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不冻港吻别热线

第九章 不行

陆琛把三轮车停在大排档入口,车后座的三个小朋友跳下来,还有一个是被陆琛半搂半抱扶下车的。

“吃完饭叫我,我接你回去。”陆琛想自己一个成年人不便掺和进他们的饭局,刚想开撤,肩膀就被人勾住了。曹俊笑嘻嘻道:“楚寒的哥哥又不是外人,一起,一起啊。”

陆琛看向楚寒,似在询问他的意思。那人抿着唇点点头。

道太窄了,三轮车进不去,陆琛便把楚寒背在身上,打趣他待会儿吃饱了会不会变重。晚六点正是大排档最热闹的时间,四周散发着烟熏火燎的食物香气,光着膀子的爷们儿喝得满脸通红,酒杯也碰得叮当响。几人最终驻足在最里面一家叫“不散场”的露天串店,吴念的爸妈迎出来,热情地招呼着。

曹俊先帮忙介绍了陆琛,又心直口快道:“叔叔阿姨,念哥这次破了男子四百米的记录,拿了一大笔奖金呢!”

施雪倩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曹俊,示意他闭嘴。吴念家境不好,这在朋友中已不是秘密,因此每次运动会他都会报很多项目,玩命儿跑,为的就是拿到奖金。

这点微薄的奖金对富二代曹俊来说就是九牛一毛,虽然他没有恶意,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听起来有几分讽刺。

吴念笑的有些窘迫。吴念妈妈打着哈哈,把他们引到离油烟最远的一桌,笑说这顿必须免单。

几人各怀心事地坐下,楚寒的胳膊蹭到陆琛的,不由得又红了耳根。他往旁边缩了缩,把菜单摊在面前,问他想吃什么。

“我怎样都好,”陆琛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大咧咧贴过去看菜单,鼻息蹭过楚寒的耳廓,懒洋洋的声线撩得人心痒,“倒是你,这两天还是少吃辣的。”

曹俊一乐:“小寒寒平时可是无辣不欢,不吃辣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楚寒在菜单上勾勾选选,良久笑道:“偶尔也尝尝食物本身的味道嘛,这次就听我哥的,我的那份不要辣。”

“我陪你,”陆琛说着,“来一份跟你一样的,也不要辣。”

曹俊见这俩兄弟一唱一和,倏然想起楚寒昨天早上为了给陆琛买云南白药差点迟到,不由得低头乐了,笑得颇有深意。他凑到施雪倩耳边,小声嘀咕:“你觉不觉得这俩人给里给气的?”

施雪倩正看隔壁桌的帅哥看得入神,被曹俊这么一搅扰,忍不住回头瞪他:“想什么呢!没听楚寒说吗,他们是兄弟,有血缘关系的。”

“兄弟怎么了,兄弟就不能搞对象了?”曹俊两手交叠着撑在脑后,“不觉得楚寒最近很反常吗?先是公开出柜,再是临时换歌,我看多半跟这位陆哥有关系。”

“你真是腐眼看人基。”

“骨.科它不香吗?”

“聊什么呐,这么热闹!”不一会儿,吴念妈妈端着五十串羊肉串过来,只开玩笑问了这么一句就又去别桌忙了。他家店面虽小,生意却火爆到不行,吴念爸妈没请厨师和服务生,自己备菜上菜,忙得不可开交。吴念也跑去帮忙,五分钟后拎了两瓶啤酒回来。曹俊跳起来高呼万岁,用牙咬开瓶盖,给每人满了一大杯。

向心力今天的演出非常成功,陆琛不想拂了几个小朋友的兴致,只叮嘱楚寒别喝太多。

“哥,你也一起。”短短几天,楚寒对陆琛的态度从“你不是我哥”到“一口一个哥”,可谓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拉起陆琛举着酒杯的手,五只玻璃杯叮了咣啷撞在一起,“不散场”的彩色招牌闪着热闹的灯光,其乐融融的画面被定格在柔和的春夜晚风里。

楚寒偷眼看了看身边人疏朗的眉眼,将整杯啤酒一饮而尽。

“我从来不觉得——喜欢男的有什么奇怪的!”

喝酒喝太急很容易上头,更何况身体的主人酒量差强人意。楚寒醉得一塌糊涂,东倒西歪,脚步飘忽,在跌倒的前一瞬被及时扶住。他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抬头对上一双黑且亮的眼睛。

那是陆琛的眼睛,在黑漆漆的夜里漾出粼粼湖光,楚寒望进去,窥见自己的倒影。

他用手指一遍遍抚摸陆琛的眉骨和眼眶,像擦拭教堂中的神像那般庄严,那般郑重其事。

“你的眼睛真好看,就像八楼的星星。”

陆琛知道他在说醉话,忍不住汗颜:“我就不该让你喝酒。”

“我没喝醉!”

