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重回江陵

第四十三章 重回江陵

零三年五月三十号这一天,两个人吃完晚饭,元俊宰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精美的纸盒递给安泰熙:“泰熙,这是送给你的端午节礼物。”

安泰熙接过来一看,只见包装盒上一个椭圆形深蓝图案上印着一个鲜明的白色Logo:sAmsung,打开来一看,原来是一部手机,是最新款式的智能手机。

“是三星的手机啊,真漂亮。”宝石蓝的机身,看着稳重大气,手感十分光滑。

元俊宰笑着说:“在韩国,人们躲不过的三件事就是死亡、税收和三星。像素不错,我们去江陵拍照正用得到啊。”而且明天是周末,正好可以去街心公园先试一下。

“谢谢你,俊宰,我……”

“你上一次送我的袜子穿上去很柔软舒适啊,穿着你买给我的袜子,就好像和你在一起一样。”紧紧贴在一起的那种。

安泰熙微微垂下头来轻轻一笑,元俊宰总是这样体贴,自己无论是从军衔工资还是家世积累上,都无法与元俊宰相比,对于金敏爱家中的经济支持,安泰熙总是不愿动用的,因此他很难买得起太多昂贵的礼物回赠给元俊宰,事实上元俊宰所在意的也并不是礼品的价值,他送给安泰熙的也并不都是新潮的、价格正在最高点的物品,有时候只是一双毛绒手套,或者是几张书签,还是从慎彬那里拿来的——慎彬如今已经成为书店经理。

经过几天时间,安泰熙对于新手机已经比较熟悉了,智能手机从两千年开始出现,到如今也不过三年时间,然而却已经风靡韩国,只是安泰熙虽然对网络科技十分执着,电脑配置很高,但是对于这些新型电子消费品却不太热衷,他的手机一直是诺基亚的老款,从九七年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换过,一直是那一只小巧的手机。

安泰熙不更换手机不仅仅是因为怀旧之情,最让他难以割舍的是它的坚固性能,非常抗摔。安泰熙是一个使用物品非常细心的人,他看重诺基亚的这个功能绝不是因为他经常摔手机,而是一旦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会因此而报废一只手机,事实上他只无意中掉落过一次,当时手机四分五裂,然而捡起零件来拼装起来居然还能继续用,因此安泰熙觉得这种手机带到战场上去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非常牢靠耐用。

六月四号这一天是端午节,然而端午不是法定假日,因此两个人安排的假期就是这样的,四号当天是周三,他们从周三开始连续请了三天假,连周末的两天,一共是五天假期,从三号晚上乘车去江陵,四号早上就已经到达,刚好来得及参加端午祭。

在江陵车站下了火车,安泰熙故地重游,不由得心情十分复杂,两个人走在江陵的街道上,广场上的官奴假面剧十分热闹欢快,让安泰熙有一种恍若梦境的感觉,此时的江陵与自己记忆中的江陵完全是两个世界,仿佛自己曾经死去,如今二次复活,在周围毫无察觉的人们之中如同梦游一样地走着。

安泰熙脑海中的江陵是混乱恐怖的,事实是他上一次并没有进入市区,一直是在山林农田之间逃亡隐匿,被俘之后更是连被清醒着押解入市区转送汉城的幸运都没有,直接是用直升机先送入江陵医院急救,然后在昏迷之中又转移到汉城,等待清醒后接受审问,因此他其实是对江陵市内毫无印象的。

然而安泰熙对于江陵郊外的感觉却极其鲜明,本来经过七年安稳的、备受抚慰的生活,对于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已经有些淡忘了的,然而此时回到江陵,就好像大脑记忆库的密码被激活一样,那段经历全都重新站了起来,如同干燥的标本吸收了足够的水分,又变得充盈了起来,栩栩如生。

他的脑子里不由得又开始回放那段逃脱追捕的经历,整支队伍化整为零之后,自己所在的小组最后只剩下两个人,当自己与唯一的同伴亡命于山林之中时,每当两个人在周围短暂的平静之中获得暂时的喘息之机,他们互相注视着对方,眼神中的表情彼此都能够理解,那就是此时此地,在这个世界上,两个人除了对方之外一无所有,一旦失去同伴,便不再有任何掩护,只剩下自己孤零零逃窜在林地中,夜晚的星空之下,也不会有人为自己守夜,自己只能睁大眼睛,如同惊惶的野兽一样在危机四伏的敌国土地上度过难眠的一夜,生不安枕,死不安息,那种孤独和绝望是无以言表,也是难于承受的。

