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二次保释

第二十八章 二次保释

十月二十号周一的这一天,安泰熙难得地没有去上班,他很艰难地请了一天假,因为这一天他要去非公开法庭接受质询,以判定他的军事罪责保释资格是否继续生效。

虽然有元俊宰的安慰,然而安泰熙仍然有些忐忑,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其她人身上,或许是无足轻重的,毕竟那一场打斗在她们这一边是见义勇为的性质,可是对于安泰熙来讲,他的身份太过特殊,发生了这种事就非常敏感,法官肯定要考虑他对于韩国社会是否具有危害性。

小小的法庭内,郑太贤看着手中检方紧急整理的案卷,说道:“虽然确实有些不合规矩,不过似乎也并不是很严重吧,严格地来讲,她们并没有触犯治安法,违法的是那几个胁迫南喜珍的人。”

具时熏不慌不忙地说:“审判长阁下,南喜珍是一个脱北者,而安泰熙则是前北韩军官,鉴于脱北者已经在韩国造成的问题,我认为有理由怀疑双方有所合作。”

李恩英抖擞精神说:“请问检察官先生所谓的合作是指的什么呢?是指假结婚,还是冒领最低生活费呢?你应该不会故意忽略我的当事人如今有正当工作,因为他精湛的日语而就职于广泰会社从事外贸工作,另外还与国情院情报中尉同住吧。”

具时熏狠狠瞪了一眼李恩英,转过头去又白了元俊宰一眼,暗道李大律师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国情院的工作已经艰巨到需要对长期被监控者贴身监视了吗?为了大韩民国,元中尉付出的代价可是有些巨大啊,本来国情院的工作人员都应该是相貌平凡的,放进一个这么漂亮的家伙,果然会出意外状况,看来这执行的也是特殊任务啊。

控辩双方你来我往争论了半个多小时,审判长做出了最终裁决:“这一次虽然扰乱了治安,然而毕竟属于维护社会正义,因此本庭对此次事件不予追究,然而安泰熙你要注意,这样的事情不可以发生第二次,今后遇到这种问题不要私自执法,请报警由警察进行处理。”

安泰熙那紧张的表情顿时满是庆幸,感激地说:“是,审判长大人,我今后绝不再犯,多谢您的宽大。”

具时熏面无表情地收拾着桌面上的文件,其实他并不是很失望,因为对借助这件事把安泰熙送回监狱本来也没有抱很大希望,只不过出于检察官的责任,必须这样做。如果不看法律,单纯从道德来讲,安泰熙此次的行为其实没有什么问题,那种情况下报警当然是必须的,然而等待警察出动未必来得及,所以她们上前阻止也不属于动用私刑,只是作为一个被假释的北韩战俘,检方确实仍然要考虑到未来是否会有发生暴力伤害事件的可能性,如果这位北韩特种军官在南韩搞一次单人恐怖袭击那可也是很可怕的,毕竟要制造燃烧瓶并不难。

具时熏走出法庭,门口处,元俊宰正在将一方手帕递给安泰熙,安泰熙冲他笑了一笑,接过来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李恩英抱着肩膀站在一旁,出了法庭之后,她也没有那样剑拔弩张,对着自己点了点头,具时熏也对她报以礼貌的回礼,两人在职业立场上当然不可避免有所对立,但是除此以外,她们都很钦佩对方的专业态度。

具时熏站在一旁看了片刻,步伐稳健地走过去,在众人的目光中对安泰熙说:“安中尉,请相信我对你没有任何个人意见。”

安泰熙点头致意,道:“我明白的,具检察官,这是你的职责。”

既然上午将事情办好,吃过午饭后,安泰熙就匆匆回到会社上班,虽然只是耽误了一个上午的工作,然而老板也已经很不高兴,安泰熙想都不敢去想社长的脸色,埋头拼命处理文件。

秋娜拉见他这么紧张,悄悄和他说:“不要担心,那些十万火急的事情我都已经处理过了,余下的这些虽然也重要,然而时间上赶得没有那么紧,你手上受了伤,难免有些不方便,不要太焦急了。”

安泰熙满含感谢地说:“谢谢你娜拉姐,我的手没事的,总要尽快清理干净才好。”虽然手背上隐隐作痛,可是速度仍然是不能减慢的啊,这关系到自己的生计安全问题。

他一刻不停地一直干了将近两个小时,这才终于将大部分积累的工作处理完毕,这个时候安泰熙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个很尴尬的生理状态,那就是口很渴,然而小腹又十分憋胀,因此他喝了几口水之后匆匆就去了洗手间。

