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四

穆承雨住在费氏庄园的期间,恩恩隔三五时就会来找他玩,有了莫叔叔的准许之後,恩恩不仅仅是主动来找穆承雨,更是每一次都撒娇得央求他到他们家的庄园来。

穆承雨闲着也是没事,便带着画具与颜料,在恩恩的盛情邀约之下,来到柯家的大庄园里席地教导恩恩画画。

这日恩恩玩耍得累了,便趴在穆承雨的腿边听他说故事,夕阳西下,血橙色的晚霞照射在一大一小的两人身上,宁静又和谐。

穆承雨很快得就察觉到恩恩睡着了,恩恩的肤色极白,五官生的非常明媚,四肢还未长全显得非常柔软,据说他的身体从小便欠佳,先天免疫不足,是典型近亲相亲诞下後代的後遗症,却不难看出这孩子要是再成长个五年,会出落成何等艳绝的容姿。

穆承雨轻抚着恩恩柔软的细发,正要将他打横抱回屋内,背後却突然横过一双强壮的手臂,动作轻巧得将恩恩一把抱起来。

是莫先生。

穆承雨正要提起画箱,莫先生却改用一只手就抱稳恩恩,另一只手直接提起了穆承雨的画箱,抬步便往别墅的方向走。

穆承雨双手落了空,怔了一下,赶紧跟上了莫先生的脚步。

晚上莫先生留下了穆承雨共进晚餐,如今穆承雨时常走动柯氏庄园,一来二往,便跟这位莫先生熟悉了许多,他发现莫先生虽然不苟言笑,看似神情冷漠又难以亲近,但实则上是个颇有交际手腕的男人。

他出身豪门,博学多闻,态度正经又不失风趣,谈吐严谨又不失幽默,求学阶段也曾花费了不少心思游历各国,阅历相当丰富,他对於各个领域皆有涉略,不仅是生物保育,抑或是艺文品监,都能侃侃而谈,头头是道。

穆承雨可以感觉到,两人的兴趣相近,言语契合,他们都不是多话的人,然而偶尔谈到有趣的话题,便能投机得畅谈自己的心得,这是穆承雨从未体验过的经历,他似乎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人。

尤其当莫先生察觉到他有些挑食的小毛病之後,餐桌上的菜肴便一律换置成穆承雨喜欢的食材,穆承雨第一次兴起了想要更加了解某一个人的念头跟欲望。

就连ink都不曾让他有过这样的感觉,不是说ink不好,只是他太年轻又太美好了,於他这个生死不由己,命数无法掌握的人而言,他怎麽忍心耽误他,两人短暂相遇之後,总归会在某一个时间遇到交叉点,之後各走各的路。

「莫先生,有一件事我很好奇。」穆承雨坐在别厅的沙发上,莫先生就坐在离他不远处啜着咖啡,闻言便抬起头看向他。

「嗯?」

「你领口别的那只单眼镜片,是用来做什麽的?」穆承雨好奇道。

莫先生闻言,便在穆承雨的注视之下,将挂在他衣领夹上的金丝细链俐落得抽了出来,抽出了一片轻薄的单镜片,并让穆承雨凑近一点,准备亲手示范给他看。

莫先生随手拾起桌上其中一只没有装咖啡的白瓷杯,那只白瓷杯看着做工精良,雕花细致,镶金的琉彩图腾却有一些斑驳之感,显然是历经了一段悠久的年份。

莫先生也不在意瓷杯上漂亮而奢华的图案,而是反手将杯子转到了杯底朝上的那面,他让穆承雨坐到他的身侧,并将衣领上的单镜片递给他,提议道:「你瞧瞧。」

穆承雨依言从男人手中接过那只单镜片,然而金丝细链的长度是为了莫先生一个人设计的,穆承雨自然是得往他的身边更趋近一步,才能够用镜片探到那只白瓷杯底,究竟藏有什麽乾坤。

莫先生忽地伸出手臂绕过穆承雨的肩膀,让两人的距离更贴近,穆承雨的动作也更为方便,并将白瓷杯递到穆承雨的眼前,他体贴得让出一个空间让穆承雨,两人肩抵着肩膀,全神贯注在那片透过单镜片的视野,将白瓷杯底的图案放大。

杯底的图腾,是一段花体的文字。

穆承雨看不甚清楚,又揣着镜片往瓷杯凑近了几分,脸也几乎贴了上去,却好似迷失了焦距,再也找不到原本清晰的画面。

穆承雨正丧气得调整姿势,莫先生却突然伸手握住了穆承雨的手,强而有力得带着他将镜片与杯子拉出一段距离,他半环抱着承雨,并从承雨的身後低头往镜片一凑,眯起了左眼,不消片刻,画面立刻恢复锐利的清晰度。

他低沉着嗓音,鼻息擦在穆承雨的耳畔,道:「这是按照我的焦距去设计的,你用这段距离,再试试看。」

莫先生仍旧固定着穆承雨手持镜片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拿着白瓷杯,穆承雨也学着他半眯起眼,并伸出左手扶稳莫先生拿着茶杯的手,这次再仔细一瞧,果然看出了花体字的谜底。

