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鉴钞绿酒金风

41

自来大家都说我性子古怪不好相与。

这只鸡比我更古怪。

我左不过是来送一份贺礼。他却拉着我不叫走。

还举着那对镯子在我眼前晃。

老实说我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原本是他送我的。好像是第一回去凡界, 他为了买这对镯子还跟我走散了。

我那时候还嘲他没事买什么女孩子用的镯子给我。

看来这东西我到底用不上。

此时难道他嫌弃我转赠的东西不够有诚意?

既然他不喜欢,那我就砸了。

双环碎在地上。还能听个清脆响。

“你听我说……”

我疑惑看着他,“什么事?你讲。”

他一愣,“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突然不知怎的,心里有点明白,摇头,“我做不到,我果真做不到啊……”

我以前觉得他娶十个八个小老婆,我必然能接受。大不了我也娶十个八小老婆。

但今日看来不是这么个事,我觉得我心里难受的厉害。

我推开他,茫然道,“我得走了,我饿的厉害,我得吃点东西去。”

他拉着我不肯放手,耳朵间又是一阵耳鸣,聒噪的我甚是火大。

“你有完没完!”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伸手一甩。手中化出一道光刃。眼看就要劈在他的身上。

不禁心中一紧。

却见门外闯进一人,用剑将将把那光刃隔了开去。

仿佛兵器交接,发出巨大的铮鸣。我忍不住捂住耳朵。

老凤君和死鸟,父子俩长得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今日小儿迎纳侧妃,不知太子殿下前来,有失远迎”,他说的不卑不亢。

我看了看老凤凰。

又往小凤凰看去,只见他扶着桌子,合着目。斗大的汗珠顺着两鬓滑落。

我忍不住想去看看他。

老头子含笑挡在他的身前。

我收回了手。

我想起来了,我要看看他身子最近如何了,不过既然能跟人成亲,自然最近也没什么大碍。

可是他怎么?

是受伤了么?

是被我刚刚打伤了么?

我看着自己的手。我刚刚是想杀了他么?

我两脚虚浮,茫然离开凤界。

紫衣在云周山寻着了我,

我坐在书楼里的故纸堆里呆了好些天了。

她也蹲了下来,看着我,“恩主,我寻着煞气泄漏的原因了。”

我茫然抬头看她。

她道,“如今修行的仙者甚众,三十三界的灵气被攫取过多。你也知道洪荒间的灵气和煞气原本就是一分为二。灵气减少,就压制不住被封存的煞气。以至赤水等地有所泄漏。”

我疑惑道,“这事你是从哪听说的?”

她深呼吸,“是从天界虚空阁的禁书里找到的。”

我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她摇头,“紫衣不清楚。”

我扶着书架子站起来,“那可有解决的办法?”

“并没有写。但是,既然是禁书,自然有它成为禁书的原因。或许……解决的方法就是它成为禁书的原因。”

我想了想,突然笑出来,“你说,诸仙自陨放出自己的灵力,以此来平衡天地之气,可行不可行?”

她摇头,“就算是众仙肯,这天地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

我想不通,“难道,最终的结局,是让这世间又重回混沌?”

她道,“如今还没走到那一步,也必然还有其他的办法。”

我道,“那解决煞气入体的方法可找到了么?”

她一愣,摇头,“尚未找到”。

“连你都找不到,看来是真的找不到……”

我跌坐回地上。

她道,“恩主不说,我也猜的出来,虽然人人都道,是恩主被煞气入体,发狂杀了赤水万千生灵。

又说先陛下当日是为了给殿下封印煞气,才至身归混沌。可是,恩主身体里并不是煞气。对不对?”

我没理她。

她又道,“他背信弃约,还迎了侧妃。恩主你这样为了他这样背负罪责,值得么?”

我蹙眉,“值不值的我自己说了算。”

她站起来,“难不成您还打算将他治好了,日后同人共侍一夫?”

“你不必说了!”我负手道,“就算他如今跟我全无情义。我欠了他一命,就该一命偿一命。”

她拉住我,“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她,伸手在她身上布了禁咒,“今日这些话你不会能跟任何人说出口。”

她道,“为什么?如此小情小义竟也能牵制住你的手脚,这不是恩主的性子!”

我道,“煞气只是叫人入体发狂。我身体里的这团气

,是泄漏了直接能杀人。你说说,如果真相被别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对我?”

她愣了一愣。

我止住话头,“我最近神智时有不清明。耳中也常有鸣金之声。你若有空,帮我查查怎么解决吧。”

她垂着眼睛,“那……凤族那位少君,这般误会您,恩主您也不想辩白清楚?”

提起这个,我心中万分痛不快,“他若是没有这出也还好,我自然会一五一十告诉他。可是既然他都有了良配,我又作什么犯贱?”

