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上城南居士

第三十章您想他去看他不就行了

“先生这是怎么了,高兴坏了不是?”张管家帮臧缨续上水,坐在凳子上,“那汪凉秋今天我也见过,真是相貌堂堂,性情看上去也不错,大人好眼光。”

臧缨不自然地笑了两声:“他不合适,这人脾气太过耿直,不够圆滑,以后要吃亏。”

“大人,你之前还夸奖汪大人,说他仗义的。”

“这事不提,那块地已经在动工了?那抓紧吧,争取过年前把后院收拾出来,今年的除夕我们也算有个新去处。”

张管家讪讪说道:“大人,还有七天就要过年,工人们都急着要回家。”

臧缨掐着指头算算时间:“我被方制推下去后竟过了这么久的时日。”他毕竟伤重未愈,很快就犯倦,可他坚持倚在一侧,将江州发生的事情同张管家讲了。

“这方制,我之前与他父亲同朝为官,他父亲,是个顶好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谁知道呢。”臧缨往被子里面缩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现在什么时辰?王渡之下朝没有?很久没有吃红糖糍粑了,等会儿去趟聚云阁怎么样,我带你去打秋风。”

“大人再磨蹭一会,正好赶上用午膳的时候,我已经吩咐下面的人搞来一张轮椅,到时候大人往上一坐,毯子一盖,不会冻到一分。”

“点根蜡烛吧,这个时辰怎么这么黑。”

“外面落雪呢,大人。”

臧缨让张管家开了窗,飘进屋子的雪花不少,却没有一片能到臧缨身边,“枉费我这么喜欢这些小东西,它们竟没有一个想到我身边陪陪我的。”

“大人,喜欢的东西并不要在身边。”臧缨闻言浅笑,“张管家真不愧是前辈,这话说得十分在理。”

“喊小花儿过来,说先生带她去吃好吃的。”

半个时辰后,三人收拾完毕,臧缨不停用手扣着腰带,“花儿,你看我这腰带是不是短了一截。”

花儿露出白牙,“先生,是您腰粗了,不怪腰带。”臧缨顺手拍拍小姑娘的脑袋,“和你说过,笑的时候要用帕子掩着,这样才像个大家闺秀。”

“我们家本来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先生你自己说的。”

臧缨看着小花儿,想起初见时她只有那么一点大,浑身脏兮兮的,见到陌生人就哭。每天晚上都要臧缨陪着才能睡着,要是睡到一半发现臧缨不见了,定要起来寻找。有年数九隆冬,大半夜去找臧缨,第二天就发起高热,差点就要烧傻了,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如今成了一个大姑娘。

想着那些陈年往事,臧缨有些想哭,“我该给你寻个先生教你弹琵琶的。”

小花儿正奇怪呢,好端端学什么琵琶,光是活着就已经很费劲了。马车在此刻停了下来,张管家掀开帘子,“大人,到了。”

聚云阁的小厮将三人从后门迎进门,轮椅不方便,臧缨就要了一间一楼的雅间,“大人坐,按照以前的口味上菜吗?”

“来两碗面,再一碟红糖糍粑。”

小厮一听臧缨要红糖糍粑,开始滔滔不绝讲起王渡之是怎么吩咐采买的人从岭南买的新米,这一路上是如何披荆斩棘才将新米送回,做成糍粑,献给臧大人的。

明明是件没意思的事情,被这小厮说的跟唐僧四人西天取经一样刺激。“小哥,你该去清和茶馆说书的。”

小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人不要打趣小的,小的帮您去催催厨房。”

先上来的是两碗面,一团面,几根鲜绿的青菜,上面连一个鸡蛋都没卧。

“先生,这聚云阁也太会骗人吧,这样的面,要半钱银子一碗。”

旁边的张管家已经拿起筷子,又勺子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

“小花儿,你先尝尝,如果吃了不好吃我们就不给钱。”小花儿半信半疑夹起一口面,嚼嚼,一脸惊讶:“先生,这面有夹心。”臧缨笑看吃面的二人,“你再喝喝汤。”

“咦,看它清清淡淡,味道竟然这么好。”

“青菜也甜。”

“如果喜欢,以后常带你来,不然以后被别人一顿好吃的拐跑怎么办,留先生和张管家两个老头子在臧府孤零零的,多可怜。”

张管家放下筷子,擦擦嘴,“大人,说你自己就说你自己,怎么还带上我。”

那位和臧缨搭话的小厮此时正端着红糖糍粑往雅间走,正好遇上王渡之,“你过来,哪位客人点了这道菜,这道菜不给外客的,你不知道?”

小厮一哆嗦,摆好的糍粑滚下来,整道菜看上去乱糟糟的,“大人,是臧大人说要吃的。”

王渡之一愣,问:“你说谁?”

