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俶尔远逝
“上回剿魔不了了之后，血公子所率领的魔修与正道各位师长便以一线岭鬼荒林为界，两相对峙，都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
姚回舟摊开地图，在某处画了个圈儿，笔尖点着其中一边道：“鬼荒林算半边魔道地盘，阴气深重，绵延十里。穿过它，便会到达业城，曾经甘州魔尊的领地，血公子多半就在那里。”
他讲的一脸认真，其余二人也听得津津有味，秦简烟靠在桌边，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像白鹭书院外门弟子这样的身份，能接触多少有头脸的人？这些情报听着似乎就是几句话，可能打听到这么多，也不知道姚回舟花了多少功夫。
“你们无需为我如此费心……”
话没说完，姚回舟打断道：“简言兄，并非与你客气，一报还一报罢了。”
他眼眸炯炯，问：“上回你与白师兄一战分明可以避免，为何不退？那些东西于你又无用处，何必为此招惹有名望的师兄？”
“那个白师兄就是老姚死对头周海招来的，”李潭道，“他念叨这事好久了，心里总过意不去。简道友你也知道老姚个性，就让他做点事补偿补偿吧！”
秦简烟无言，抿唇缓缓颔首。
见状姚回舟笑了笑：“简言兄，此回门派遣人去一线岭，多半是要与魔修相抗衡了。你虽有筑基修为，可身体欠佳，恐力有不逮，还需听从师长吩咐，谨慎而为。”他将地图卷起，递给秦简烟。
“多谢。”秦简烟接过后，慎重收在储物戒中。
李潭在旁边插嘴道：“还有我的我的，我炼的聚气丹，简道友可带好？”
“自然。李道友在炼丹一途天赋异禀，或可长久发展。”
“嗐，我就图省点钱。”李潭挠挠头，咧嘴颇为不好意思地一笑：“虽说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掺和去一线岭的事，不过兜里有点药总好过什么都没对吧？”
秦简烟又看向不怎么说话的韦元修：“也谢过韦道友的储物法器。三位厚情，简言定铭记于心。”
“客气啥！一个院的好兄弟！”李潭拍拍韦元修的肩，姚回舟点头：“一会儿队伍便要出发了，我们帮不上你多少忙，只能送点东西，不算贵重，聊表心意。”
他继而说：“简言兄，同院这些日子，你虽不与我们亲近，却仍在难关前予我们庇护；后来又不吝赐教剑法，令我收获良多，我当你是朋友，也是半个师父。”
“我们知道你来历并不简单，虽不知有何目的，此去多半也不会再回。只望若有一日你无处可去，不要忘记白鹭书院还有这三个外门的兄弟。”
秦简烟顿住了。
他本已在考量留下点什么作为回礼，虽身无长物，可那么多阵法单方、剑术法术，一张薄纸也可变作无价。但此刻看到对面三人毫无作伪的真诚，忽然觉得送出去才是辱没了这份情谊。
赤子之心，实在难得。
“客气话就不多说了。”秦简烟微微笑道，作礼：“能认识三位，是简烟这十年罕有之幸。”
姚回舟拱手道：“恭祝一路顺风，多保重。”
与三人道别后，秦简烟十分顺利地找到了队伍，跟随着人流登上载具法器云舟。
云舟宽阔如宫殿，能日行千里，价值不菲，白鹭书院也仅有这么一架。若不是急着送人去一线岭，也不会拿出来给普通弟子使用。
周围都是陌生的脸，穿着多半为内门弟子的蹁跹白衣，这趟以筑基为门槛的行动中，一身外门打扮的秦简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青灰长衫，平平无奇的入鞘铁剑，发髻高束，垂下千丝万缕，背脊挺直。一张面具盖住脸庞，只露出一截雪白下颔，以及墨洇般的漆黑眼眸。
在许多明里暗里的打量中，他抱剑靠在角落，闲庭自若，清冷出尘，被搭话也不作反应，闹得人悻悻而归。
一位桃花眼青年见此情状，轻轻一笑，和身边好友玩笑道：“阿巡，我跟你保证，这位绝对是个顶顶的美人。”
被称作阿巡的高挑青年面容平平，气质冷峻，抱着剑并不理会口花花的好友。好在桃花眼早已习惯，自娱自乐也挺开心：“骨清神蕴，秀外慧中。只是肌体有些柔弱无力……不该啊，看他也是个练剑的，怎么软成这样？”
“诶我说阿巡，阿巡？许巡！你说说话嘛，这一路都不开口，我很寂寞的！”
“曲白英，周围可都是你的师弟师妹。”被吵得耳根疼，许巡终于睁开眼，深若寒潭地瞥了好友一眼，警告：“不想白鹭书院内门大师兄威名尽失，就快点闭嘴。”
