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虽然家有病人,然而如今情报部正处于非常紧张的时期,阮经武无法请假在家里照顾黄振烨,第二天早上照样要上班,而十六号还只是周二,距离周日还有四天的时间,估计在这样敏感的时期自己别说请假,连周日都未必能够休息,这种情况连一向镇定的阮经武都有些焦虑了。

好在黄振烨的病还在初期,阮经武只得再三叮嘱黄振烨,让他今天一定要去河内中心医院去找黎维信医生看一下,黎医生虽然是胸外科的主任,然而在医院毕竟有人脉,去医院找一下熟人能够省很多事情的,毕竟越南也是一个人情社会;另外这几天干脆也不要上班了,既然病得难受,就拜托医生开个条子,请病假在家里休息一下,反正如今家里条件好了许多,不需要这么拼命,一定要照顾好身体。

见黄振烨点头答应了,阮经武这才稍稍放心一些,出门上班去了。

阮经武走后,黄振烨将早餐的粥碗放进水池,然后就开门出去坐车,方向是——机械厂。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员工,自己怎么能因为一点小小的感冒就暂停工作呢?在工厂里大不了戴口罩好了,这样就不容易传染给其她人,午休的时候再去医务室开一点药,上一回的感冒药似乎不是很见效,这一次便拜托厂医给自己换一下药吧,感冒虽然不至于要命,然而鼻塞咳嗽喉咙痛实在是太痛苦啊,脑袋也是晕晕的。

阮经武来到情报部,刚刚整理了一下今天早上刚刚送达的文件,就有一条特大消息传了过来:中国和苏联宣布双方关系正常化了。阮经武心里一翻个儿,虽然早已经料到中苏翻脸二十年之后忽然开始互访,自然就预示着双方都有意愿和好,然而真正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人心中震动。

当年越南夹在中苏两个大国之间非常难做人,胡志明主席临终的时候就说:“无论碰到多大的艰苦困难,我们人民要与中国同志互相配合,也必将获得彻底的胜利。我们人民无论碰到多大的艰苦困难,美帝国主义必定要从我国滚出去,南北同胞必将欢聚一堂。……我希望我们党将积极活动,有情有理地为恢复建立在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无产阶级国际主义基础上的兄弟党的团结做出积极的贡献。面对中苏现状,我本人十分痛心,但我党要对他们多做团结工作。”

不过后来种种原因之下终于开战了。

然而如今中苏重新友好了,越南与中国的关系却依然僵硬,虽然阮文灵总书记不断在向外界释放信号,说道“在当今互相依存的世界上,广泛的合作有利于所有的人”,不过直到如今越南与中国和美国的坚冰仍然没有解冻,人家中国都已经和美国建交十年了,我们这边还僵着呢,真耽误事儿啊。

思路到这里时,阮经武突然想到,河内机动警察团于昨日正式建立,这个日期的巧合也是非常奇妙啊,毕竟谅山以南就是水网密布、稻田纵横的越北平原,可以直接开车进河内了,阮经武推测,以这样的情况看来,机动警察部队升级为机动警察司令部也指日可待啊,到那时公安兵再也不是二级部队了,变成了精锐,伍元朗在那里大有可为。

这一天到了午休的时候,黄振烨勉强吃了饭,就到医疗室拿药,那位厂医看到他似乎更加难受了,便笑着给他开了一张单子,说:“烨同志不要担心,感冒都是这个样子的,这种病没有特效药,吃药也是要拖七天,不吃药也是要拖七天,周期结束的时候自然就好了,只不过是比较痛苦,最近得这种病的人很多的,多喝水多休息啊。”

黄振烨点点头,确实痛苦,今天他嗓子肿得厉害,已经连说话都困难了,喝热水也没用,吃饭的时候更是如同受刑一样,不但反胃,嗓子还疼,好在越南饮食以汤米粉为主,如果这个时候再噎干饭,那可就更受苦了。

这几天阮经武真的是心急如焚,中苏建交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既成事实了,情报部在这件事上观望的成分减少,预测后续影响的工作增多,而北京方面的学潮则正如火如荼地开展着,事情发展很快,广州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已经开始发生冲击党政机关的事件了,如果不是黄振烨一连几天病情没有好转,阮经武这个时候倒是很能好整以暇地看看热闹。

