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转过年来一月十八号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阮氏钗终于在医院里生了一个女儿,阮经武和黄振烨得到阮氏钗已经入院的消息后,马上请假一起赶回西贡。当他们到达那里的时候,妹妹阿钗已经顺利生产,小婴儿六斤四两,武氏琳给自己的孙女取名叫“阮河清”。

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从阮经武手里转到黄振烨臂弯里,抱着这柔软的婴儿,黄振烨激动地说:“阿钗辛苦了,如今我也当舅舅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虽然我没有结婚,然而也有孩子,而且自己妹妹的孩子就是感觉和别的女人生出来的不一样。幸好阿钗你没有结婚,否则现在一定有一个‘父亲’要来和我争夺孩子的监护权,这是完全属于我们家的孩子,这才是真正的仙龙后代。”

一瞬间黄振烨对于越南人所讲的“仙龙后代”忽然有了一种全新的理解,本来的传说是这样的:越南最早的王朝是鸿庞氏,鸿庞氏首位君主禄续,是神农氏的后代,获封为“泾阳王”,治理南方,号“赤鬼国”。泾阳王与洞庭君龙王之女结婚,生下貉龙君(名崇缆)。越南人称貉龙君为“百越之祖”,而其长子则称为“雄王”(又作骆王、雒王),继承王位,建立“文郎国”,历十八代,共两千多年,因此越南人自称是“雄王子孙”或“仙龙后代”。

黄振烨一直很喜欢“仙龙后代”这个词,“雄王”的称呼让他感觉攻击意味有点强,还是“仙龙”给人的感觉更加高雅优美一些,而且代表了另一种性质的力量。如果自认是“仙龙后代”,那么就是认同龙女的血统,如今自家是由妹妹的血脉延续下来,那当然是“仙龙后裔”的称呼更加妥当。

阮氏钗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虽然十分疲惫,但精神却很好,婴儿很健康,这是她之前最担心的问题,虽然已经慎重挑选了精子,然而总是难免担忧意外情况的发生,孩子生下来后,母亲第一时间就是数数十个手指头和十个脚趾头,发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这才放心了。

阮氏钗并不担忧未来的育儿问题,如今她做生意已经赚了一些钱,有了经济基础,母亲和两个哥哥也会共同育儿,母亲很快可以退休,到时候家里再请一位保姆,自己就可以脱身出去继续经商。

阮经武和黄振烨一连在西贡住了三天,阮氏钗很快就出院回家,将家里的事安顿了一下,又给孩子上了户口,两个人就必须回河内了。

这个大好的消息自然很快传递到朋友圈中,黄振烨告知了阮青山、阮兴强和梅姐,阮经武则和阮文灵少将、伍元朗、黎维信都说了,裴林松作为他的副手自然知道这件事。到了二月十七号孩子满月的那一天,虽然他们两个人没有回去,然而却在家里办了一个小小的满月宴,饭菜美味而简单,客人们则象征性地给了红包,毕竟他们并不是要借此敛财。

裴林松端着一杯水站在那里看着对面那几个人,那是黄振烨的同事,都是工厂的人,裴林松也是个敏感的人,这个聚会真的是很特别了,自己作为军方情报部门的人从前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和一些“工人阶级”欢聚一堂,这毕竟是两个系统两种文化,双方没有共同语言,因此即使站在一间房屋里,彼此之间也是泾渭分明。裴林松不是没有参加过各种人混合在一起的聚会,然而那种情况要么大家本来就见过面,要么是在一个不必互相搭理的环境,比如广场聚会之类,如今这样一个狭小的环境如果彼此之间不聊天的话实在很尴尬,然而要聊的话又不知该聊什么,连老练的裴上尉都感觉有点不自在了。

裴林松转头看向正在给大家端水果的黄振烨,又看了看自己的老上司阮经武,暗想这两个人其实也搭配得蛮诡异的,当年在谅山的时候,一个是战俘,一个是越军情报官,居然也能成为伴侣,更加没想到的是他们能够维持这么多年,如今连侄女都有了,眼看已经融合成亲亲密密的一家人,有时候裴林松真是感觉到难以想象,这两个人平时聊天都是聊得什么?越中前线巴啦啦,工厂设备巴啦啦……

不过一直不交流毕竟还是不好,于是裴林松就走向那位四十几岁的梅姐,十分客气地和她聊了起来,女人的交际能力普遍比男人要好,容易打开局面。

“我经常听振烨说起梅姐的,说在工厂里梅姐很照顾他,他非常感激的。”

梅姐笑道:“振烨这孩子是个好人,我还记得他十年前刚刚来到工厂的时候,就好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小鹿一样,一脸单纯干净,有时候连话都说不顺溜呢,看到他我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弟弟,不过他的技术是真的好,很快就成为车间骨干,站稳了脚跟,他人又好,见了人不笑不说话的,谁有什么事情也热心帮忙,大家都很喜欢他。”

裴林松:那当然了,中国培养出来的机械师啊,下士官出身呢,技术能不好吗?