“哎呀，你真的很死心眼诶，他们听不到的。来来来，看那边的美人……”曲白英眼里隐没一丝忧虑，扯着许巡的衣袖嚷嚷，“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眼光？”
“……”
“阿巡？看人看呆了？”
许巡回过神来，嫌弃地“啧”了声，拨开扯着袖子的那只手道：“我道什么人让你念叨半天……还戴着面具，你就知道好看了？”
“
你不懂。”曲白英挑眉，“看脸多肤浅，真正的美人啊，从骨相到气质，都不一样。”
冷哼一声，许巡继续闭目养神，留好友一个人在身边絮絮叨叨。又听了会儿，他终于忍不住，攥着剑往云舟角落走去。
曲白英大惊失色，匆匆跟上：“阿巡，你要去哪？”
“不是一直在念叨么，”许巡冷冷道，“叫你和人家认识认识。”
于是秦简烟一抬眼对上四道幽幽视线，直接愣住了——自己这是犯了什么事，值得领队的内门大师兄找上来？
“这位师弟，”曲白英好歹也在外边要脸，迅速回归大师兄角色，笑得令人如沐春风，“是否是身体不适？我见你从上船开始就不说话，不少人第一次登云舟都会有此类状况。”
见人摇头，他十分自然地切换了话题：“没有就好。对了，忘记自我介绍——我名曲白英，是此次领队之一，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和我说。这位是许巡，也是内门的师兄，你叫许师兄就好。”
许巡回过神，摇头，声线喑哑：“不用叫师兄。”
曲白英疑惑地望向他，他依然冷肃，硬邦邦道：“唤许巡便可。许多的许，巡逻的巡。”
“曲道友，许道友。在下简言。”秦简烟顺水推船地喊。直接被归为道友行列的曲师兄摸摸鼻子，委屈地瞥了眼好友，看他没有要走的样子，才笑道：“方便我们坐在这边吗？”
“二位请自便。”
曲白英最初还想端着点师兄的架子，结果一左一右坐着的两个都抱着剑不说话，仿佛要沉默到海枯石烂，他哭笑不得，随便找了个话题：“可否冒昧问一下，简道友为何戴着面具？”
“我容颜生得可怖，恐吓到旁人。”
曲白英本就随口一问，视线触及对方裸露出的下颔有几道粗陋的伤疤，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师弟是毁容了，不禁有些懊悔。话已出口，也弥补不得，他想了想，轻声道：“简道友可知，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有意透露，秦简烟便应下：“愿闻其详？”
“虽然对外号称是要去对付魔修，实际上，是一线岭的鬼荒林，出现了传承洞府。”
“传承洞府？”秦简烟稍有意外，曲白英却是误解了他的意思，解释道：“有些化神期大能临终前仍未找到传承衣钵的徒弟，便会建造这样的洞府，将毕生积蓄、修为与神魂都投入其中。封闭的时间久了，便会形成洞天福地，就算得不到传承，能进去随便拿点什么也是极好的。”
“只不过洞府也会挑人，毕竟是给别人选徒弟，听闻最低要求也得筑基。别看光我们白鹭书院就去了这么多人，到时候能放进去的百中无一。”
这些秦简烟自然清楚，不过曲白英乐意告知一介外门弟子这么多，他也不愿拂了兴致，仔细听着：“放进去了，这也只是第一关，后面有数道试炼，全部通过，见到洞府主人留下的神魂，才能得到传承。”
曲白英轻轻一叹：“传承洞府太过罕见，近五百年来也只出现过两回，得到传承的无不成为了修真界鼎鼎有名的人物——不知你听说过没有，魔道尊者之一的左松云，和……”
他忽然卡住了，秦简烟却淡淡接上：“和长生门的裘渡。”
“原来你知道啊。”曲白英瞄了眼许巡，笑道：“说起来，简道友是否相信那个传闻？”
“曲道友可是指，裘渡是血公子一事？”秦简烟沉沉注视着剑鞘，片刻后道：“我不信。”
“为何不信？”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巡看过来。
外界传得甚嚣尘上，轰轰烈烈，却无人发声辟谣。各大宗门的反应愈发坐实了谣言，裘渡就是血公子——即便别人会认错，曾与之朝夕相处的司空胜与辛修竹绝不会。他们有多恐惧裘渡的死而复生，就多不愿意承认。
既然他们都已默认，又有何不信的呢？
半晌，秦简烟方才喃喃：“我不信，所以……”
并非不愿，而是不敢，恐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从希冀沦为绝望。
所以他要亲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