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

青年这麽害怕被自己家里人通缉,是有缘由的,这得从他的身分开始说起。

青年名叫作欧子月,穆承雨第一次见着他,就是在画廊的大门栅栏的外头,欧子月被拦截在警卫室,正面红耳赤得跟画廊工作人员据理力争些什麽,碰巧穆承雨刚好经过。

「怎麽回事?」

警卫大哥连忙对着穆承雨道:「这小子就是来闹事的,我们已经通知警局了。」

「不不不,我不是!」欧子月羞愤得胀红了双颊,一瞧见穆承雨,一双大眼睛顿时闪出了金光,扬声道:「我是来找工作的,先生!我在学校是学艺术的,但我什麽都愿意做!求求您给一次机会!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穆承雨打量着青年窄小的肩膀,以及不结实的身材,模样青涩的宛如十初岁的少年,撇除被牵押的狼狈,他青春洋溢的脸孔上闪烁着年轻的活力、不安分、初生之犊的勇气,以及奋不顾身的毅力,最重要的是,他脸上那抹无拘无束的笑容,是充满自由,清新的颜色。

刹那间,穆承雨心软了一下,难得没有事先徵求九狼的同意,就答应了青年的毛遂自荐。

欧子月也如同他斩钉截铁的自荐,没有让穆承雨失望,他很勤奋,吃苦耐劳,让他做什麽都全力以赴,他年纪轻,眼光独具,跟得上时代流行,穆承雨看准了这块,让他接触了一些采购的领域,让他逐渐展露他的天分,不知不觉也在穆承雨手边工作了快两年了。

穆承雨疼惜他一个omega,年纪轻轻就打着抑制剂离乡背井打拼,自然而然就多提携了他几分,没事便把他带在身边作助理,因此欧子月相比其他画廊的员工更亲近他,也黏他,像只小奶狗似的,喜欢跟在他身旁增长见闻。

久而久之,穆承雨多少也知晓了欧子月的家庭背景,人小孩儿就跟他坦承自己是逃家的。

他自述生长在一个极传统又保守的家族,家里兄弟众多,但omega就惟他一个,又是老么。他还是娃娃的时候,就被家里的长辈订下了婚约,他当然是不愿意的,又不想被逼迫就读omega学校,因此一成年,就脚底抹油似得逃跑了。

欧子月说他虽然很怵怕上面几个铁面无私的哥哥,但他的三哥三嫂对他却是极好,只可惜三哥早逝,留下年轻貌美又充满智慧的三嫂一个人寡居,也是他如今海漂在外,最为眷念的人。

穆承雨曾问过他想不想回去读书,念他喜欢的科系,欧子月却说他现在过得挺好的,能够待在穆承雨身边,他该知足的。

穆承雨後来因缘际会帮他安排了一份兼差,让他到一位知名设计师的工作室实习,欧子月得知後,当场掉了半天的泪珠子,看的穆承雨心都疼,欧子月狠狠得抱住了穆承雨的腰,随即便认真得投入新的实习,也已经有小半年了。

穆承雨本以为自己只是无意间捡到一只逃家的小奶狗,哪想到某一天上班日,一位身分贵重的大人,带着一个标准阵仗的随扈团队,亲临了他的小公司,指名要会见他。

来者是一位英气勃勃的Alpha,梳着拘谨的背头,一身精简而稳重的手制西服,一开口便直接表明了来意:「听闻家中幼弟在贵府叨扰多时,敝人代表家族向你表达最深沉的歉意,都是我们管教无方,还望您海涵,我这就将他带回家去严加教导。」

穆承雨狐疑道:「敢问阁下是……?」

「免贵姓纪。」男人勾起了一丝官派的笑意,以严谨而充满威仪的口吻道:「我叫纪子岚,是子月的二哥。」

穆承雨当晚便把欧子月招来家里促膝长谈,欧子月一看事迹败露,焦急得一双肉嘟嘟的嘴唇都发白了,不停求着穆承雨不要让他二哥逮着他。

欧子月见穆承雨迟迟不肯答应他,便哭嚷着道:「哥!你不晓得,我二哥那活阎王有多可怕,他可爱管人了,一个字都不用说就能管的你发疯!你不知道,我二嫂就是被他管怕了,把一对儿子生完就逃到国外去过逍遥日子了,他老人家把老婆管跑了,就把精力花在管我身上了,呜呜……」

穆承雨能怎麽办,但人家二哥都找上门来了,他再把人藏匿着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只好安排了兄弟俩先见上一面。