经过饥饿和紧张惊恐的几天之后,最后的结局终于来到,自己与同伴被韩国陆军团团包围,同伴战死,自己在中枪时候的感觉本来也是:一切都结束了,可以放弃挣扎了。

然而当自己醒来之后,却面临更加严峻的处境:自己活着落到了南韩国情院的手里。

正当安泰熙在回忆之中越飘越远,仿佛沉入一口幽深的古井,消失在一团浓雾之中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亲切而又焦急的呼唤声:“泰熙,泰熙……”

安泰熙恍然间如同从一场噩梦之中苏醒,他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人,元俊宰的脸在他的瞳孔中逐渐清晰起来。

“泰熙,你还好吗?”元俊宰两手抓住他的双肩,十分担忧地

问。

“啊,俊宰,我没事的。”安泰熙轻轻呼出一口气,精神逐渐放松了。

元俊宰温柔地一笑:“那就好,你刚刚的样子,好像着了梦魇一样,我知道你想起了什么,不过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好吗?”

安泰熙默默地点点头,自己总是让俊宰担心,真的是很过意不去。

元俊宰稍稍松了一口气,拉住他的手,笑着说:“我们去那边看荡秋千吧。”

晚上,宾馆里,安泰熙与元俊宰躺在床上,吊灯关掉了,壁灯却亮着,灯光不是很明亮,然而基本上却也可以看得清楚。元俊宰右手肘撑在床上,半卧在那里,左手拿着一根不正从那里弄来的羽毛,轻轻地刮搔着安泰熙的面颊,安泰熙从前作军人的时候,对于草叶树叶之类的碰触从来没什么太多的感觉,然而几年来在私密的卧室里与元俊宰那样厮磨,身体已经变得很敏感,忍受不住这样的酥痒,他笑着就握住了元俊宰的手。

元俊宰顺势便亲吻起他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背,笑着说:“方才音乐厅的伽倻琴非常好听,平时经常听流行音乐,很少听这样的韩国传统演奏呢。”

安泰熙放开了他的手,将那根羽毛放在床头柜上,说道:“是啊,在北韩的时候,经常听的是手风琴。”号称“人民乐器”,每个教师都必修的科目之一,在建筑工地和农田之间也经常能够听到它的曲调声,因为便于携带,在那样劳作的地方想起手风琴的乐声,很能够让人激发干劲。

“我们明天去江陵国师女城隍祠那里看看好不好?虽然祭祀郑家女的‘奉安祭’在前天就举行过了,不过去看看那里的风景也是不错的。”

安泰熙沉默了一下,说:“我想先去统一公园看一下。”

元俊宰马上就明白他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因为九六年的事故潜艇被打捞出来经过检查之后,就安放在江陵市的 统一公园里,供游人参观,这也算是国民福利吧,毕竟当初为了清缴渗透者,韩国举国上下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然而时至今日,安泰熙又何必再去看那艘改变了他命运的潜艇呢?虽然现在的生活堪称美满,可是毕竟中间转折的过程太过痛苦,他的战友也基本死亡,对于安泰熙来讲,这样的结果也是非常惨烈的,本来自己还在忧虑如果去海滩游玩,安泰熙看着那片海,会不会想到当初他们二十六个人从潜艇中爬出来,茫然踯躅于海滩的情景,哪知他却直接要去统一公园。

元俊宰轻轻叹了一口气,两只手臂环抱住安泰熙的头,问:“泰熙,你觉得自己能够承受住吗?”

安泰熙微微点了点头:“不要担心,我可以的。”

“好吧,那么我们明天就去统一公园,今天晚上早点睡吧。”

虽然熄灯很早,然而这一夜安泰熙却大部分时候半睡半醒,短暂的时间他似乎沉入睡眠,然而不多时便又感知到外界的环境,比如黑暗,比如床铺,虽然宾馆里比较安静,很少有声音。那种感觉略略有一点像是七年前出发前夜的心情,只是虽然不像那时那样紧张,却格外的忐忑,相比此时,七年前在朝鲜的最后一夜自己反而睡得很好,出征前的振奋离奇地化作助眠药物,让自己能有充沛的精力执行这次光荣的任务。

因此第二天早上,安泰熙就觉得身体里有些发空,最好是喝一杯茶来提一下精神才好。

统一公园这个名字就表达了韩国的意图,公园设立在海边,就在当年事件发生的不远处,公园的地面上是大面积红白相间的方形地砖,植物比较少,最引人注目的是前方那放置在水泥支架上的庞大的潜艇。不得不说公园主管方在配色方面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支架主体是黄色,下面的支柱上层一小段是绿色,下部大段是深褐色,稳稳地安放在支架上的潜艇,艇身是砖红色,上面突出的救生舱部分则为绿色,整艘潜艇油漆得十分光滑,因为本身是金属的质地,整艘潜艇在阳光下散发着类似镜面一般的光泽,而背景则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