“臧缨臧大人。”王渡之抢走小厮手上的菜,“大人,臧大人在一楼东边雅间。”

“大人,那边是西边。”

眼前二人的面见了底,臧缨的红糖糍粑还没有上来,他拿着茶杯轻叩桌面,终于门开了。

“阿缨?”王渡之用力地一丢,红

糖糍粑大半掉在桌面上,这可把终于心疼坏了,“你家小厮和我说,这新米是你千辛万苦从岭南运的,怎么如此轻率对待。”

“阿缨,你好了?你还迷迷糊糊的时候,秦啸他......”

“王大人,这面很好吃,能不能再来一碗。”

“忘了和你做介绍,这是我家管家,你应该认识。”张管家起身作揖,“见过王大人。”

“这是小花儿。”小花儿站起来笑笑,手里拧着块帕子。

王渡之对小花儿印象极深,整整衣服,拱手作揖道:“花儿姑娘好。”

“王大人安好,小女姓臧,名安枕。”小花儿连秦啸的面子都不会给,更不用说王渡之了,花儿这个称呼不让别人叫。

“花儿,叫王大人太过于见外,你先生我与王大人交好,渡之比我小一岁。“臧缨一顿,“不如就叫世叔吧。”

花儿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喊了一声“世叔”,王渡之的脸色不太好看。

“秦啸是怎么说江州的事情的,火铳的事情摆台面上来了?”

“怎么可能。”王渡之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挑重点的讲了,见臧缨分两口吃一根红糖糍粑,想起勤政殿内,臧缨与秦啸二人的事情来,“你现在怎么吃得那么斯文,你当初在勤政殿,秦啸他......”

张管家轻咳几下,看着王渡之,王渡之心领神会,不再提秦啸的事情。

“方制死了,阿缨你知道不?”

“被他推下崖后到今天早上,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我都有些记不起清。不过我想起方制对我说,‘你和他有点像’,也不知道说我和谁像。”

桌上重新来了一批小菜,王渡之给每人都沏了一杯祁红,臧缨轻嗅茶香,“你的六安瓜片呢?”

“喝完了不是,祁红也好的。”王渡之手腕一转,杯中的茶梗在茶水中转了一个旋,“说起这个,我也觉得你像一个人,不过你应该没见过他。”

“三殿下。”

臧缨抿了口茶,“我虽没见过却听别人说起过,说那是位谪仙一般的人物。”

“在三皇子没有被送去做质子之前,我爹他们一直以为坐上皇位的会是三皇子,后来竟然是秦啸那个小子当了皇帝。”

“是啊,当时我也以为,三皇子能荣登大宝。”张管家与王渡之相视一笑,“他的确是一位德才兼备的皇子。”

“都怪三皇子家外戚太过强势,惹了皇帝忌惮,萧郎你知道吧,是三皇子的小舅舅。”

“那位风流无双的萧郎?”

王渡之点点头,“当时六部都有萧家人,我如果是皇帝,也是会忌惮的,更不要说一向多疑的先皇。”

张管家筷子一放,“斯人已逝,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王渡之拿起一杯茶,对张管家说道:“张大人说的对,是渡之错了。”

“对了,大人,您不是收了很多松鹤居士的画作,那就是三殿下的手笔。”臧缨点头答道,“真是巧了,那我与三殿下也算是神交已久。”

“三殿下也喜欢穿灰色衣裳,正巧了,你今天也穿着灰色袍子。”

“我以前见过他,那时候我还小,他虽贵为皇子,一点架子没有,我弄脏他的衣裳,他还给我吃蜜饯。”

臧缨想起遥远的西北,有个人也会给他吃小糕点,会给他念诗,教他写字,原来他对每个小孩子都那么好。

自己并不是独特的那个。

花儿叫王渡之一声世叔,臧缨顺势从王渡之那里坑了份礼物。王渡之好东西多的是,不要说一份,就算是十份也愿意,“毕竟我与世侄女第一次见面,这东西,该给的。”

“可是阿缨,你从江州回来,就没有给我捎什么东西?”

臧缨想起因为王渡之很喜欢吃山安县的苹果,向他们要过树苗,不知道有没有给带回来,“张管家,我从江州回来,有带一棵树苗回来吗?”

“有的。”张管家一比划,“大概这么高,我给种在我们后院了。”

“渡之,我给你带的树苗种院子里了,你看呀,到时候你不用日日浇水捉虫子,等到了秋天自然会有果子吃。这么大的便宜,你占不占啊?”

王渡之白眼一翻,“滚滚滚,看见你就烦。”

臧缨就带着张管家和小花儿滚出聚云阁,“大人,要不回去我们把门槛修修,这样方便您进出?”

