人，肉白骨，疏经脉，通灵窍……”血公子勾起唇，“八大奇珍之一的珍珑玉泉，上来就送，可真是好大手笔。”
“尊主博闻强识。”
一道清浅女声在天边响起，裘渡没什么意外，抬头问：“你就是这个传承的主人？”
“不错。”那声音柔柔说，“不过尊主也莫要误会，这玉泉是奖赏给通过了考验，却不能取得传承的那些人的，并非进入就可享受。”
裘渡挑起眉，听她娓娓道来:“我之传承一看根骨，二看心性。能进入其中的，根骨已得到承认，而进入后，我会根据试炼者过往深刻的记忆，编织三层幻境——一为仇，二为障，三为情，三层皆破，方才算得上通过。”
“可尊主却……”女声稍稍有些为难，裘渡没有隐瞒，直接道:“我没有过往的记忆，也不曾受仇障情苦，你自然编织不了。”
若是知在这里可就麻烦了，他不禁想，那家伙和他正相反，补魂时融合了太多人的残魂，记忆错乱，恐怕幻境也比常人错综复杂数倍。
“原来如此，我本也是如此想的，可尊主又迅速认出了玉泉，令我十分困惑，方才冒昧询问。”女声莞尔，“不知尊主来我传承有何指教？莫不是为了陪这里边的某个人？试炼者伤重前会自动脱离幻境，您不用忧心。”
裘渡摇摇头:“不，我是来抢东西的。”他看了眼玉泉，蹙起眉：“若是没能通过幻境，我在这里就见不到那个人？”
女声道：“没能通过幻境，一是出不来沉浸其中，这类等待传承结束便会掉出，您可在外面见到；另一类是在幻境里受了过重的伤势，脱离幻境，浸入玉泉，待到传承结束才会醒转。此类修士您可在这里看见。”
“最后便是通过幻境的修士，可浸入玉泉提升修为，您也可看见。”
裘渡随口问:“我记得传承已开启五日，你传承对象挑好了？”
“是的，最开始便决定了。”即便看不见人，声音也彰显了主人的轻快与慈爱，她笑道：“是个天真又固执的小姑娘，和当年的我很像。”
“看来其他人要无功而返了。”裘渡慵懒地靠在池边，闭目养神。闷了半天的白玉剑被他从储物戒中唤出，顽皮地画着水波玩儿。
他想，正巧避免了那个姓辛的被选中，和传承主人对上的可能。
运气好点，今日便能还剑入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