安泰熙解开裤子站在小便池前,这一次他放水的时间有些长,毕竟已经忍了很久,不过随着水压的降低,他的心头也逐渐轻松。就在这时,洗手间的门一开,另一个人走了进来,安泰熙转过头一看,原来是申基范。虽然最近没有再吵架,然而之前几次申基范的挑衅自己却是没有忘记的,后面只要再想到这个人,安泰熙就感到有什么东西梗在自己胸中,一阵心理不适,因此虽然平日里工作中也是尽量正常交往,绝不会因为个人意见而影响工作,但是私人之间能少接触就少接触,哪知今天居然两个人一起上洗手间。

安泰熙纯粹礼节性地勉强向他点了一下头,然后两只眼睛便盯着下方的小便池。

旁边的水流声也响了起来,然而那种尴尬感不但没有消减,反而更加强烈,安泰熙能够感觉到申基范那审视性的目光正扫在自己身上。他从没有想过与同性一起上厕所的情景会如此别扭,从前本来从不觉得一群男人站成一排小便的画面有什么古怪,然而此时洗手间里虽然只有自己与申基范两个人,他却感到浑身都不自在,安泰熙忽然感觉到,上厕所的时候难免要在同性面前裸露性器官,虽然阴茎此时的作用是排尿,然而一想到它在晚上会用到的途径,安泰熙就不由得一阵脸红,上洗手间这件事本来应该是问心无愧的正常生理需求,可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便不由得有了些别样的味道。

这时只听申基范说道:“你的手是怎样受伤的?”

安泰熙头也没有抬,回答道:“蹭伤的。”

申基范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桃色原因造成的。”

安泰熙这时已经平静下来,膀胱里的压力也完全解除,他整理着自己的裤子,问心无愧地说:“自然不是那样。”

这种事他连想都没有想过,并不是因为作为战俘自感卑微,事实上虽然曾经对于女男之间的恋情抱有憧憬,然而自从与元俊宰变成了那样的关系,安泰熙确实没有想到过出轨,因为在这段感情之中自己感到非常满足,而且起码从目前的状态来看,元俊宰短时间内也不会另外再找一位情人,不仅仅是因为两个人如今的情感正在浓烈之中,更何况俊宰纵然再怎样精明能干、精力过人,以他如今的时间安排来看,除了国情院的工作,其她时间几乎都分配给了亲人和自己,每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元俊宰没有办法另外变出几个小时来另外去幽会。

申基范眼里掠过一丝莫名的笑意,拉上裤子的拉链,说道:“不是就好,十号的晚上,那个站在车旁的男人可真的是漂亮得很啊。”

安泰熙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响,仿佛一颗手雷在颅腔内爆炸了一样,他伸出手一把就揪住了申基范的领子,咬着牙强忍愤怒,压低声音质问道:“你说什么?”

申基范却丝毫也不惧怕他,只见申基范微微冷笑着抓住安泰熙的手,狠狠向下一拉,甩脱了他扯住自己的手,然后整理了一下衣领,从容地说:“何必这么着急?两个男人作为情敌而发生纠纷,虽然有些丢脸,然而也不是很罕见的事情,除非是另一种情况……啊,仁寺洞和你在一起的男人也是很美的啊,这样一说我忽然想起来,那个等在车外的人,当时也在街道上与你们碰面了,场景真的是很美好呢,很有一点偶像剧的气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脱北者,在汉城居然会有这样的奇遇。”

安泰熙的身体不由得轻微地颤抖起来,那是愤怒到了极致的表现,然而他却只是握住拳头,一句话也没有说,更没有动手,申基范有恃无恐地看了他一眼,洗了手扬长而去。在申基范看来,安泰熙是不敢对自己抡拳头的,一旦他采取暴力行为,自己不但会报警,而且还要将他与两个男人的暧昧情节播散出去,那样一来,安泰熙在会社就根本无法立足,必须辞职了,否则等待他的就是解雇,而安泰熙考虑到的还有自己的假释,他上午刚刚从法庭里出来,那时面临的就是假释取消的危险,如果这个时候在冲动之下动手,恐怕即使是李恩英律师,也难以为自己脱罪了。

申基范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着脸色略有些苍白的安泰熙走了回来,这个人方才所受的震动也很不小吧?重阳节晚上的那一幕画面实在太有冲击力,之前在仁寺洞,因为角度的关系,自己没有把那个人看得很仔细,然而那一天可是完全看清楚了,那个男子懒懒地倚在车上,表情似乎微微有些落寞地抽着烟,他一条腿略为弯曲地撑住身体,另一条腿向前伸着,这显得他的腿更加修长。本来一直是一种无动于衷的神情,只是当他看到自己这位同事的时候,眼神中有了一些生气,伸出手臂招呼起来,然后安泰熙就飞快地赶了过去。

申基范对于同性的恋情没有什么兴趣,所以也谈不到妒忌的问题,他只是觉得这件事非常奇妙,脱北者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这些人虽然离开了饥荒的朝鲜,然而在韩国却大部分仍然处于底层,失业率也非常高,毕竟她们很难以融入这样一个在许多方面与北韩截然不同的南韩,尤其雪上加霜的是,她们还是从一个低阶社会来到一个高阶社会,以她们的平均水平要在韩国提升阶层就更加困难。

