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鉴钞绿酒金风

79大鹏神君

凤凰将我同东极引到一处偏殿。

四下无人,我开门见山,“金乌冲月……”

昌昊转过头,向我道,“阿臾,少枳他……”

我头皮一紧,心中大是不悦。我找他问事情,言及他人与我何干?我并不想听他的风月情事。大约被我无端撞上这出,他心有愧意。

我打住他,“无碍,年轻人冲动些。何况又没伤到我分毫”。

“阿臾少枳是……”

东极此时已走上前来,站在我身边,只道,“阿臾的性子本君最清楚,他不会和小辈介意这些小事的。今日本君同阿臾除了向凤君道谢,阿臾也有要事相问,凤君就不必再客套了。”

凤凰扫了他一眼,并没接话。

只负手转了过去,静默半晌,“是问什么?”

我往前走了两步,直接道,“金乌冲月那桩事,是你做的吗?”

我没察觉他突然转过身来,一脸愤慨,“我?你当我是什么?拈酸吃醋就背后害人的宵小?”

我观他神色,“不是你……可是为什么金乌那时候会赴死撞月呢?”

他怒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我抱袖思索。

他似乎更加怒火,逼上前来,“和霜华鬼混了几个月,万年前鸡毛蒜皮的破事都拿来问我。怎么?就这般受不得他有一星半点儿的委屈?!他历个劫就值得你记挂到现在?我比他历的劫数多了去了!我几次生死弥留,你几时记得过一次!”

东极站到我前面,含笑道,“凤君这是做什么,说话如此难听。若是不方便帮忙,倒也不必如此。”

凤凰看了看他,蹙紧了眉,道,“一条蛟,撞了大运,忝居帝位,也配与本君说话?”

我扒拉开东极,冲着凤凰道,“你不想说就别说,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东极握了握我的手,轻声道,“没事,我不在意。”

凤凰俨然翻起来白眼,冷笑道,“今日一同来我这里,就为了在我面前演情深爱笃么,倒也犯不着!”

我深吸一口气,道,“我念你于我有恩,今日便罢了。你既不知道,告辞。”

我转过身拉着东极欲走,边向他嘟囔道,“看来我卜卦确实不太在行……”

我们前脚刚踏出门槛。

“阿臾……”身后声音就响起来了,干涩的厉害,他哑着嗓子道,“金乌冲月那桩事……很要紧吗?”

我骑着门槛,不前不后。转头看他。他一脸委屈,一如过去那副表情,倒像是我欺负了他似的。可分明每次都是他无端端先冲我发火,如此古怪性子,我实在难奉承。

我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同他脾性不合,就算是重来一万次,也会走上老路。

他负手梗着脖子,维持着那副虚弱又僵硬的尊严,只冷冷道,“我是不知道,可或许我那近亲大鹏神君会知道。”

我点头,“西方菩提座下大鹏神君我当然知道,可本君要是能找到他何至于来找你?”

他声音软和了许多,道,“可巧,他近日就在凤界做客,”他握拳在唇边装模作样咳了一声,接道,“我与你引见吧。”

我挑了挑眉,没想到我卜的卦,也不是次次不灵……

西方菩提座下大鹏鸟与金乌,并奉为神界两大光明之神兽。

同为祖始大神当年亲手养大的神鸟,太阳神鸟金乌,常年避世于东方汤池扶苏。

而西方大鹏鸟,则拜于菩提座下,修行日久,竟生出了不死不灭金刚之身。是固天上地下皆尊他一声大鹏神君。

我素来听闻,这位大鹏鸟和凤凰一族有着姻亲关系。十数万年都不曾现过宝相。

若是算来,凤凰恐怕还得尊称他一声老祖宗……

引见倒是顺利。

不多时,便见凤凰从神君所居屋舍走出来,示意我进去。

我想了想便叫东极留在外面,只身进去。

步入其内,屋舍也只是寻常摆设,凤凰并不是一个疏于照顾人的鸟。相反,他心思细腻,事事都会考虑的很周到。

可是屋内简朴,或者说,简直可谓是寡陋的可怜。

我正思量中,只听帘幕后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而道,“你来啦,胥臾君……”

我踟蹰了一下,轻轻的抬起帘子,一个略微苍老的背影背对着我。却见他弓着身,似乎正在修剪一盆花草。

我弯腰拱手,“前辈……”

听见我应声,他转过身,含笑道,“前辈就算了,我还没那么老。”

却见他长相,颇为出乎我意料,明明声音是苍老的,可是面容却年轻俊秀。眉目竟然和凤凰有神似之处。只是脸型更英气一些。

他似乎看出来我的疑惑,“以前出了些事,嗓子被熏坏了,也就这样没再理会。因循自然,倒也不拘于外相。”

我一脸懵然,只是应是。

他说着又转

身去修剪那株花,我跟着走了过去,也去看那花。

这一看,倒是吓我一跳。

那花盆之中,开着一朵无根的莲花。而莲花之上,盘一条似乎是蛇又不像蛇的生物。只是这蛇却奇怪,无鳞无目,以嘴衔尾,环成一个圈。

我不禁叹道,“什么东西,怪丑的……”

他笑起来,“虚空无相,哪来美丑。”

我撇嘴摇头,“西方的道法就是这点不好,故作艰深,我却听不懂。”

他含笑只是看着那物。

我又道,“这是什么啊?为何这般奇怪,它这边叼着自己的尾巴,不嫌累么?”

