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三

穆承雨是怕了欧子亭的不屈不挠,他知道以这孩子熊性,肯定会直接冲来费勤朗的庄园围堵他,赶忙给他回了电话,好生安抚了一会,才打消了对方找他促膝长谈的念头。

反倒是他回到庄园小阁後的隔一天,九狼就来找他了,还捎来了好一些精致的果盘点心让穆承雨尝尝新鲜。

赤九狼一进门就让穆承雨在沙发上做好,随即弯下腰,单膝跪在地板上,把穆承雨葳的左脚提起来垫在自己的大腿上,并从口袋里拿出一瓶药酒,抹匀在双手掌心,就毫不留情得握住穆承雨的脚踝,以熟练的力道揉捏起来。

穆承雨猝不及防,倒抽了一口气,虽然不是第一次让九狼帮他揉药酒,但实在是钻心的疼哪,疼的穆承雨全身都发麻,他下意识缩紧了身体,隐忍得揪着自己的衣服。

「承雨,疼就喊出来。」赤九狼手上的力劲不减,嘴上却柔和得循循善诱:「不要老是忍着,强忍着对你有什麽好处?」

穆承雨咬着牙关,忽然一记粗重的力道,生生逼出了穆承雨生理性的眼泪,他眼前一恍惚,忍不住握住赤九狼的手臂,哑声道:「先缓缓,让我休息一下。」

赤九狼动作没停,半点迟疑都没有:「喊疼,我就停。」

「……」看看这话说的,九狼是跟谁学的?穆承雨应是安静了两分钟,焖不吭声得将所有的痛吟都埋进喉咙里。

九狼速战速决,推拿的差不多了,才放过穆承雨红肿的脚踝,他转身到浴室盛了一盆热水出来,放入一些特别请人配置的中药材,并小心翼翼得将穆承雨受伤的脚踝放进温度适宜的热水里。

穆承雨这才觉得轻松了一些,至少九狼没有在生气了,穆承雨轻轻往沙发椅被一歪,顺手扯了九狼的手腕一把,让他不要再半跪在地板上。

「你怎麽有空来的?」穆承雨低哑道:「画廊都没事了?」

赤九狼坐到穆承雨身侧的沙发上,随手又试了试药汤的温度,道:「有王焕然在,都交给他处里。」

「总不能一直都交给他处里吧,他不过是来我这里流放深耕几年,我哪敢还真的腆着脸一直耽误他的才干。」穆承雨叹道:「子亭又还年轻,社会历练不够。」

九狼只能老调重弹道:「你想太多了。」

反倒是穆承雨忽然想起了什麽,便问道:「之前由蔚公子寄卖在画廊的那翠玉琴,可有人表示青睐了?」

「并不多,起先还有人问,後来热度一过,就没有什麽人关注了。」

「是麽。」穆承雨点点头,并没有再说什麽。

九狼细思了一会,道:「你这麽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好像有听王焕然提到,有一位豪门的贵夫人在询问玉琴的事,具体是谁,得问问他。」

两人闲聊了一会,穆承雨的药汤也泡得差不多了,赤九狼将木盆给撤了,再回来的时候,发现穆承雨歪躺在沙发上眯起眼睛像是睡着了,他走近正要将他抱回卧室,穆承雨却只是稍微假寐,握着九狼的腕子让他坐回原位。

九狼的身体暖和,穆承雨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很轻微很轻微,几乎就只是刚好触碰到他的身体而已,九狼知道,这是他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下意识做出的举动。

至於什麽让他这麽没有安全感……赤九狼暗叹了口气,伸开手臂一把将人搂紧了,果然听见穆承雨柔软的,又有些失温的嗓音:「邱彩莹在画廊闹腾完了,这下该心满意足得回去了吧。」

九狼并没有答话,而是轻轻拍抚了穆承雨的肩膀。

穆承雨见九狼连拿话哄都不愿意哄他,没忍住抬起头来,用眼神质问九狼:「她没有要回去?」

九狼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她是离开画廊了。」他瞅着穆承雨苍白的脸色,又道:「小雨,邱彩莹是邱彩莹,并不代表她的父亲,王焕然不也跟在你身边快三年了,不也都好好的吗?」

穆承雨一向柔和而平静的浅棕色眼波,赫然泛起了一阵空洞的寒冷:「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话是这麽说,穆承雨心底自然清楚,一句没有瓜葛,谈何容易?