这时旁边的阮青山也加入进来:“阿烨确实是不错,如今日本和我们合资办厂,新设备前几天刚刚到了,正在安装,有日本的工程师在这里指导,阿烨居然能用英语和他们搭上话,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原来阿烨还会讲英语,我还以为他只会越南话和中文呢,那个

配给我们的刚毕业的日文翻译说,日本人也很夸赞阿烨的技术,说他是‘一级棒’呢。”

裴林松:越南与日本在一九七三年建交,不过后面波折太多,到了八六年的时候总算是开始改开了,要与世界各国做朋友,如今在柬埔寨的军队也撤得差不多了,政局日益稳定,所以日本人也敢来投资了,她们在中国投资也不少,越南还要努力竞争才行。

阮青山又说了一句:“其实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阿烨到底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怎么技术这么厉害?”

裴林松一听,这可是个炸弹,他于是从容地说:“据我所知振烨一直是很能努力钻研的,工作之余也没有放弃读书。”

阮青山回头就训斥侄子阮兴强:“你看看你师傅那么高的手艺,平时下了班还读书呢,我每次让你读夜校你就是不去。”

阮兴强挠挠头,道:“叔叔,我一进夜校就犯困,还不如我师傅先读了再教给我就好了,我爱听他讲东西。”

看来这一位也是“拿来主义”,直接?受个现成的。

梅姐看着那一边,笑着说:“阿烨和武少校兄弟两个真是要好,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如今武少校有时候下班时还在厂门口等阿烨呢。”

裴林松转头一看,只见阮经武正含笑伸手从黄振烨头发上取下一个什么东西,这动作如果放在别人身上本来也很正常,同志间的友谊嘛,不过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做出来怎么就这么亲昵?简直要闪瞎他那双一点五视力水平的眼睛。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九月,国庆日那一天,阮经武和黄振烨早上去邮局往西贡汇了钱,虽然每一次妹妹阿钗都说不要再往家里寄钱,她赚的钱够用,如今越中两国的边境愈发缓和了,能够带进带出大批东西来,因此利润也就直线看涨,不过两个人仍然要尽到舅舅的责任,自己人不在西贡,不能在照顾孩子的事情上出力,就只好用金钱弥补。

从邮局走出来,两人的心情都十分轻松,随着今年八月最后一批越南军人撤离柬埔寨,柬埔寨那个战争泥潭是彻底摆脱出来了,每一场战争虽然都具有自己的目的,然而它本身却是一个纯粹的消耗性行为,大量的人力物力要投入进去,无法进行经济建设,这样生产物资的人减少,消耗物资的人增多,国家经济肯定会出现紧张的,最严重的情况就是像越南前几年那样,前方在流血,后方人们吃不饱饭,经济濒临崩溃。

如今军队终于全都撤回来了,战争结束,就会有相当一部分人从军队中退出来进入物资生产领域,而且与中国的关系也将进一步缓和,现在越南急需的是贸易,是投资,是发展经济,长久的物质匮乏的生活让人们实在厌倦了。

公路上有人骑着摩托车一闪而过,黄振烨的眼神顺着那个人的摩托车一路远去,过了一会儿说道:“如今除了军队和政府,私人也有摩托车了,不过这个东西目前不是很容易从中国往这边带。”

阮经武点头道:“要买汽车不是很容易,自行车骑着比较慢,而且长途的话就很累,所以摩托车还是很不错的,我们的钱要买一辆摩托车并不是很难,到时候就让达非帮我们带一下。振烨,你会骑摩托车吗?”

黄振烨努力地想了一下:“不知道。”

阮经武笑了:“没关系,我当初曾经学过的,其实很简单,我们到郊外骑几次就熟练了。”

十月十六号是星期二,这天晚上阮经武坐在灯前缝制着一个靠垫,阮经武的手工非常好,毕竟曾经受过专业训练,除了破译密码、化妆侦查之外,对于简单的物品制造改装也是明白的,虽然不是机械师,然而用起小锯小锉来也非常得心应手,曾经送给黄振烨他自制的项链坠,是用掷弹筒的弹壳做鸡心坠子,把底火那边锯掉,刚好是个项链坠。又把底火抠去,安个小照片,扣上块薄有机玻璃,用小锉磨得明明的,挂个手榴弹环线,戴在脖子上蛮好看;另外还有戒指,是蝴蝶式的,用枪榴弹尾翼做的,戴在手指上亮晶晶的,当时黄振烨看着两个人手上一模一样的戒指,心中就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更别说从前物资紧张的时候,两人的衣服如果破了都是他来缝补,针脚非常细密,充分体现了他精细的秉性。