艇身前搭建了一座金属梯,直通潜艇内部,有几个人在这里排队等待参观,看来虽然几年时间过去,韩国民众的热情仍然不减。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安泰熙和元俊宰在导游的带领下进入潜艇,导游一边在前面走,一边讲解着注意事项:“进入潜艇内部请不要随意触摸,虽然这里面的电源已经断掉,但是有一些装置容易损坏,好了现在我们来到的是工作舱和住舱,这里是潜艇人员工作和休息的地方,再前方是鱼雷装载舱……”

看着这无比熟悉的舱室,安泰熙陷入了深深的回忆,自己当年乘坐潜艇在海底航行的时候,就是住在这个地方,他站在一张床前,轻轻抚摸着床栏,这就是自己当年的床铺,人民军印着红五星的床单还铺在上面。

这时元俊宰轻轻对导游摆了摆手,低声说:“谢谢您的讲解,请让我们自己看吧。”

听他这样讲,导游停止了那倒背如流的解说,笑了一笑,略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俊美男子身边的那个男人,真的是有点奇怪啊,好像十分感慨的样子,莫非当年也是参与搜

捕行动的人员?

安泰熙没有留意导游那好奇的神情,慢慢地走在潜艇之中,时光仿佛如同倒流的河流,一下子将他带回到七年之前,这艘潜艇几乎每一个地方都留下过他的脚印,一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忙碌于各个岗位上的战友同伴,他们神态如常,正在进行着常规操作,而且似乎并没有留意自己,偶然有一个关系格外不错一些的战友看到了自己,冲着自己一笑,如同平时见面相互打招呼一样。

安泰熙眨了一下眼睛,面前的幻象消散了,如今在他眼前的是空荡安静的舱室,因为时间比较久,潜艇内部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锈迹,走过一道推开的门,白色的金属门中央是大大的绿色圆片,让潜艇内有了一抹鲜亮的色彩,另一边是绿色的管道,管道上安装着鲜红的圆形旋转开关。

前方是监控室,老式的屏幕显得十分陈旧,安泰熙不由得就想到了公寓中的电视机,他伸出手来想要触碰仪器,旁边这时伸过一只手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泰熙,不要碰这里的东西。”

安泰熙看了看元俊宰的脸,收回了手,终于回到了现实,现在已经不是自己在这里服役的时候了,如今自己已经是南韩国民,而当年的这艘北韩潜艇也已经成为公园里的展示品,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离开统一公园,在江陵市又游玩了一天,晚间宾馆的床上,安泰熙靠在元俊宰怀里,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不住地变化着,不过两个人却都没有去看。元俊宰的唇又贴近了过来,柔软润泽如同香甜的糖果,安泰熙搂抱住他的脖颈,黏腻浓稠地吮吸着他的嘴唇,就如同胡蜂啜饮葡萄甜蜜的浆汁,元俊宰柔情似水的眼神仿佛温泉一样浸洗着他的全身,将之前的沉重与疲惫渐渐洗刷掉,简直好像方才的热水澡一样的效果。

江陵潜艇的往事已经过去很久,血迹渐渐干涸,过去的场景如同老照片一样,终究会逐渐褪色,这么多年来,自己已经累了,现在自己只想看着元俊宰,让他占据自己的大脑。

就在元俊宰将手伸进安泰熙衣服内开始抚摸,以为可以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抒发情欲的时候,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圆圆脸戴着眼镜的男人,主持人说道:“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了统一政策研究所顾问、脱北者同志会会长金德弘先生……”

元俊宰顿时一阵郁闷,为什么今天电视台居然请到了金德弘来做节目?本来自己还设想这一次在旅馆的房间里,电视背景音的伴奏之下,与安泰熙发生一次别致的性爱,在汉城时两个人总是在床上做爱的,泰熙这个人保守得很,所以这一次略略变化一下周围环境,也是很新鲜的体验了,哪知居然这一位大神出现了,果然自己的恋人一听到金德弘的头衔和名字,身体的动作就停了下来,转过头去看着屏幕。

只见主持人问:“导致黄长烨先生逃亡的真正理由是什么?”