十年前,助他彻底摆脱白家,远离湘城,其中参杂的利益纠葛,和这十年之间藕断丝连的联系,已是理还乱,光是恩情两个字,就让他即使逃到了天涯的角落,都无法摆脱这两个字的重量。

金钱易偿,恩情难还,穆承雨岂会不懂这个道理。

上辈子,他已经背负了白先生的恩情,而这辈子,他怎麽会糊涂得又给自己找来了一份无法轻易偿还的恩情,十年前的自己岂能料想到今日的重蹈覆辙,实在是糊涂。

这时候,穆承雨的通讯器亮起了来电显示,他低头一瞧,是紫重影打来的,穆承雨本来无心接听,思索了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紫重影这会,正代表紫轩到本国去参加联合商会,为期莫约一个月,算算时间也快返回茶城了。

九狼见他接通电话,正要离开片刻,穆承雨却示意他留着,实在是没有什麽东西好瞒着九狼的,九狼若是刻意回避,才

显得奇怪。

ink确实也没有说出什麽太出阁的言语,毕竟ink出差这段时日,两人隔三两天就会通话聊天,内容都是一些闲话家常,自从上回ink在瀞鸥阁同他聊起亡母之後,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和缓而朴实许多。

ink也确实给人一种成熟许多的感觉,或许说他本来就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只不过先前那些浪荡贵公子的形象,纯粹是为了气他的大哥罢了。

穆承雨也没有太去留易紫重影这些无形中的转变,当ink突如其来得问他:「你不待在茶城,是跑去哪儿了?」穆承雨还没有觉得哪里奇怪,他离开茶城一个月,缺席了整个早春的社交舞季,ink不用问他肯定就会知道了。

「我在费勤朗的庄园。」穆承雨低声道:「明知故问。」

「哼。」紫重影没有否认,饱含不同层次的意义冷哼了一声,又道:「你旁边是谁,是谁跟你在一起?」

穆承雨愣了一下,被这记毫无预警的回马枪给差点弄乱了阵脚,虽说就算让ink知道九狼跟他待在一起也没什麽,但他反射弧传递讯息回到嘴边时,就变成了全盘否认:「就一个人。」

ink也不晓得相信还是不信,而是亲昵得语带威胁道:「要是让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人独守空房,乖乖等我回来,信不信我……」

他声音低沉,充满磁性的嗓音道出煽情而大胆的爱语,像是透过实质的肌肤与体温传达到穆承雨的耳膜里,穆承雨即便与他肌肤之亲许久了,也不禁微微胀红了双颊,一时语噎:「你……」

赤九狼却突然按住了穆承雨的肩膀,强而有力得往他的手臂一握,穆承雨才如梦初醒,恢复了冷静。

他抬头瞅了赤九狼一眼,才对着通讯器另一端的男人道:「再胡说八道,我要挂电话了。」

紫重影见好就收,话锋一转道:「对了,你的画廊最近是不是有一只玉琴在卖?」

穆承雨压根没想到紫重影会对玉琴感兴趣,奇怪道:「对,你有意思?」

「怎麽可能?」ink状似不悦,又带着习惯性不耐的语气道:「我只对你一个有意思,明知故问。」

穆承雨揉了揉眉心,没被他牵着鼻子走,又听到ink道:「是我嫂子对那玉琴有兴趣,还特别跟我提了一句,问你有没有可能帮忙牵个线。」

穆承雨一怔,紫重影的大嫂,岂不就是那个极为貌美的omega,崔璇吗?

穆承雨当然不会拒绝他,ink挂上电话前,又无理得央求了一句:「对我说:影哥,我好想你。」

穆承雨和颜悦色道:「我一点都不想你。」

「……」

在ink闹脾气之前,穆承雨才笑着哄他道:「等你回来,我再对你说,好不好?」

「哼。」紫重影帅气得哼了一声,才阖上了这通长途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