尖锐的声音漾在风中,引人侧目。局散了,路口处人来人往,实在不宜久驻。陆琛背起楚寒,径直朝小道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楚寒紧紧圈住陆琛的脖子,像是怕自己掉下来。

“回家。”陆琛也将他搂得更紧了些,边走边跟这小醉鬼解释,“三轮车钥匙没拔,被人偷了,我只好背你回去。”

“为什么不坐曹俊家车回去啊?”迷糊中,楚寒依稀记得每次聚餐曹俊家司机都会开车来,把他们一个个送回家。

陆琛苦笑:“五个人坐不下啊。”

“哦——”楚寒拉长声音,没有再说话。伏在陆琛肩上,胸膛贴着后背,他认真听

着,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跳像只小鸟。

想摊牌,却不知从何说起。好在借着酒意,逾过边界也没关系。

“你知道我为什么临时换歌吗?”楚寒打了个酒嗝,晕乎乎道。

这还真是新鲜事,陆琛偏过头,疑惑地“嗯”了一声。

“我想唱《爱人错过》给你听,因为每一句歌词,都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说完就把脸埋进男人的肩膀,不想说,也不敢再说什么。少年人的心事好脆弱,就像玻璃糖纸,一揉就皱了。

楚寒只好以情动搏注,赌陆琛舍不得让自己输。

短暂的沉默,陆琛终于开口:“弟弟对哥哥产生依赖的情感,这很正常。”

“不一样,这不一样!”楚寒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舌头打结,但仍鼓起勇气解释着,“我喜欢你,不是兄弟间的那种喜欢,是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夜风将哑哑的嗓音卷起来,送进告白对象的耳朵。楚寒感到陆琛的脚步顿了一下,仅一瞬,便继续向前走着。

这次的沉默持续许久,其实也仅仅是一分钟,然而对楚寒来说,这是十五年以来他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分钟。他设想过很多种陆琛的答复,比如“别闹”,比如“我是直男”,比如“你还太小了”,比如“我不喜欢你”。

但都不是,陆琛开口,说的是“不行”。

“我是你哥,你不能这样喜欢我。”声音如料峭春寒,没有一丝热度。

将凉未凉的晚风吹在身上,楚寒缩了缩胳膊,第一次觉得B市的五月有点冷。

今年夏天比以往来得早些,小半月过去,已经热得t恤都穿不住了。陆琛套上地摊买的背心和大裤衩,跨上崭新的三轮车,长腿一蹬,穿梭在人来人往的锣鼓巷中。

早七点是锣鼓巷最热闹的时候,随处可见大妈买菜砍价的身影,随处可闻小贩的叫卖声。陆琛嗅着各路香气,还没到煎饼摊呢,肚子先叫起来。他将车停在路边,径直走进人潮,在长队末尾停下脚步。张大爷的煎饼铺子总是人满为患,陆琛习以为常,掏出手机准备来一局贪吃蛇。

那晚过后,楚寒像是有意躲他,每天早早出门,三餐在学校解决,甚至搬到了沙发睡觉。陆琛有些没来由地不爽,却也是理解的——表白被拒,换谁都会尴尬。

现在经楚寒这么一折腾,他二人一天打不上几次照面,连尴尬的余地都省了,

说起来,拳打臭流氓那天也正是在这老张头家买的煎饼果子,当时陆琛在飞奔中脱了手,煎饼果子掉在地上,叫他心疼了好久。

正出着神,一只黄狗扑到前面一孕妇脚边发疯般狂吠,大肚女人受了惊,直接晕了过去。队伍前面一阵骚乱,陆琛顾不上工作迟到——他在饭馆找了个服务生的工作——正准备搭把手,突然透过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楚寒和吴念并肩而行,手紧紧牵在一起。

陆琛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自己没看错,急忙掉头奔向三轮车的方向。

他们怎么回事?为什么牵手?是在处对象吗?

陆琛觉得自己像个抓早恋的大家长,这样不太好,但仍想追上去问个明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问个明白。

陆琛加快脚步,几分钟后停下,路边空空如也,哪有三轮车的影子。

沉重的无力感裹挟而至,他抓抓裤腿,这才想起车钥匙又忘了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