说着不禁冷笑,“他们这么急着给他迎侧妃,不也就是为了跟本君划清界限么!本君成全他们好了!”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只道,“恩主有什么打算?”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打算,如今这样就很好。”

我哪也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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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打算在这里清闲度日,垦二亩田,找寻去除煞气的法子。

我最近在研究了一种术法,用当年大神补天灵石封镇煞气。可这东西不好寻,找一块只能只能封一个地方。远水解不了近渴。

煞气入体更是个疑难问题,如果清除很难,那就只能压制。若是我二人日后还能结为道侣,倒还好说,他帮我洗练气息,我用真龙金身与他共担劫煞,或许还有机会转圜。

可是一想到我堂堂天潢,还要去求着他当他炉鼎。这事一想到就令我火大!难不成还让我和别的姑娘一起喊他一声夫君?

不仅平分他的恩爱。他日他的妻妾们为他生了小小凤凰,难不成还要我替他奶孩子?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不过……若是他来找我呢,我也会同意的吧。

可是这么多时日他竟然连找都不曾找我!

是和新娘子鱼水之欢,昼夜厮磨的不知晨昏寒暑?

我又想起来他梦中的那一幕,把我当妇人戏耍,他或许只是喜欢女孩子。

那又来招惹我做什么?!

也对,原本就是我父君提的亲事,他那时候年纪小,又没见识过什么女子。这一来二去,尝了真刀实枪的鱼水滋味。自然乐不思蜀!

可是,是不是我多想了呢?这时日越久,我的杂乱的思绪就像荒山上的蔓草。一茬一茬的蔓延了整个贫瘠的心谷。

我打小没有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因为不待我想要,不需要我去说,人们就会将所有我会喜欢的呈到我的面前。

我没有去说“我想要”的习惯。我想,我哪怕去偷,我也说不出口。

云周山药田里的红豆丰收了几回。凡间又叫它相思豆。可惜有剧毒,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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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

那日我同紫衣正在整理八荒地理志中,有关灵石的遗迹记录。

云周山下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我心中一动,难道是他来找我了?

可是又一想,若是他来找我为什么带了这么多人手?

我扔下手中书册,往前面迎去。

来者是凤族的,浩浩荡荡好大威势。

“二殿下,又见面了”。

我抬手,“凤君有礼了。”

老凤君看起来还是那么趾高气扬,他们鸟看来就是这么个骄傲性子。像什么天鹅啊,孔雀啊,大鹅啊,看起来高冷无比,实则也凶的很。

“蛮荒之地,凤君驾临,不知有何见教?”

凤君难得一笑,老是老了,可那神情跟昌昊平日一样,又艳又傲,“要说这山,还是本君那不成器的孽子属下的一片地。”

我不知怎的,突然脸上一红,忽觉得这六界甚大,竟没有我一个藏身的地方。

我待久了,竟鸦占雀巢,把这里当了自己的家。

正惶惶不安。

忽听到,“二殿下放心,老夫今日并不是来这里讨要一处荒山的。”

我疑惑看他。

只见手掌一伸,掌心化出来一个金册。

我细细一瞧,正是铭刻婚约的一卷仙契。

“这是?”

凤君朝我微微一笑,“这是二殿下同小儿当日的婚约。”

我疑惑看他。

他往我走进了几步,“当日二殿下与小儿年少无知,定下了这个约定。可是如今既已各自长大,就该知道你们并不合适。所以,老夫今日,特来请二殿下毁了这仙契。”

“毁了?”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要是想跟本君悔婚,就该让他自己来!

当面跟本君说清楚。如今当了缩头乌龟,难不成还怕本君死皮赖脸,哭天喊娘的同他纠缠?!”

他道,“原本只是一件简单的事,孽子犯了错正在家中禁足。故而特意让本君跑这一趟。”

难道他和那新夫人情深爱笃,要将人扶正?

如今我咬着不松口,倒显得我心窄不洒脱。

又难道,或许他对我仍有情,是怕

见到我,心软说不出口?

可是他若当真对我有情,又怎么会那天当着人面打我一巴掌。别说这九重天,我父君都没弹过我一指头。

可他当真爱上了那新人,又不明不白还想跟我在一起?我做不做?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怒极,世上情之一味当真尝不得,我竟然会自毁自贬到这个位置。

到底男人也不过就是那样,三心二意,见了一个爱一个。最最是水性杨花的很!

我恨声道,“这事凤君可做不得住,如今若是他不来。不清不白的话也没留下一句。本君今日就是死,也不会毁了我同他之间的婚约!”

他不让我痛快,我也偏不让他称心!

凤君笑了起来,将仙契掷于地上。

手中抽出长剑。

他身后的兵将也都抽出兵器,发出振聋发聩的金声。

他正气凛然,道,“本君今日前来。毁去仙契,乃为其一。另一个”,他将剑缓缓指向我,“就是诛杀邪魔。”

我蹙紧了眉头,难道为了毁个婚。今日就要先杀了我?

我听说母螳螂产崽的时候会吃了公螳螂。

难道凤族也有这方面的传统?