“不用,我另一只脚好的,站得起来,等一等就是。”马车在东街上缓缓驶过,快过年了,街上一片喜气,期间臧缨让花儿下去买了几个板栗饼,“多带点钱,我的玉佩还抵押在那里。”

花儿剁了跺脚,“先生,你这出门不带银子的坏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张管家,我们等会儿去清和茶馆听说书。”

小花儿回来的时候只有板栗饼,“先生的玉佩被一个公子赎回去了,那位公子还说认识先生。”

臧缨也不在意,摆摆手,“算了,我们去清和茶馆。”

“咦,今天老板怎么

少给了一个,平日里他都会给十个的。”一双眼睛一直往小花儿那边瞟,“不过这九九归一,兆头好。”

小花儿不说话,偷偷低着头看臧缨,“先生,我错了。”

清和茶馆此时正好是客人最多的时候,臧缨三人没有坐在二楼雅座,就在大堂里找了桌子,还是最偏的位置,小厮见人来,这才手忙脚乱地擦干净桌子,现在桌面上水痕犹在。

今日台上还是那个老头,一把胡子,眼睛一扫,原本闹哄哄的大堂马上安静下来。琵琶女扫出一阵急促的乐音,老先生扇子一开,惊堂木一拍,“今天,我们来讲讲臧缨的事。”

臧缨乐的笑出来,“怎么每次来都将我的事,看来这老先生的赏银要分我一些。”

花儿嘴巴一嘟,“先生他每次都胡说八道,你还笑。”

“嘘,开始了。”

这老先生倒是与时俱进,现在不说臧缨媚上,讲他在江州的事情。瓜子抓一把虚虚地拢在手里,臧缨饶有兴致地吃起瓜子来。瓜子皮一嗑一吐竟和台上的惊堂木节奏撞上,臧缨吃得更起劲。

台上老先生把江州之事添油加醋地讲了,下面的人马上坐不住。群起而攻之,架势凶得很。“这方制,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秋离村的百姓真是受苦了。”

瓜子皮一吐,臧缨喝了口茶润润喉,这些陈词滥调他都预料到,不新鲜。

“老头,你今天不是要讲臧缨吗?”

“你小子问得好,”老先生把扇子一放,大声说道:“你们可知道臧缨为何要自请去江州救灾?”

满座寂然。

“三年前,臧缨奉旨监修江州河道,臧缨贪污近二十万两银子,他这是去给自己擦屁股的。”一屋子的人都闹起来,开始口不择言,有些甚至骂得很难听。

“先生......”这下出言劝导的是张管家:“花儿,他说得是真的吗?”花儿摇头。

“我们为什么要为假话而大动肝火呢?”小花儿看看张管家,又看看臧缨,“管家说得是,是花儿没想明白。”

“这老先生消息倒是灵通,是不是朝内有人,怎么每次消息都这么及时?你们说,我与他合作,我把消息透给他,他把赏银分我一些,这样怎么样?”

“大人这钱咱就不赚了吧?”张管家知他是在开玩笑,剩一个花儿似懂非懂,坐那光傻笑。

还有半场,臧缨又加了两碟瓜子,添了一壶茶,听得津津有味。

“先生,不对劲啊,为什么说书人一个劲儿在夸王渡之,一直在说你坏话?”

朝堂之上,与家里养孩子不一样,家里养孩子,做父母的总想把所有好的都给孩子。但是在朝为官,定要一人唱黑脸一人唱白脸,臧缨不幸是那个唱黑脸的人,被人骂骂也是常有的事。他自己把这些话当笑话听,但是看小姑娘泫然欲泣的模样,决定下次不带她来凑这个热闹。

散场的时候小厮来讨赏钱,臧缨将剩下的几个板栗饼给了小厮,成功得到小厮的几个白眼,他不在意,让张管家推着他去门口。

“老先生,竟有人用板栗饼打赏,实在太小气。”

台上的老人大手一挥,“拿来尝尝,正好我饿了。”装着板栗饼的纸里面躺着几颗金瓜子,老先生拣了一个饼,“这饼好吃。”

“你说臧大人醒来后去王渡之那吃饭了?”

“是的,陛下。”

“他有要来宫里吗?”急切的追问。

“臧大人吃完饭就去清和茶馆听说书了。”

秦啸心不在焉挨到掌灯时分,徐图提醒道:“陛下,臧大人已经回府了,暗卫说臧大人已经在吃饭,桌上有份葱丝清蒸鱼,还有一份水煮小白菜......”

“闭嘴,臧大人脚伤未愈,皇宫又路途遥远,不来也是情有可原。”徐图将那句“臧大人下午还逛了集市”死死吞下去。

“您想他,去看他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