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喜雨夜里猛

11美人头(剧情

到墓山的那天,又下起了阵雨,不止如此,灰色的云盘踞在山麓之间,一行人到了山脚下的驿站,犹如蚂蚁,抬眼看着上山的细径曲折漫长,阵阵山鸣从山体深处传出。

姜岄手里随意的掷着一枚金通宝玩儿,圆圆的金币落在掌心,反面朝上,他心里隐约觉得,恐怕不宜出行,只是没让小春看出半点不对来。

原先姜岄是不能上山的,但他只相信自己,不放心任何人代替自己跑腿,好容易今年老方丈终于死了,墓山上的结界隐隐松动,也许是道士青旻做了什么手脚,总之姜岄终于能亲自来寻尸骨。因为不放心小春一个人在家里,他觉得自己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看那大傻子,正探着头张望,满脸不自知的欣喜,惯来喜欢出去玩的,“姜岄,这路这么陡,轿子上不去吧,我们自己走上去吧?”确实是要自己步行,姜岄想到要冒着雨爬山,就烦的想干脆放弃回家睡大觉,真不知道这个呆货在高兴个什么劲。

“走吧,来,我们俩共撑一把伞。”姜岄招招手,从轿子里摸出一把金蛇伞来,“你们将车马停靠去山下驿站,不必跟来了,我们去去就回。”黑衣仆果然听令,扭头进了驿站整顿歇息。

要说这黑衣仆,乃是用死灵与死尸糅合成的产物,原是从姜家带过来的,陆家的下人全让他打发走了,他是最不信人心的,由于生前在柳家的经历,最知道这些深宅大院里的下人如何险恶,人多口杂,于他来说,这些奴仆只不过是工具,那自然还是听话安静的好。

小春挤进姜岄的伞里,自觉地将伞柄接过来,撑在二人头顶,他习惯照顾旁人,努力的将伞面往姜岄那边靠,自己却有半个身子露在外头,发丝让雨打湿,贴在脖子肉上。

姜岄故作粗鲁的揽住小春的肩膀往自己身边带,只让人觉得他又想占便宜,两个人腻腻歪歪的一道走了。

“这山上,泉眼倒是多得很。”每隔一段路,松树下都会出现一处泉水,上头盖着长满青苔的石瓦,涓涓的冒着清水,小春觉得这山林清野,绿意盎然,让人神清气爽,还想弯腰去捧泉水来喝。

“不许喝,你是野猴子,什么脏的都往嘴里塞?”姜岄一把拉住想去接水的小春,嘴角一弯,露出一个森冷的笑容来,“你可知道这山叫什么?”

“墓山,周围村落如果哪家死了人,就会抬到山上来埋葬,这山麓中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尸骨,流转在山间的水脉都不知被这地气渗透了多少年,你要不嫌恶心,就喝,喝大碗的。”

小春听了,顿时觉得这山也不绿了,水也不清了,因为阴雨天气,笼罩着一股阴霾。“那你还非要来这地儿!”他觉得瘆得慌。原本他在伙伴之间,也算是非常不信邪,十分大胆的一个人,如今对这些神神鬼鬼的,却是有些忌讳了。

“越是阴森的地方,驻守在此地的寺庙也许越发灵验吧。”姜岄施施然道。

小春听了这话,觉得有几分可信,只是姜岄好似因为平常就很少活动筋骨,走到半路就脸色发白,薄唇都没了血色,看着可怜的很,小春只好让他爬到自己背上,让他撑伞,自己背着他走。姜岄将脸贴在小春脖子边上,一会儿亲一口,一会儿吹口气,十分的不老实,小春敢怒不敢言,对方贴着自己尾椎骨的阳具已经是半勃起状态,简直烦透了。估计也是没精力乱来,他的骚扰点到为止,而小春从没觉得一段路这样漫长过,身心俱疲。

东宁寺不大,一个小庙,隐藏在山腰的林间,寺内被山中水脉横穿,泉眼皆用方形木板遮挡,后院山坡种满青竹,苍翠欲滴,衬着白墙青瓦,十分清净幽谧。

一身着灰色僧衣的小沙弥站在门前等候,似乎是知道有人要来,一见到二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方丈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小春目光露出十分的惊奇来,似乎方丈料事如神。姜岄眸色一沉,知道道士青旻果然打点了许多事。