虽然阮经武一向是尽力保持超然的,然而作为越南人,完全的理中客是不太容易做到的,起码在中共支持越共攻占西贡这件事上,他是很有怨念的,因此看看中共的笑话也好,然而此时黄振烨似乎病得愈发厉害了,虽然每次问起来他都是说“已经好一些了”,可是阮经武看他的状态还是很不舒服的样子,连饭都吃得少了,这样更加削弱抵抗力。

他想到母亲家传的判断病情的方式:如果一个人胃口还好,那么问题很可能不太严重,可是如果饮食减少,情况恐怕就不妙了,临终前回光返照饭量增加的不算。

因此阮经武不由得便更加担心,每天尽量早一点回来,弄一些汤汤水水的东西给他吃,都是鱼汤虾仁汤之类,里面还放了一些青菜丝,算是营养很均衡了,味道也调得很鲜。

然而五月十九号这天,阮经武正在情报部分析北京的局势,虽然这天是胡志明寿辰

日,本来应该放假的,不过特殊时期大家也都要加班。他正写着分析报告,忽然一个电话接了进来,电话那一端是一个焦急的声音:“喂,请问是武同志吗?我这里是陈兴道机械厂,烨同志刚刚在这里解决技术问题的时候忽然晕倒了,我们正在将他送往第二附属医院……”

阮经武听了这几句话,脑子里顿时就忽悠了一下,他很快镇定下来,一字一句地叮嘱道:“同志,请不要送去第二附属医院,直接去中心医院,我接通一下关系,然后我也会立刻赶过去的。”

挂断电话之后,阮经武飞快地拨了黎维信的号码,好在今天黎维信正好值班,正在查房,听到这个消息后连忙替他联络呼吸科的主任。

阮经武谢过了他,转头就去找上司请假,他的直属上级是一位中校,听到他说要请假的话,中校不由得便皱起眉头,阮经武一看就明白了,现在正是情报部最忙的时候,北京目前正在发生的这场事件太敏感了,影响深远,自己作为中国情报方面的专家,这个时候请假直接影响了中国组的工作。

因此阮经武立刻就说:“我家里没有其她人在河内,而且振烨是一级工程师。”

中校一听,态度马上转变了:“一级工程师啊,那要赶紧去看看,工程师是我们国家的宝贝,越南要发展,全靠技术人员。”

于是阮经武顺利地得到了批准,道谢之后一路小跑就出了门赶往医院。

阮经武赶到河内医疗技术最好的中心医院,进门直奔呼吸科,结果在那里居然没有找到,问了一圈儿才终于得知黄振烨已经转到住院部了,情况严重。阮经武于是又跑向住院部,在呼吸系统的病房前,他看到了黎维信和另一位医生。

黎维信一看到他,就语速非常快地说:“经武,你终于来了,这位是潘俊泰医生,我院呼吸科的主任,现在初步判断很可能是肺炎,还在等片子出来再仔细看,不过住院手续已经办好了。”

潘俊泰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人,他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了看阮经武,略带责备地说:“拖得太久了,如果是肺部大面积感染会很麻烦的,等片子出来确诊后我们马上就用药,他这个情况应该是要静脉滴注了。”

阮经武听了这句话,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本来潘医生那含蓄的责备已经让他很惭愧了,静脉滴注更说明黄振烨病得很重,越南因为医疗资源匮乏——当然越南如今什么资源都匮乏——因此许多人尤其是农村人生病了往往硬扛,或者是用一些草药,现代西医在这里还是很珍贵的东西,吃吃药片倒也罢了,打针就已经了不得了,如果说道某某人已经上了输液,那么在一般人的心中简直就是“病危”的同义词,属于最后抢救手段,当然阮经武作为军官,经历的事情比较多,倒是不至于这样,不过这也说明黄振烨病得非常厉害,再拖下去就要酿成大问题。