想当然尔,闹得非常不愉快,欧子月口不择言惯了,把他二哥气极,差点动手要上家法,欧子月就扬声道:「你要嘛就把我打死在这里,把我用抬的抬回去!」

最後惊动得纪家的大夫人(欧子月的大嫂)跟二夫人(二嫂)都赶来了,欧子月的二嫂是个柔情万种的美男子,疼惜得把自家可爱的omega幼弟带到小房间谈心,纪二爷全程被隔绝在外,铁青着一张俊脸,不发一语。

最後他们达成了协议,欧子月既然爱待着新国就待着,但是务必要勤快得跟家里人联系,不许胡作非为。

「所以这回派的是谁来?」穆承雨淡定得问道。

欧子月苦着脸:「自然是我哥呀!」

「哪个哥哥?」

「好像是……」欧子月犹豫道:「我五哥的样子。」

穆承雨挑起眉:

「你五哥又不会抓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换他来不是挺好的?」

欧子月环抱着手臂,警惕道:「我五哥他确实不怎麽管家里的事,但反过来讲,要是二哥指示他做什麽,我五哥又被他说服,要是真的来抓我回去,我是一跟指头都反抗不了的!」

穆承雨让他不要杞人忧天,要是纪老五真来了,请他来画廊坐坐也无妨,他答应子月会做主帮他讲话的。

欧子月这才暂时放下心来,墨也磨不下去了,就说要替穆承雨张罗两周後一个举办在茶城的艺术博览晚宴,把展示的品项清单一一详列清楚,做成册子供穆承雨细读,总之又要脚抹油开溜了。

临走前,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回头咧着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对着穆承雨道:「对了,刚才你说的『侯鸟』这款酒,邱小姐说是专门替某个人准备的,他说我要是好奇是为谁准备的,就来问你,你知道的。」

穆承雨收拾墨宝的动作一滞,口气却是平静的:「还能是谁,就是为一个爱好烈酒,却又毒不死的人准备的。」

一直到欧子月走远了,他的目光仍滞留在方才被他揉皱的一团宣纸上,那个无心插柳提写出来的「鸟」字。

两周後,穆承雨前往了位在茶城偏北区的一栋多媒体议会厅,这里原本是一座领事馆,邦联纪年之後就改建成一座公共建筑物,可做为举办国际展览或是大型活动的地方。

穆承雨今日穿了一套菸灰蓝的浅色西装,淡紫色的衬衣再搭上一条同色系的领巾,鼻梁上挂着一副无框眼镜,头发也整齐得疏理至耳鬓,腕上配戴的是以红宝石作为齿轮零件的贵重腕表,以及一只轻薄又能伏贴在肌肤上的隐藏式通讯器。

他独自一人踩上了银白色的石阶梯,通往博览会的大门口,外头迎宾的小姐穿着高衩旗袍,恭敬得请他出示邀请证明。

穆承雨从通讯器拉出了一串浮动立体屏幕,赫然是一张薰衣草色的邀请函,迎宾小姐微笑着朝他欠身,并用手势带领他进入馆场。

欧子月以及画廊的王经理两人已经替他罗列了这次展览会上的项目清单,而穆承雨只对其中一样东西格外得感兴趣,一只通体银白色的木制梳妆盒。

这项商品的竞价底标很普通,感觉就是没有关注度的陪衬品,穆承雨之所以对它青眼有加,是因为梳妆盒的拉扣,是由绿色的珠宝镶制而成,颇有画龙点睛的妙趣在,穆承雨觉得格外的别致,他有信心能够拍下来。

然而此时距离首场拍卖竞价的时段还有好一些时候,穆承雨漫无目的得逛着展示橱窗,忽然瞅见一幅笔酣墨饱,大气磅礡的水墨字画,颇令他感到震撼,不自觉就驻足在书画之前观赏,停滞不前。

待穆承雨察觉到有人影靠近时,已经先闻到一股清甜而馥郁的香气,像一只灵动的小鹿轻踩着幼嫩的蹄子,羞怯而轻盈得探进了全然陌生的领域。

来者是一位漂亮而高雅的omega。

穆承雨光是闻到对方的气味,就能临摹出一幅闭月羞花的容颜。

他转过身,略微朝向後来而致的omega,礼貌性得欠身行礼,并不打算打扰对方赏画的雅兴,正准备悄声离开,就听到对方如同风信子般纯洁的嗓音,唤住了他。

「这位公子,可否请教您?是哪一项要素,吸引得您在这幅画前停下脚步,久久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