“一九九六年二月在莫斯科举行的主题思想讨论会上,黄前书记曾说‘主体思想不是金日成和金正日创造的,而是我的作品’,金正日接到相关报告后非常愤怒。当年六月中旬,黄前书记对我说‘感觉金正日不会就此放过我,帮我买些毒药,以备在遭到羞辱前服毒自杀’。”

安泰熙听了这句话,不由得垂下头来,莫非这就是自由战士出逃的真正原因吗?如果不是黄书记那一回的失言,他是否仍然在朝鲜过着头面人物的优裕生活?不过金会长你在媒体上这样说,黄书记那边不会不开心吗?

元俊宰看着画面上的金德弘,也感到心里别是一番滋味,这位朝鲜劳动党资料室前副室长确实不像他的书记那样活跃,据统计,黄长烨在一九九八年到二零零三年的六年时间里,先后作了三百多场非公开的报告,四十多次接受韩国国内外媒体的采访,并先后撰写了十七本书,披露朝鲜鲜为人知的政治内幕。然而无论他出走的原因如何,他所提供的这些资料都是非常宝贵的,作为一个情报官,元俊宰对于道德没有那么浪漫的要求,因此也就不会因为理念与现实的落差而产生什么诗意的伤感,那种学院式的情怀在他工作一年之后就已经几乎完全消失掉了,如今的元俊宰已经是一个纯技术性的人,除了面对亲人和恋人。

事实上这两个前劳动党高级干部叛逃后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本来金泳三总统之前承诺给他们正副部长待遇,然而韩国很快就更换了总统,到了金大中总统的时候,就没有守住这一承诺,至于“支持朝鲜民主化运动”这个诺言的打破,其实倒不是最令人伤心的吧。

国情院内部,对于这位金副室长也并不是很尊重,有人背地里称呼他为“余光贸易总经理”,把他当做商人来对待,兜售政治理念,用光辉无私的理由来谋取个人利益,虽然安泰熙在网络部任职,然而类似言论他也曾听到过,毕竟即使在国情院内部,他的身份也是严格保密的,有许多人并不知道他就是当年的那位江陵潜艇幸存人员,有时说笑闲聊的时候难免会带出两句。在这样的对比之下,安泰熙虽然替金副室长感到难过,不过对于自身境遇也有一丝庆幸,高层政治人物确实风光,然而当时局变化时就难免尴尬,而自己作为技术人员

,倒是能够凭借技能获得一定的尊重,也算是有得有失吧。

元俊宰笑着解开了安泰熙的衣服,在他的前胸不住地亲吻着,一边亲一边将他按倒在床上,并且还伸出手去在他的腋下不住地抓挠,安泰熙扭动着身体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嬉闹之中,两个人的衣服都脱掉了,赤身裸体交叠在一起,在快速升温的情绪之中,安泰熙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两条腿缠在元俊宰身上,不住地摩擦着他的身体,恍然间安泰熙有一种画面感,两个人此时的样子好像两条交尾的蛇。

在这样潮湿闷热的气氛之中,元俊宰的性器仿佛是在不经意中顺其自然地就进入了安泰熙的体内,如同流水循着渠道天然地向前流淌,既不刻意,也无勉强。安泰熙喘息着,感受着自己的肠道又被一个粗硬灼热的物体扩张开来,那是元俊宰的阴茎,七年里他们曾经无数次这样做过,然而这一次安泰熙的感觉却十分不同,元俊宰悬在上方的脸是如此亲昵,充满了柔情蜜意,那轻轻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指如同天使的羽毛,那样小心,那样轻软,仿佛生怕碰碎一个美丽的梦境,而且指尖还带着细细的电流,让安泰熙的身体一阵战栗。

在自己体内动作着的海绵体器官超越了生物体的实质,带给自已极为丰富的意义,那是强烈的爱、关心与守护,是一种承诺,安泰熙轻轻呻吟着,他的大脑忽然间向一个诡异的方向拐去,一瞬间竟然想到了自己自杀的那一次,元俊宰给自己输血的事情,由于当时正处于昏迷之中,因此安泰熙当然没有看到输血的过程,朴在宇和自己讲这件事的时候,虽然也不由得一阵感动,意念之中仿佛有一道暖流注入血管,然而毕竟只是想象,如今他有一种奇妙的联想,此时的元俊宰仿佛在用另一种方式为自己输血,自己确实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了新的生命力。

这时元俊宰很体贴地问:“泰熙,这样子舒服吗?”

安泰熙脸色更加红了,头在枕头上点了两下,方才的联想是绝不能对俊宰说的,否则可有多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