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夫人

孙子虞说完这话,只觉得咸腥的液体溢满了她的口腔,胸口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江棘立刻将人抱住了,轻柔地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低语:“别怕,我在这。马上就不痛了,马上你就会想起一切了。”

孙子虞“哇”地一声吐出了口鲜血,渐在墙壁上,留下殷红的一大摊。

江棘曾听那孟婆说过,这归忆汤饮下,便如饮鸩一般,五脏六腑如在烈火中燃烧,鲜血喷涌,让人痛不欲生后才如凤凰涅盘重获新生,并拥有了前世的记忆。她怀里的孙子虞,抖得剧烈,还是往外一口口吐着血,江棘只将人抱得更紧了,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本事夺走孙子虞身上的疼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本事替她受过。

“……我要……死了么?”

江棘听到孙子虞虚弱的声音,她掰过孙子虞的脸,看见鲜血挂满了她的下巴,看见她的双眼无力地一睁一合。

“我说过要你永远陪着我。我不会让你死的。”

孙子虞拿出所有的力气睁开了眼,看着江棘,想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却根本抬不起手。一瞬间,周身的绞痛让孙子虞误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了生死的临界点。

“好……我信棘儿……”

孙子虞话未说完,便失去意识,倒在了江棘的怀里。

怀里的孙子虞已经彻底晕了过去,江棘一个人在房中默默地流着眼泪。等她醒来,她便拥有了前世的所有记忆,她会恨自己么?她为什么要冒着被所爱之人记恨的风险去换回她的记忆?这个问题江棘自己都无法回答,她只是觉得既然选择了再一次爱上这人,那这个人便有知晓一切的权利。她们的过去,美好或是残忍,孙子虞都是有权利知道。

江棘把汗津津的孙子虞轻柔地放在塌上,给她擦干净了嘴边的血。她也在她身旁躺下,只是看着一旁的人,如果每夜都可以抱着她睡去,又可以在第二天醒来之时看见她在自己身侧,那要江棘承受多少轮回之苦,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子虞,你可千万不要记恨我。

江棘为孙子虞盖上了被子,便也搂着她沉沉睡去了。

“……棘儿。”

睡梦中的江棘突然听到有人在唤她。

她还没睁开眼,便听到那人“啊”了一声,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江棘倏地睁开双眼,看到孙子虞已经坐起身,双手抱头,瞪大了双眼。

那药汤奏效了。

江棘也麻利地爬了起来,一把将孙子虞抱在怀里:“别怕,只是你前世的记忆。”

孙子虞秉着呼吸,感觉自己四肢都无法动弹。上一世的所有记忆就这样被强行塞进了她的身体里,无论是在孟府无忧的童年,还是那时陪自己读书的小江棘,还是十九岁入宫,还是与江棘那莫名其妙发生的所有荒唐事,还是江棘死后自己那段行尸走肉的岁月都全部被塞进了孙子虞的身体。孙子虞呼吸急促,这些漫长岁月里发生的事,无需费神去记忆,已然刻在她的心上,与她的肉身融合了。

拥有这些记忆和接受这些记忆属于自己是两种不同的体验。孙子虞被江棘抱着,双眼空洞,无法将那个自己与现在的自己重合,更无法接受自己对江棘所做的一切。

她缓缓启口:“你为什么……不恨我了……”

江棘放开了孙子虞,只为把那人狠狠吻住。两个人唇舌厮磨便已经证明了一切,吻够了江棘竟也问了一个相似的问题:“你不恨我报复你么?”

孙子虞有些意外,毕竟她才是那个该被记恨的人。她埋在江棘的颈窝里,道:“我怎么会有资格恨你……是我伤害了你,是我没能保护你……”

江棘将她搂得更紧了:“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孙子虞点了点头,江棘不愿去提及这段往事,她便也不提了,只是愧疚盘亘在她心中,根本无法消解,只恨不得递给江棘一根鞭子,让她好好在自己身上泄愤。但她知道江棘已经放下这一切,自己只需在余下的岁月里拼命对她好便是了。

两个人安静地抱了好一会,没有人愿意离开这来之不易的拥抱。直到孙子虞的肚子“咕噜”一声,江棘轻声笑了。

孙子虞嗫嚅道:“棘儿……我饿了。”