他停了半晌,“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我一时无语,正不知接什么话好。

却听他又道,“我曾问于西方菩提,世间因何而生,因何而止,菩提赠我此物,我便拿来参悟了。只是一直没有参透。”

我道,“难道不是祖始大神以一把利刃劈开混沌才有了世间吗?”

他沉默半晌,道,“那祖始大神又从何而生,利刃从何而来呢?”

我一脸懵然,“听闻您长于祖始大神之手,连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是我入妄了,寒舍简陋,随便坐坐吧。”

说着,将我引到一边的椅上。

他递我一盏清茶,自己也端着一盏坐于我对面品饮。眼神倒也不避讳,只一味盯着我打量。

看的我心中发毛,可还没待我说话,他却自顾道,“昊儿一心只有你,你可知他的心乃是菩提赠我的宝珠,我当年姻亲之故,将此心留做凤族代代相传之物。你知那颗心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我想了一圈才明白他说的是凤凰那颗五色琉璃心,道,“他的心跟我有什么关系?既是凤族圣物,必有什么妙用吧……我……实不知道啊……”

他道,“这颗心,是灭毁世间最为凶戾者的愿力和发心。继承此心者,继承此愿力。他如今一心情爱,又将心给了你,哪里还有本心。”

他说的我满头雾水,只茫然忖度道,“我同昌昊他……年少时确然有些儿女私情,只是如今年岁已大,缘消爱驰,哪里还有那些无知痴念……何况……他的心不是一直在他那里?何曾给过我……噢,是曾借给我用过几天,不过我早就还给他了……”

他突然一笑,将水搁在桌上,“那你能帮我灭掉他对你的那些无知贪痴之念吗?”

我一愣,不禁笑道,“他……我……我……哈,可笑……”

我一时语结,人人都道他对我一颗真心,为何我却不曾体会过,“既是痴念,如何是真心呢?既是贪念,又何需我来替他斩断?

不过是因为年少情路走的不是十分顺畅,若是当年一帆风顺,不消百年也早就腻了。

神君不必来让我帮这个忙,其实我看,不如就如凡人一般,只消把他脑袋开个颅,挖出他所有的记忆,也就不耽误他的事业志愿了。”

他盯着我半晌,突然又是一阵大笑。

这位大鹏神君,我看脑袋也不太正常。

他笑容满面,却又叹了一口气,“这倒是值得考虑,不过你知道他的凤皇羽,却当真是在你那里!”

我恍然大悟,“原来神君找我要还东西的。”

他道,“这凤皇羽也有典故,凤君羽翅有护佑天下苍生之能,如今,它却只护你一个。”

我不禁冷笑道,“苍生苍生,苍生是缺个爹吗?是个神仙就要保护苍生。

苍生受难,神在哪?求神无用,神就是死的。

口口声声都是保护苍生,可苍生何时真的得到神明护佑了呢?

是生的时候?还是死的时候?是谁真的去护佑了呢?

生死运转,不灭不息。因果循环,为人自造。

神君,苍生是什么?你们在说教着救苍生的时候,究竟是在哪一刻?是在黎民每一个受苦受难的时刻吗?

难道生灵是无时无刻与神同在吗?”

他听我说完,半晌不说话,只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看的我甚是乏味。

“你让我想起来,我曾问尊者,何为无尽意?尊者曾答我三句偈。世界无边尘扰扰。众生无数业茫茫。爱河无底浪涛涛。我一直没有明白,可或许于你有用。”

我拂袖,“不要讲这些有的没的”,终究忍了忍,叹气道,“罢了,凤凰羽是吧,凤凰羽……他好像是曾说给我什么羽来着,不过我没要啊……罢了罢了,既然你说在我这里,那你来取吧,若是没有你再问他是不是记差了给了哪个别的相好的。既是他的。早日取了归还给他才是,如此两不相欠才好……”

我站了起来,张开双手。

却见他不言也不动弹,半晌才道,“许是我没明白……”

我能确定,这位神君八成是学傻了,若不是他傻就是我傻,反正我是没明白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只觉得他脑子和我的脑子,不在

一条线上。

他闻言站了起来,走到我的身边,环着我绕了一圈,沉思道,“看来不行……”

我收手道,“你看,我说东西不在我身上吧”,我闷了一口茶,又道,“他那亲儿子小殿下的妈呢?许是在人家身上呢!”

神君转头看我,“小殿下的妈?我不曾听闻昊儿成过婚啊?”

我摇头叹道,“神君你不世出许久了,早在万年前昌昊他就迎过侧妃呢”,我一边回忆着,喃喃自语道,“看来他这万年里生活的还挺精彩,还鼓捣出来个儿子,我还真以为他一门心思修无情道了呢……”

他也坐了下来,环着双手,“万年前那次纳侧妃我是知道的,是丹鸟族那位丹榽公主吧,不是婚约作废了么?不过那位公主的死,听闻还跟胥臾君你有关呢……”

我手力一时不稳,茶盏就跌在了一旁,在桌上滚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