原以为方丈是个老和尚,等真正见到时,竟是个眉目端丽神情柔和的年轻僧侣,细长的手上缠着一串念珠,僧袍穿在他身上,显得肌肤素白干净,超凡脱俗。

“贫僧是刚继承方丈之位的,”似乎是知道小春心中所想,远舟温和道,“老方丈不久前圆寂了。”

“二位远道而来,只是寺里拮据,香茶没有,只有白水两杯,请用吧。”远舟亲自端来两盏清水,小春心里很为难,想起姜岄说的这山的来历,再也无法直视山上的水。只是看见姜岄很自然的端起来一饮而尽,他才勉强喝了两口。

“废话少说,我取完东西就走。”

“哎,”远舟叹了口气,“此事牵扯的因果众多,师父因此入了魔障,在我手上终结,也算是为家师偿还业障。”

“远明师弟,去将后山的石灯点燃吧。”远舟对小沙弥道。

小春云里雾里的跟着姜岄走,好像有什么猜想即将破土而出。

远明走在前头,寺内后山是一个向上的山坡,实际上是山体的一部分,只是被竹篾圈起来以示所属,被一片竹林覆盖,雨声沥沥敲在梭梭竹叶上,

林间被水流穿行,只有僧人铺出来的青石小路可以着脚。

小沙弥依次将小路两边泡在水中的石灯点燃,黑黝黝的林间有了忽明忽暗的摇曳火光。

“方丈给你们喝的水可以明神志,不被邪祟侵扰,下面的路,请施主自行前往吧。”走到石灯燃尽处,远明就止步不前了。

“姜岄,这到底······”

“小春,我骗了你。”姜岄严肃的说,小春一下子愣住了。

“其实是我年少时有样东西,丢在这儿了,这次是故地重游。但是我想带着你来,做个见证,就当是我与从前了断的见证。”

姜岄说的话,小春其实是不太相信的,譬如姜岄这样的出身如何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譬如姜岄为何跟那方丈一副有故事的模样······他只觉得自己被瞒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但是他必须让自己相信······任何的阴谋他都承受不起,在他只想知道姜岄到底要做什么。小春冷了脸,“不管你有什么把戏,等回去都给我说清楚。”

姜岄一笑,精致容貌在火光下分毫毕现,“好。”

姜岄的东西,是一个黑色的木盒,长长的四方形,像一个小棺材。就在后山尽头的泉眼中,周围的竹子上连接着麻绳,上头系着一排排黄色的符纸,结成了什么阵法,只是那黄符似乎失去法力加持,已经被水汽侵蚀的有些发黑。

“去帮我,把它取出来。”姜岄看着小春道。

这里的泉水似乎特别的冷,水质也有些发黑。小春心里实在想知道,姜岄的秘密,便咬牙上前去,在他走入的一瞬间,黄符化为粉末,山鸣更加响亮,犹如人声哭嚎,他将手放进水中,那一瞬间寒气彻骨,无数惨白腐烂的手掌从水下伸出,想要拉住活人的胳膊,把他拖下去。

“别怕,”小春被这可怖的景象吓的几乎不能动弹,姜岄不知何时从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小春,慢慢的拉着他的手,一点点的从死人惨白滑腻的冰冷手掌中脱离出来。“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因为软弱才会被人害死,难道死了就会比活人厉害么······”

“我要回家······为什么我要来这个见鬼的地方,”小春抱着头,颤抖说,“你就是个害人精,好生生的非要作妖。我们不会死在这儿吧?”

“咳······”小春听姜岄不出声,望去却见他吐出一口血来,好似受了重创。

这时候山体突然小规模滑坡,将两人卷到悬崖下面,在被完全掩埋前,小春看见像坟堆一样的小山丘上站着一个孤零零的影子,他的心里还惦记着姜岄吐血,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是受伤还是得病了。