我笑起来,“凤君今日就为了除掉本君,也太兴师动众了吧?这定了的婚事不满意就要杀人,以后谁还敢和你们通婚?!”

老凤君神色不变,突然低声同我道,“二殿下,你也知道当日小儿与殿下的婚约,实是为了以小儿身怀的凤凰业火,帮助你清除体内的浊气。

以成全二殿下的修为精进。这原本就不是良缘,只不过是一个两族和睦的交易。

本君对殿下并无偏见。但此事,虽说不知道到底对小儿身体有没有影响,但为人父者,自然不会十分乐意。

何况他如今因殿下受了重伤,炉鼎之道更是需要耗损灵力。他因此不能帮你,你若对他有情,又何至于陷他于不义?

而他此时又得了新妇,情意甚浓。更是知道当日与殿下都是年少无知的虚情假意。他若是为了帮你而背叛了真正心爱之人,岂不是无情?

如此无情无义,你当真愿意陷他入此境地?”

虚情假意?年少无知?无情无义?

这老滑头把我说的一时迷糊。

我脚步虚浮,突然愤道,“你说的再花里胡哨,我也不信,你叫他亲口来跟我说!”

他叹着气,正声道,“二殿下,本君说了,这只是今日来的一个目的。说这些,无非就是叫你看清楚现实。

而断绝婚契,实则是让诸界仙神知道。我凤族,绝不姑息养奸。

斩除邪魔,绝不容情!”

“邪魔?”

他冷眼看向我,“胥臾殿下,煞气入体。

曾于赤水神畔,煞气奔逸失控,诛杀千万生灵。此事天人共睹,如此恶行,殿下认是不认?”

我愣了愣,问向他道,“凤凰怎么说?他也这么说的么?”

他冷着神色,“我儿昌昊,因你受了重伤,又赶上涅盘之期,失了当日记忆。

可他素来实心左性,又因当日婚约之绊,以凤族少君之名,向三十三界担你无虞。可是身为一族之君,怎能以私情小爱置子民苍生于不顾。这实为失德。”

我看着他,“那他现在好不好?伤的重不重?伤还有没有复发过?”

他语气和软下来,“有劳殿下挂心。小儿过得很好,同新妇也是两情相悦,正是浓情蜜意之时。且自那日回来,伤势也不曾复发。”

我点头,“如此很好”。

他重新提起剑,指着我,“但是,今日事今日毕。如今已查明,当日赤水乃为仙身被煞气入体不受控所致。

且天君陛下当日散尽修为殿下周身布下封印。

天地昭昭,日月可鉴。

殿下,若为八荒德,当知第一要务是先天下之忧而忧。不能因一己之私,而不顾苍生之死活。”

我看着他,“本君不能死。至少此时不能死。”

“胥臾殿下,你可知道,出了这座仙山,四海八荒想手刃殿下的,有如过江之鲫。

殿下能活到今日,实是靠着山上的凤族禁制,才威慑了数以万计的杀机。

本君今日不杀你,七十二天的仙灵自然不敢打上天界,但他们首先自当先兵践我凤族地界。我今日为了我凤族生灵,也不能再容你。”

我茫然退了两步。

我不能死。我还没准备好。

我四下一望,凭我一身三脚猫的修为。如何能在着百万雄兵中逃出一线生机?

死鸟在哪?

我得哥哥弟弟在哪?

这世界之大,谁能帮帮我?

我茫然退却两步,“本君不能死……不能死……

凤君,我死了会害死更多生灵的……

或者,你们不放心,现在把我关起来……

镇压在溟海下的十恶不赦地狱也好……”

他看

着我的神情露出一丝无奈,更有一种嫌恶,他将我看做一个贪生怕死之徒。

他摇着头,一脸沉痛。

提起剑,就要朝我劈来。

我手中不自觉的化出一道金光。

那道光,环起千丈。将云周山笼罩在一团圆融的屏障之内。

却又迅速收敛。重新化归于我的指间。我感受到了它的强大力量。但是它根本不受我控制。

我在它将将脱手之时,甩向天际。

漫天星辰被劈开。均匀密布的星斗间,划开了一道银色长河。

这九天的星辰之力迅速弥补空位。化为变化多端的斑斑星象。

万千凤族兵将被这一幕看的纷纷掉落了兵器。

与苍穹星斗移天换位的宇宙之音相应和。

我抬着的头此时深吸一口气。

金,是星斗灭亡陨落之时,爆发而生之物。

此时天上慢慢消散的金光和金雨在穹顶弥漫交缠。

颇有一种壮阔的绮丽和浪漫。

只不过我觉得腹中有点冷。

低头一看。

长剑没有从我头上劈下。

又是同一个位置。

老凤君的剑落在地上,折成了两段。

而那只死凤凰,昌昊,我的准未婚夫。

前.准未婚夫的剑,代替了他老爹的剑,已经将将插在老子的肚子上。

我看他真是有当寡妇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