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九

穆承雨待在静鸥阁里,将管事拿来给他的新衣服穿上後,便接到了九狼的电话。

「今晚回来吗?」九狼嗓音低沉道:「要我去接你吗?」

「嗯……」穆承雨踱到阳台处,往别墅的大门口一了,看到好几个紫重影特别留下来的保镳,不确定道:「怕是今晚也不回去了,能帮我喂一下狗吗?」

「早喂了。」九狼让他宽心道:「有什麽事情再打我电话。」

穆承雨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挂掉电话,九狼习惯等待他先挂断电话,一时之间,两人都安静得藉由电话交换着呼吸的声音。

「九狼……」良久,穆承雨才悄声打破了沉默,道:「你说邱彩莹什麽时候才要走呢?」

九狼了然对方在焦虑什麽,但还是如实道:「怕是要再待半年以上了,据说她下榻的梦莉莎酒店,已经包下了一层楼,半年。」

「……」穆承雨眯着眼睛,逆着阳光往凭栏处走,眼前是一片宁静而洁白的私人沙湾:「你莫不是去过了吧?」

「没有。」九狼正色如常道:「你要是真的担忧,不想见人,何不去郊区避一下?」

穆承雨慵懒得趴在白色的栏杆上,百无聊赖道:「我能躲去哪呢?」他闷声又问了自己一次,带着自暴自弃似的无奈:「我还能躲去哪里……」

新国已经是华夏邦联最安全,最自治,也最国际化的邦国了,若是连在这里都无法建立一个自由自在的小天地,他还能够去哪里呢?

国外或许是一个好选择,九狼的父母就定居在陶国的一个小城镇,安身在那里,有九狼一家人的照拂,他有大笔的积蓄能够过上宽裕的生活,养着大黑狗,再灌溉几亩花田,或许也算是描绘出人生理想的蓝图了。

但若是定居国外,就等於是住进一座铺满鲜花的墓地,不过三五年,他就会像梦里的自己那样,身体逐渐败坏,感官失调,痛不欲身得一步步走向死亡。

或许在他生命的末期有幸能有九狼陪伴,或许他能够再多苟延残喘个几年,但这样他真的就甘心了吗?

不,穆承雨心里很清楚,若是终究要迈向死亡的怀抱,他宁愿在最後的时光,能够回到湘城,他想再去看一次白岩画,最好能跟他葬在同一块土壤之上,若是可以的话,他想知道到底是谁害的白先生丧命的。

若是想要知道谁是害死白先生的元凶,他需要时间,而时间的前提便是他的生命,若是他存活的重要关键在於他的直系血亲,或许母亲守护到生命最後一刻的秘密,还是得由他来寻觅这份被隐藏的理由。

「小雨。」九狼沉稳而内敛的嗓音唤回了他的神智:「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如果真的过得那麽不开心……」

九狼低声喃喃,宛如哄劝的口吻:「就跟我一起回家吧……我们那里的气候,你会很喜欢的。」

「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穆承雨用气音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如果真的到了那麽一天……」

到了他再也点不燃生命的灯火,继续横越桥梁的那麽一天:「我跟你走,我跟你一起回家。」

「小雨……」赤九狼向来不赞同穆承雨流露出如此浓重深灰的思想:「你振作一点。」

「嗯。」穆承雨揉了揉鼻头,眼前仍旧是一望无际的海岸线,连接水天一色,安详无澜。

就如同穆承雨的预想,紫重影限制了他离开瀞鸥阁,别墅的管事及仆从都对他还算客气,委婉得拿紫重影的话挽留他,穆承雨不想跟紫重影计较这点小脾气,总归是要睡在一起,他待在瀞鸥阁几日,又或是紫重影再度鸠占鹊巢入侵他的住所,实在没有什麽区别。

紫重影倒是晚上都有按时回到瀞鸥阁,也绝口不提两人之前闹脾气的事由,穆承雨也就随他了,两人腻腻歪歪得在别墅过了一周的小日子,穆承雨才表明要回自己的住所。

紫重影枕着他的大腿,双手拎着一个摇杆,漫不经心得瞅着浮动屏幕上与殭屍缠斗的画面,他瞄对准头,连两击爆头,顺利破关後,才对着穆承雨懒懒道:「怎麽,你那只臭狗没有你就不会自己找奶喝了吗?」

穆承雨揉了揉男人深红色的头发,低声道:「我得回去公司,处理一些事情。」

合情合理的理由,紫重影纵使不悦,也不可能真的把人永远拘禁在自己的别墅里。

他在穆承雨临走前,把人压在墙壁上,低头啃吻穆承雨的後颈,直到在上面留下自己的牙印以及信息素,才不情愿得将人放走。

穆承雨去了画廊一趟,才刚走进自己的私人偏厅,就看到王经理覆手站在里头等候他走进来。

「怎麽了?」穆承雨随即问道。

「五日前,一位蔚公子,将一项物件置放画廊竞标。」王经理身材高挑,相貌平平,声音沉稳,气质内敛,一身精实的肌肉包裹在西装布料底下,却意外得给人一种无害的感觉:「他声称是你亲口答应他的。」