这样被泥土掩埋的感觉,他仿佛曾经有过。

小时候的小春,因为没有母亲,父亲对他非常溺爱,所以他十分的调皮,爱逞英雄,走到哪里都是孩子王。懂事也是从父亲身体不好以后开始懂事的。

他是个命大的孩子,母亲生他的时候,本来一大一小都断了气,小春却硬生生的又回了气息,半夜发起高烧,瘦的像猫崽子,没有大夫愿意帮一个红呼呼的婴儿治病,都说活不成了,但是小春活下来了。据说有个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那一夜没了。他是真的命大。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记起来,原来他还曾经掉到过一口枯井里,因为和他一起玩的小孩子非常强势又恶毒,那是柳家的一个小少爷,碰上孩子王似的小春,十分的妒忌,就引他去后院,他知道,那里有一个谁也不会发现的地方。旁的人劝他,这是老太爷千叮万嘱不许来的院子,但他还是双眼闪着恶意的寒芒,强行把小春推下去。

“你不是很厉害吗,那你自己爬上来吧。”

小春呆呆地坐在井里,一捧泥从上面掉下来,砸在他的头上。那个小少爷本打算就这样把他活埋,现在看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一个小小的幼童心肠竟然歹毒至此。还好井底似乎还有一个陷进去的格子,小春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躲在那里面,石砖松动,竟然露出一条通道,似乎是通往祠堂的地下。

这时他发现原来井下面的通道里,还有一个人。

拖着长长的黑头发,穿着一身破烂的白衣裳,双手被钉在墙壁上,一双伶仃的纤细脚踝上满是血污,拴着一根沉重的链子。他的脚几乎都踩在血泊里了。小春有点害怕,担心这个人会死掉。

“这可真是天意!”从没见过受重伤还这么嚣张的语气。

“别这样,我还是帮他出去吧。”突然,他说话又变得很婉转。

“你又来装烂好人,要不是你太软弱,为何会这么凄惨。你自己都出不去,怎么帮他?”

这个人在自己跟自己对话,莫不是疯子。

小春小心翼翼的爬过去,拨开他的头发,那是一张从未见过的美丽的脸,他看起来太虚弱了。

“小孩儿,”这个人柔和的问,“想出去吗?”

小春点点头,“等我出去,再叫人来救你,你受伤了,要找大夫。”人是很脆弱的,很容易就会死,他虽然小,但是清清楚楚的

知道这一点。

这人突然又变得像个坏蛋,恶声恶气道:“那就借点血来用用!”

“不可让无辜之人沾上因果——”但是迟了。

小春的腿上一痛,热乎乎的血流到铁链上的封魔布上。一颗头颅咕噜噜的滚出来,被封印的美丽幻影瞬间消失了。这儿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颗美人的头颅。

那颗头是那样的漂亮,年幼的小春盯着它,它微微的笑起来。恐怖而蛊惑。

当他父亲找到他的时候,他不哭不闹,呆呆的坐在那门外头,只有腿上还破着口子,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是这单记忆不知怎么的被他当做一场梦封存起来,那时候他经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父亲非常肯定的告诉他,没有带他去参加过那样一场婚宴。时间久了,小春已经记不起那盛大宴会的细节,真的以为,那是泛黄沉寂的旧梦。

这时候那些细节却清楚无比的在脑中浮现出来。

“有人吗······”他从土里爬出来,在黑暗中行走着,眼前是一片被夜雾笼罩的黑色的湖泊。

湖边雾气中显现出一个房子来,那宅子张灯结彩,原来是在办喜事。喜公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满脸都是黑色的老人斑,皮肤打褶,招待客人的手枯瘦不已。

但是这里并没有客人呀,他就像是在接待什么不存在的人一样,最后喜公发现了小春,他深深的鞠了一躬,手抬起来,“请新娘跟我来。”

小春忍着害怕跟他走,因为这周围怎么也走不出去,无论朝哪个方向走,都会回到这里。不如硬碰硬,看看到底有什么名堂。他可以肯定,眼前的不是活人,既然找上来了,躲也不是办法,这时候后悔没有多喝一口和尚的那碗清水也迟了。

穿过曲折的回廊,他来到了一处风雅的空屋,扇形屏风上是烫金的红布,交颈的喜鹊站在松树上。

两个端坐的人形,矜持的微垂着头,一个是柳猗,他看起来格外的美,一身白色的婚服样式的衣裳,唇上涂了一些薄红,脸是纸片似的苍白。另一个就可怖了,与柳猗一模一样的打扮,但是他······没有脸。

或者说,他的脸就像是虚无缥缈的烟雾或者水汽那样,在空气中模糊扭曲,完全无法辨别。

“请挑选一个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