过了一会儿,护士将片子拿过来了,上面是拍片师的诊断:肺部感染。

潘俊泰在病历上刷刷刷写上了自己的判断,让赶紧输液。

阮经武静静地坐在病床边,吊瓶里的药液一滴滴流入黄振烨的血管里,那是救命的药,阮经武目不转睛地看着滴管,仿佛通过自己的眼神将自身的生命力也输入黄振烨身体里一样。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皮包取出文件,坐在一旁的小桌边继续写情报分析,虽然在护理病人,然而工作却不能耽误。

这一整天阮经武公文包不离身,下午的时候他回到部门交上了自己的分析报告,和大家一起开了个会,下班后回到家里匆匆拿了些换洗衣物和日用品,就又回来医院,在这里守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黄振烨的情况稍稍稳定了一些,于是阮经武就将他托付给了黎维信,自己白天还要回到情报部,最近情势非常复杂,北京现在已经十分紧张了,如果她们那里打个喷嚏,不知道越南又要受到什么影响,不会用对外战争转移内部矛盾吧?越中边境可是一直没撤军呢。

回到情报部,阮经武就得知了一个大消息,昨天晚上北京部分地区已经实行了戒严,这可真是大阵仗了,后续情况可能会更加严峻,事实上中国如今的局势不仅周围亚洲国家十分关注,就连西方欧美等国也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一个处置不好,后果非常严重。

这一天阮经武提早了半个小时下班,回家煮了粥后又回到医院,刚好赶在晚饭的时间。

黄振烨身上已经有了些力气,能够自己吃饭了,他身体发软地靠坐在床头,抱着保温饭盒一边吃粥一边问:“经武,外面有什么故事听吗?”

他所住的是一间单人病房,因此并不担心会有其她病友和家属听到什么,阮经武便笑着和他讲起中国正在发生的事情:“北京的学潮昨天终于达到了一个高峰,就在昨天晚上,当局在首都实行了戒严令,想一想真的很奇妙啊,昨天正是胡主席的寿辰日,我们越南许多人都在放假,结果在遥远的北京却这样紧张。而且幸亏苏联的戈尔巴乔夫在十八号那天发表完联合公报就走了,否则继续留在这里就很尴尬了,他的那个‘辛那屈教条’也不能说对这次的事件

完全没有影响啊。”

黄振烨虽然替中国感到担心,但听阮经武将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来讲,却也不由得有一种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的感慨,上天真是非常有幽默性。

阮经武见黄振烨脸上一副苦笑的表情,此时爱人的内心活动显然是: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别的国家,那无疑是很好笑的,然而现在发生在中国,就让人笑不出来了┓(?′?`?)┏

要说北京学潮的事情,越南之声虽然也有播报,然而目前越南的国策是改革开放,与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做朋友,这其中极其重要的当然就是中国,因此广播里也就一带而过,没有长篇累牍地播报,如果放在从前黎笋在台上的时候,大对头发生了这么丢脸的事情,巴不得二十四小时滚动播出才过瘾,就好像当初让中共军队俘虏在电台里对着祖国报平安一样,因此此时阮经武娓娓道来,其中一些细节倒也颇为令人耳目一新。

又过了三天,黄振烨的情况愈发稳定了,潘俊泰医生这天查房的时候,看到他此时的状态,松了一口气,说:“幸好患者从前很少生病,没有对传统抗生素产生耐药性,要知道我们这里可没有国际上最新的药物。”

阮经武:这也算聊以自慰吧,药物紧缺,升级换代慢,倒是避免了未来可能无药可用的困境。

“这一次全靠泰医生医术高明,谢谢您了。”

“不用客气啊武大尉,这几天你也辛苦了,每天都陪在这里。病人再观察几天,应该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这段时间不要让他太劳累,注意补充营养啊。”

“好的好的,您放心,我一定替他请个长假。”

潘俊泰走出去后,阮经武笑着问黄振烨:“今天你想吃一点什么?今天我调休了一天,出门买东西比较方便。”

黄振烨想都没想就说了一句:“我想吃冰淇淋。”

阮经武:“啊,振烨,泰医生说你暂时最好不要吃刺激性食物,以免刺激喉部和气管,虽然现在是五月,不过冰淇淋还是挺凉的……我去买点水果,切成块配了牛奶我们来一起吃吧。”

黄振烨哀怨的眼神飘了过来:我就知道是这样,问了人家的要求,结果却又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