“我去厨房做些吃的给你。”

江棘说着便要下榻,却被孙子虞一把拽住。孙子虞满眼尽是欣喜之色,她抱着江棘的手臂,宛如新妇一般带着些许羞赧,柔声道:“我陪你去。”

江棘与孙子虞一起穿上了衣衫,手挽着手出了小木屋,恰逢江棘安排在此处的几名小鬼路过,江棘唤来其中一只,命那名小鬼把湖心亭中所有小鬼传唤到此处,她有要事吩咐。

“等我一下,我和他们说几句话,”江棘道。

孙子虞也不知江棘要做什么,应了声“好”。对于她来说,只是觉得能与江棘手挽着手便已心满意足,何况自己只是道了声“饿了”,江棘便会毫不犹疑地屈尊下厨。单是这两件事她便觉得甜蜜得不行,深陷其中,活像个刚刚陷入爱恋中的少女,光是想着江棘对她

所有的好,便已经双颊绯红,心脏砰砰直跳。

不一会,十余名小鬼便都规规矩矩站在这二人面前了,孙子虞向他们看去,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和自己眉目相似的江孟。她想起这个江孟曾自称是江棘的性奴,那时的孙子虞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如今她和江棘两情相悦,她越看那个江孟越觉得别扭。也不知自己不在江棘身边的这些年,她可曾与江棘发生过些什么?

孙子虞兀自想着,而江棘已经开口吩咐了。

“我身边这位是我的夫人。”

孙子虞吃了一惊,“夫人”二字立刻把她从关于江孟的思绪中扯了出来,她扭头去看江棘,江棘接着说:“日后见到她便如同见了我一般,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众鬼齐声道“是”,便纷纷向还未反应过来孙子虞行礼。

“此处你们不宜长居,留下几个手脚麻利、会伺候人的,其他人便分批回星曜宫吧。这事就交由江孟安排了。”

江孟与众鬼领了命便退下了,而孙子虞脑子里仍只停留在江棘称自己是她夫人那句那一刻。

江棘见她这副样子,便问道:“怎么了?”

“夫人......”

“你不喜欢?”江棘突然紧张起来:“我......是想日后与你成亲的......”

孙子虞直接攀上了江棘的肩膀,用一个吻堵住了江棘后面的话,一双美目盯着江棘,然后道:“你也是我的夫人。我们的婚事你可不许办寒酸了。”

江棘舒了一口气,单手揽住了孙子虞的细腰,道:“全听夫人的。”

“只是还有一件事,如果你能同我讲清楚自然是最好......你若是不愿讲,你也不许生我的气......”

孙子虞突然变得支吾起来,弄得江棘又陡然紧张起来。只是既然决定此生只心属她一人,无论是刀山火海,她都决不会有任何迟疑。

“夫人讲便是,夫人讲的我江棘一定会办到。”

孙子虞生怕江棘觉得自己气量狭小,容不得旁人,如今江棘还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可江孟一来和自己长得模样相似,二来自称是江棘的性奴,孙子虞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眼中没这号人物。

“那江孟......”

孙子虞犹疑地开了口,江棘听清了那个名字后,便道:“我这便让她魂飞魄灭。”

江棘说着便提着她的判官笔要去寻江孟,好在被孙子虞眼疾手快地捉住:“你怎么又动不动要杀人......杀鬼......”

江棘有些不解:“那夫人的意思是?”

孙子虞道:“她自称是你的性奴。你同我讲清楚你与她的关系便好。”

孙子虞到底还是个仁义之士,区区一个小鬼,既然她看不顺眼,那杀了便是,可孙子虞只需她讲出实情而已。江棘想着这些,便觉得自己更爱身侧这人了。

“我前世今生便只有你一人。”

“那性奴......”

江棘抚上了孙子虞的脸颊,只觉得她吃醋都是如此可爱:“哪儿来的什么性奴,我不过是心情差的时候在她身上抽几鞭子,泄泄愤罢了。”

孙子虞狡黠地一笑:“那必是你那时恨透了我,寻了这么一个眉目形似的傀儡,还以我前世的姓给她命名。恨透了我,自是因为根本忘不掉我。”

江棘用手指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尖道:“夫人果然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