黄振烨坐在一旁看书,在看了一会儿满是图纸的书本之后不由得转过头来看向阮经武,灯光下阮经武的侧脸显示出十分认真的表情,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无论做什么都是很用心的,烧菜是这样,做针线也是这样,相信他在部门里工作也一定是这样一丝不苟的,就是他这认真做事的样子格外增添了魅力,让人和他在一起感觉到特别安心,因为知道这个人绝不会疏忽懒散的,生存能力非常强。

阮经武今年三十八岁,已经是一个很成熟的年纪,完全像是一颗熟透的果实一样,馥郁香甜的气息从果体中飘了出来,沁人心脾,尝在口中甜美多汁,偏偏又有一种韧性,这两种特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让黄振烨有时候就好像一只渴望采蜜的蜜蜂一样紧紧吸在他身上不肯放手。尤其是此时,黄振烨看到他在灯下做针线的样子,莫名地竟然联想到自己那看不清面目的母亲,很像那首在

中国正流行的歌曲“烛光里的妈妈”,不过他摇摇头,马上把这个想法抛到一旁,阮经武不是自己的妈妈,他是自己的爱人。

阮经武一边缝着靠垫一边想着事情,就在昨天,戈尔巴乔夫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越共的报纸上对此一带而过,越南国内的新闻控制还是比较严格的,许多人并不了解这个奖项的意义,或者说讽刺性,但是这些事情怎么隐瞒得了情报官?对于西方世界,戈尔巴乔夫当然是和平使者,毕竟柏林墙已经倒塌,东欧各国也正在推进西方式的民主,可是对于共产世界来讲,戈尔巴乔夫就是共产主义事业的掘墓人,他的奖杯上沾着齐奥赛斯库的血。最具讽刺意味的是,罗马尼亚新政府在处决了齐奥赛斯库夫妇之后宣布永久废除死刑,阮经武也希望这是她们最后一次执行死刑,那意味着今后不会再有这样极端恶劣的人物出现。

阮经武微微一笑,昂纳克很清楚地看到了辛那屈主义带来的后果,那就是华约社会主义阵营的团结不复存在,作为主导者的苏联背弃了他们,而这个联盟本来是苏联通过各种手段建立起来的,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为了自己的毕生理想还是要竭力保住自己的权位,昂纳克都十分愤怒,然而他却没有力量改变苏联的决定,这就是时代潮流来的时候难以阻挡,去的时候无法挽留。一个时代已经结束了,或者说行将结束,戈尔巴乔夫作为铁幕的终结者,领取了和平奖,他的身后则是那些被他抛弃了的东欧共产党/统一社会党盟友。

黄振烨觉得阮经武笑得有点怪,虽然似乎与平时也没有什么太大不同,然而却让他觉得心中不是很自在,便微微皱眉问了一句:“经武,你在笑什么?好像不是很好的样子。”

阮经武也觉得自己似乎笑得冷了一点,他连忙收回方才那带着讽刺的冷笑,恢复了平时那从容温暖的表情,将线头打了个结又剪断,笑着说:“没有什么。”

黄振烨见他恢复了常态,便也没再追问,他知道阮经武的工作性质,有一些事情是不能告诉自己的,方才就不知道他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阮经武将缝制好的靠垫放在一旁,站起身来走到书桌边,将黄振烨搂在怀里,弯下身子深深地吻住了他。黄振烨被他的两臂紧紧抱住,一股成熟男人醇厚温暖的气息环绕在他周围,好像深夜的烛光,冬天的炉火,是那样的温馨可靠。而且阮经武常年健身,雄性荷尔蒙激素非常高,带给黄振烨的不仅仅是稳定的亲情,也是强烈的情欲与爱意,黄振烨感觉自己还远没有到需要修身养性的年纪,因此这种激情对于他来讲也是很重要的,他知道这对于阮经武同样重要,双方都能很好地满足对方的需要,这样契合的关系才是最牢固的。

黄振烨两手也搂住阮经武,一边回吻,一边用手不住地在阮经武那强健的身体上摩挲,还将手伸进阮经武的衬衣里,阮经武也激动起来,伸手就去解开他的扣子,两个人纠缠着就来到了床上,将最后两件衣服脱掉之后,两具赤裸健美的身体就紧紧相拥在一起,仿佛两道海浪重重地撞击在一起,然后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