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上城南居士

第二十九章床要凉了

紧闭的大门终于又开启,王渡之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气熏得打了一个喷嚏,“王大人,快请进。”

王渡之快步走到殿内,先跪秦啸,“陛下,臣带来了臧大人喜欢吃的红糖糍粑,前年和臧大人同桌饮茶,听臧大人说起此事,这次带了来。”

秦啸不说破,他还要和臧缨扮演两个不熟甚至不和的同僚。

秦啸听王渡之这么说,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想徐图去江州特地带红豆糕给汪凉秋,王渡之也是,外面大雪,还提了红糖糍粑过来。自己虽与臧缨相识多年,却连臧缨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又是嫉妒王渡之和臧缨的关系,又是气自己平日里对臧缨不够上心。

“红糖糍粑,要吃。”王渡之听到臧缨这么说,站在底下抬头看秦啸,轻轻一笑。

红糖糍粑一根一根码好摆在瓷盘上,红糖洒上的时候糍粑刚做好,还带着点热气,红糖被热气一烘,有些化了,黏在糍粑上。秦啸只好拿来筷子,夹起一块喂给臧缨,秦啸原意是让臧缨吃一小段,谁知这人心急,一口就吃掉了一整根。

“还要。”东西还没咽下,在嘴巴里咕噜咕噜地嚼着,已经想着吃第二口。

秦啸夹了一块糍粑自己先咬掉一半,剩下的往臧缨嘴巴里送,臧缨一点不介意这是被人咬过的,反而吃得很开心。

“陛下,那位姑娘已经在门外了。”秦啸熟练地往臧缨身后塞软枕,低头在他耳边说道:“小花儿来看你。”

门吱呀一声开了,外面的雪飘进殿内,秦啸赶紧把臧缨搂在怀里,随后,一个红色的人影出现在殿内。

她揭了斗篷的帽子,对着秦啸盈盈一福,道:“民女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声音如同银铃。

王渡之也是第一次见到小花儿,这姑娘长得确实美,梳了一个简单的单螺髻,上面簪着一朵小绒花,朦朦胧胧的远山眉,如点漆一般的眼睛,浅色的嘴唇,好一张明艳生动的脸。今日她身穿一件红色长斗篷,正好盖住脚背,短一分则高,长一分则坠地,外面下雪,这红衣上还沾着雪,有些遇到殿内的热气化了,变成浅浅的水渍。

自家小妹虽然也是好模样,比起花儿,却还是差了几分。

臧缨会养孩子。

“陛下,民女是来接我家先生回家的。”声音很脆,荡在这偌大的勤政殿殿内,像是落地的玉珠。

秦啸刚见小花儿进来,手里还端着红糖糍粑喂臧缨吃,听小花儿这么说,搁下手中的红糖糍粑,用袖子给臧缨擦了擦嘴。

“小花儿第一次来,不如在皇宫多呆些时日,正巧快过年了,在宫里吃了元宵再走可好?”

“陛下,小女姓臧,名安枕,今日来是想接我家先生回家。正如陛下所说,快过年了,这年还是和家人一起过来得有滋味。”

秦啸搓搓手指,一眼不发站在榻前,王渡之知道这是他发怒的预兆。宫人们似乎也知道皇帝心里不痛快,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喊“陛下”。

王渡之将视线再一次投向那个红色的身影,她的脸上不仅没有惊慌,甚至还挂着浅笑。

“陛下,民女来接先生回家。”

秦啸一想起这姑娘就是臧缨捧在手心中的那朵娇花,一时间竟发不出脾气,“那行吧,只要他开口说要回去,孤马上就派人送你们回双鲤巷。”

小花儿原地跪拜谢了恩,缓步移到榻边,柔声唤道:“先生,我是花儿。”

臧缨冲他笑笑,梨涡里积了蜜,看上去格外甜。

“给你的粽子糖。”

“家里还有很多,我们一起回家吧。”

秦啸明明站得那么近,可是他却觉得自己根本插不进这两人。

臧缨眨眨眼睛,不说话,秦啸把这当作是胜利的号角,“他不愿意。”

小花儿也不做过多的纠缠,“既然先生不愿我跟走,粽子糖就留给先生吃,那小花儿就先回去。”那颗粽子糖被塞到臧缨手中,花儿替他合拢手指,在上面拍了两下。

一句话,语气却截然不同,前半句冷冰冰,后面却温柔似水。

“花儿。”榻上的臧缨抓住小花儿的袖子,“花儿。”臧缨竟然哭了,“要回去。”

小花儿展颜一笑,竟也有个梨涡,“不知陛下是否已经准备好车马,好送我们回双鲤巷?”