「嗯。」穆承雨道:「是什麽东西?」

「是一样……乐器。」王焕然似乎在

琢磨着要怎麽形容那样物件,道:「你亲眼一看就会知道。」

穆承雨跟着王焕然走到乐器摆放的地方,穆承雨只瞧了一眼便愣住了,确实如同王焕然的犹豫,穆承雨不太能用一个精准的词汇定义这件乐器。

那是一把丝弦乐器,外型类似古典琴瑟与西洋竖琴的综合体,除此之外,他最独特的地方,也是最令人惊艳的是:这件乐器通体是由翡翠色的宝玉制成,一气呵成,鬼斧神工,漂亮的宛如来自仙廷,被人擅自偷下凡间。

穆承雨趋前几步,想看得更清楚,方才只顾着惊艳这只美琴的外貌,他现在才注意到,原来玉琴是被保存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柜里,柜壁上的萤幕还显示着调控温度的系统,宛如襁褓的婴儿般脆弱而娇嫩。

「蔚公子特别交代,它需要恒温保存。」王焕然道:「没有底标,唯一的条件是,谁能演奏的了它。」

「什麽意思?」穆承雨瞅着玉琴的琴弦,剔透而坚韧,绵密如蚕丝,寒冷似冰柱,完全猜不透是什麽材质制成。

「只有宝石等级的硬度,才有办法演奏这座玉琴的琴弦。」王焕然进一步解释道:「依我的经验分析,这只玉琴虽然外表透着软玉的颜色,但实质上的材质硬度比较接近宝石,蔚公子有特别提到,当琴拨片的材质越接近玉琴本身,演奏出来的音准就越动听。」

王焕然见穆承雨一副若有所思,却又不敢兴趣的模样,不禁挑起眉毛问道:「你怎麽想的?」

穆承雨沉凝了一会,才悠悠道:「这件东西,看起来与其说是私人收藏的骨董乐器,不如说是有家族代表性,或是说代表某方贵族的遗物。」

「我也是这麽想的。」王焕然点头道:「你既然答应了人家,那就是打定主意要替他找到买主了?」

穆承雨仍旧是没有什麽表情,他复手而立,一双浅棕色的瞳孔倒映着玉琴温润的葱青色,忽然眼波流转,往王焕然身上漂了过去:「登门将玉琴拿给你的蔚公子,长的什麽样子,你怎麽想的?真如访间传闻般,美若谪仙,气韵胜雪?」

王焕然没想到对方会有此问,顿了一下,才答道:「我只记得,他是一位外貌纤细的omega,他带了白色的面纱遮脸,脖颈也围了一圈白色缎带,气质非常好,但我也只看得出这样了。」

穆承雨忽然浅浅莞尔,眼神中像是有甜甜的蜂蜜在流淌:「你这说法我可什麽都没听出来,不然这样好了,你说说看,我怎麽样?」

王焕然怔住了,远比平常被不按牌理出牌的穆承雨反唇相讥时,还要多怔住了两秒,饶是他思绪敏捷,雄辩四筵,也厉害不过穆承雨这麽一句话……这麽一个微笑。

王焕然凝视着那抹看似清澈无害的笑颜,越发觉得穆承雨是在挖坑给他作茧自缚,他自然是不会低估穆承雨究竟对他有多麽感冒,不过只要冷静下来多思考几秒,就会发现……穆承雨真的就是清澈而无害得对着他微笑。

有害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人,让穆承雨千方百计躲着,连一面都不想见到的男人。

王焕然心思辗转,却也不用费心雕琢要如何形容穆承雨,最终精炼成一句话:「你啊,太聪明又太善良,配了这张脸,不适合。」

这会换成穆承雨顿住了,浅淡的笑容松开了线条,单薄的嘴唇紧紧贴附在一起,良久才僵硬得道出一句:「你怎麽连说话都跟他一样了。」

王焕然暗叹了一口气,心忖着:不然怎麽替他看住你,我都被流放到边疆了,跟着你到茶城,每天起床都在看石头跟字画……我好歹也是毕业於外国军校,应届的最佳优等生,哪想到也会落得这般每天都在放牛吃草的田地。

「那位蔚羽公子,」穆承雨道:「身上是什麽香味?」

王焕然轻咳了两声,矜持自重道:「对方有施打抑制剂,再加上我们交谈的时候,隔了好一段距离,我无法回答这一题。」

穆承雨瞅了他一眼,好似在责怪他怎麽那麽没用,又沉下语气道:「他的发色呢,身高?你说他气质好,是温柔的,还是高雅的?」

「棕色头发,身高莫约比你矮半颗头。」王焕然一一按照顺序回答道:「气质很好,就是一般出身大贵族的家教涵养,要说是温柔,还是高雅……都有吧。」

穆承雨没有问出关键的讯息,却也无法再提出更有效力的论证,只好找机会让九狼去查查看这座玉琴的出处,有没有什麽比较特别的故事。

「他说话的语气呢?」穆承雨忽然灵光一现,顺口问道:「是比较含蓄的,以退为进,委婉得主导话题;还是很果决,笃定,类似上位者下达指令的方式?」

王焕然压根不晓得穆承雨问这些问题的目的是什麽,但也不妨碍他认真得给予答案:「这有点难以回答,毕竟我们便没有实际交谈太久,也都是说一些客套的话,大部分是他的助理在跟我说话。」

他沉思了一会:「若是真要用印象来衍伸分析的话,我觉得倾向後者,上位者下达指令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