然而安泰熙似乎是个例外,虽然也是脱北者,他却并没有那么落魄,如今不但有了一份正当体面的职业,而且居住条件也不差,申基范是一个天生的刺探隐秘信息的优秀人才,对于各种秘密事件,他有着天生的敏锐观察力和判断能力,早就看出安泰熙与那个叫做“俊宰”的男人有一种隐晦难明的关系,至于另一个冰冻人偶一样的男子,第一次的时候申基范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到了第二次再见面,那人的正面表情就休想逃得过自己的眼睛。

这三个人真的是有意思啊,有时空闲了下来,申基范想到他们三个,就不由得笑了起来,那天既是重阳节又是星期五,两种喜悦叠加起来一定更加快乐吧,那三个人开车出去

是去了哪里玩儿呢?汉城这样热闹,有许多有趣的地方,那一天晚上有两个这样精品的朋友陪伴,安泰熙一定过得很快活吧,他的人生轨迹也真的是很神奇啊。不过有时候自己看一下安泰熙的脸,虽然不是主流审美所欣赏的那种俊俏精致,但却也是很有味道的,沧桑与清秀融为一体,是安泰熙独特的气质,如果真的对男人感兴趣,可能很容易对他产生怜惜之情吧。

申基范微微偏过头去,看着安泰熙的背影,无论厌恶也好,怀恨也罢,但是这个人真的是很有意思啊。

这一个周末的时候,金敏爱的家里又多了一个人:南喜珍。

南喜珍双手捧着茶杯,神态十分拘谨,让安泰熙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心情,当时自己可能也是这个样子吧。

元智银正愤愤地说着:“本来以为路人都是漠不关心的,原来居然也有公德市民报警,只是警察实在来得不是时机,或者早一点,或者晚一点,结果却刚刚好在我们要离开的时候赶来了。”

元俊宰噗嗤一笑,道:“不是蹭了警局一顿饭吗?那便当的价格要两千六百韩元呢,对你们很不错的,如果晚走一点,还可以再省一餐早饭。”

南喜珍说话的声音很低:“我们从北韩来到这里,没有什么技能,开始找工作之后,许多人都很快就知道,如果在办公室或者工厂做事,一个月不过赚九百美元,而在那样的地方,我们一晚上就可以赚一百美元,招募我的姐姐和我说,那里不会强迫我们做什么,只不过是唱唱歌跳跳舞,再从客人那里弄些钱。朝鲜的贫困让我非常恐惧,而老板和招募人本身也都是从朝鲜来到韩国,算是祖国同胞,想着应该是可信的吧?那时急于赚钱,就进入了这一行,想的是不但自己的日子可以好一些,还可以寄钱给家里人,哪知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华丽的幕布下掩盖着严酷的现实。

元俊宰道:“那个老板已经以涉嫌勾结黑社会被逮捕了,而你说的那位招募人,我们暂时没有找到。”

“据说她已经去了水原那边,因为汉城的男人虽然赚得多,但是也非常狡猾,那些穿西装的男人付钱喝酒,总想从女孩子身上占一点便宜,水原那边的建筑工人虽然粗鲁些,但是很幼稚,之前她还问过我要不要和她一起走,我在汉城已经比较熟悉了,不想去那么陌生的地方,就没有和她去。”

元承铉十分威严地说:“嗯,这就是黑社会的辈分一样,先来的人让新人去做最危险的事,而她们自己则作为组织者,从中抽取最大的份额,另外也败坏了韩国的风气,这就叫做‘事物是普遍联系的’。”然后他转头看着正低垂着头,显然心情十分沉重的安泰熙,很有权威地说:“嘿,泰熙,我一直有叫你好好读书的,现在我考一考你,知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安泰熙听到元承铉问话,神经一下子受到了触动,顾不得继续郁闷,连忙开动脑筋,略有些心虚地斟酌着说道:“大概是某位资深情报官吧。”

看到元承铉一脸不赞同的表情,安泰熙就知道自己猜错了,这时元智银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是列宁。”

这时金敏爱很沉稳地说:“喜珍,那一行不是那么好做的,而且总要考虑自己年纪增长之后的生活,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法要学一门技术?如果对哪种技能感兴趣,我们可以为你垫付学费和生活费,等你以后毕业就职之后再慢慢归还。”

“多谢伯母伯父,我小的时候一直很喜欢各种花草,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学园艺。”

元承铉点头道:“这个行业是不错的,汉城要建成国际大都市,园艺师是很重要的,虽然工作辛苦了一些,然而只要有技术,肯用心,是能赚到钱的。”

安泰熙望着南喜珍,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南喜珍又要回到那样的环境里面去,作为一个同样是孤身来到韩国的人,他可以理解南喜珍有多孤独,多无助,又是多么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