那段文字写道:濪元八年,官品。

穆承雨当下了然,这只茶杯是出产於邦联纪年之前的年代,在帝国时代,除了全球通用的西洋纪年法之外,通常使用的是王室纪年法则,以当朝在位的帝王或女王在位的历时纪录年分,其中「元」字就代表纪年,而冠在元之上的字,则通常是该朝帝王的名讳。

就拿这只茶杯

来说,「濪」字就是它出产年分该朝在位的女王的名讳,取其中一字作纪年。

穆承雨这下总算瞧清楚了,在脑海中轮转了一回,才懵懂道:「原来是放大镜哪。」

莫先生一听,就忍俊不住,低沉的嗓音从两人相抵的身躯传到了穆承雨的耳膜上:「你要这麽说也不错。」

莫先生随即将茶杯转到了没有图腾的瓷坯上,如法炮制得先眯着眼找对了焦距,才让穆承雨去看:「这可以调整倍率,更高倍之下,甚至连浮尘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别说是区分裂痕的天然程度,就是瓷漆上了几层,渐隔多久时间上的,我都能推敲一二。」

「真的?」穆承雨难得对某件东西感到稀奇,如此精良的仪器,又单薄如蛋壳,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莫先生见他一双花瓣眼都睁圆了,目不转睛得瞅着这项新发现的宝贝,好奇的眼神好似都闪着亮晶晶的光芒,露出了不符合他内敛气质的孩子气,简直比被准许出门玩耍的恩恩都要灵动几分,饶是他再怎麽不苟言笑,肃穆的神情都不禁软化了下来。

他不忍心拂去穆承雨的玩兴与好奇心,便又将拇指移到了洁白的瓷面上,施力压了一下,再挪开。

原以为会有什麽改变,穆承雨兴致勃勃得瞅着镜片底下的画面,瞅了好几秒钟,才懵然道:「什麽都没有。」

莫先生也不急着为他解答,而是轻巧得点触了镜片两下,一层数位光线瞬间投射出来覆盖住镜片,宛如为它加装了一层电子扫描膜,并气定神闲道:「你再看一次。」

穆承雨如莫先生所言,这会隔着电子显示膜,镜片底下的白瓷面赫然出现了萤光色的指纹,是方才莫先生按压在茶杯上的。

穆承雨赞叹不已,也依样画葫芦的将指印摁在茶杯上,手指一挪开,就看到自己的指纹覆盖上莫先生的指纹,萤光色的线条,却有着深浅之分。

「你後来才印上的,上面留有体温,所以颜色较深。」莫先生像是瞬间读懂他的疑惑,近一步解释道。

「这……太精良了,你平常是拿来做什麽的……」穆承雨仰起头,一不小心就撞到了莫先生的鼻梁,他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莫先生也没有刻意回避一段距离,而是坦然自若得迎上穆承雨的目光,那黑醋栗色的眼眸,犹如深潭:「我平时就是看一些杯子花瓶,偶尔也会看看画。」

穆承雨诧异,恍然大悟道:「原来莫先生也是监赏艺术的行家……我这几天,应该没有在你面前出丑吧?」

莫先生没有否认行家这个赞誉,而是淡定道:「你就是出丑,也是值得细究品监的。」

穆承雨刹那间,竟品味不出来莫先生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调侃多一点,还是认真多一点。

「你这是什麽意思?」

男人鼻翼阖动了一下,似是又有些忍俊不住,但表情仍旧维持着一贯的严肃,低沉道:「说你长了这副模样,要怎麽出丑?我倒是想看看。」

穆承雨睁大眼睛,愣神得直视着对方泰然自若的脸孔,对方也坦诚不讳得让他看个透彻……

「哥哥!」

恩恩做完了家庭教师安排的作业,兴高采烈得蹦来客厅找穆承雨,没想到居然连一向对他非常严格的叔叔都在。

他高喊完一声,整个人又怯懦了起来,却看到小雨哥哥似乎在跟叔叔讨论什麽事情,两人坐的非常近。

他忽然敏感得生出一种叔叔要阻止他跟小雨哥哥见面的坏念头出来,整个人都有点慌了,大眼睛眨着眨,眼泪都快被挤出来了。

穆承雨闻声回过头,伸手正要将恩恩招过来,却发现恩恩一直逗留在客厅的外头不肯过来,再仔细一瞧,居然还抹起眼泪了,他一惊,赶紧走过去看看这孩子发生什麽事了。

莫先生也瞧见了,同样起身跟在穆承雨脚步後头,走到了恩恩面前,穆承雨才蹲下身,恩恩就猛地抱住了他的脖颈,说什麽都不肯放开,在穆承雨看不见的角度,一双稚气未脱的大眼睛恶狠狠得瞪向他的叔叔。

那抱人的姿态,倒不像是在害怕,反而是想要保护他抱住的人。

穆承雨没有瞧见恩恩的表情,赶紧连哄带劝得软声安抚恩恩,他甚至把恩恩抱了起来,在恩恩无尾熊似的环抱攻击之下,他只能无奈得抱着小omega男孩回到他的房间,直到恩恩再度展开了笑颜。

莫先生隔着一段距离站在他们背後,望着感情融洽的两人,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