王渡之目睹这两人的交锋,愈发觉得臧缨会养孩子。

最后还是派了汪凉秋去,秦啸抱着裹成蚕茧的臧缨到马车上,小花儿站在车下,“谢陛下,民女会陪着先生回家的。”

利落上马车落了帘子,“汪大人,烦劳。”

汪凉秋鞭子一甩,马撒开蹄子跑出好远,秦啸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跑得不见踪迹,李公公拿了伞,“陛下,在落雪,小心龙体。”

“床要凉了。”秦啸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到达臧府时,臧府管家站在门口相迎,小花儿先下车,却抱不动臧缨。汪凉秋自告奋勇却被臧府管家回绝,“还是让我家小厮来,这小子平日里光是

吃肉不出力,现在就是他出力的时候。”

汪凉秋也认得这小厮,就是上次他送臧缨回来门口那位。

“汪大人,不送了。”小花儿甜甜一笑,回去的时候在门槛上磕了一下,差点被绊倒,形神有些狼狈,她回头对汪凉秋一福,“汪大人慢走。”

臧府的大门关上,只余那两盏昏黄的灯笼,汪凉秋驾起马车回皇宫,有个人现在一定在等着他。

小花儿一到内院,整个人像是卸了力,软软地靠在桌子上,“张管家,先生这是怎么了?”

张管家早就找了一个口风紧的大夫,给臧缨把过脉,又看看他身上的夹板,“外伤无大碍,但是身上的毒,似乎有点棘手。”

给了赏银送走了大夫,张管家回到屋子,小花儿已经在收拾臧缨的东西,衣物一件件放好,发现了一个小小锦囊,打开,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这是什么东西,不像是先生的。”

张管家接过,闻了闻塞在自己袖子里面:“先放我这里,等大人醒了问问。”

“张管家真是料事如神,我今天看到秦九,其实怕得不行,他看上去好凶。可是我记得你教我的,如果秦九的问题不会回答,就说那句话,竟然真的有效。”

秦啸虽然贵为九五至尊,却没办法给臧缨一个家,也不可能将“我的先生”这样的话宣之于口。打蛇打七寸,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是洒在秦啸伤口上的盐。

“小花儿真棒!”

“嘿嘿嘿,都是从先生和管家身上学到的。”

“快去厨房端甜汤,大人醒了要喝的。”小花儿点点头往厨房跑去,“马上回来。”

张管家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臧缨,又想到臧缨如今的处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计划都乱了,不知道后续要怎么做。

“张管家,刚刚后院那几个挖池塘的人来寻你,说有些地方不明白的。”

张管家理理衣服,“他们在哪里?我马上就去。”张管家看着已经已初具雏形的池塘,就差引水,假山也已经弄好,年前就从太湖运到府上。“再挖深一点吧,工钱会多算一点,到时候去臧府账房先生那边领。”

袖中的锦囊好似在发烫,张管家将它掏出看一眼,又放回去。

臧缨已经醒了,小花儿在陪着他玩,“张管家,先生这个样子可真有趣,像个小孩子。”

“你注意一下大人腹部的伤口。”张管家话头一转,接着道:“花儿,你说大人这番模样好玩,那他如果一直这样好不好?”

“当然不好,这样先生就不是先生了。”小花儿没有丝毫犹豫,回答地很干脆。

白酒混了锦囊里面的药丸,一碗酒下肚,臧缨又晕过去。“小花儿,先生如果醒了,他中毒的事情,你一个字也不许说。”

“张管家,大夫不是说,这个毒很棘手?你找到解药了?先生要醒了?”锦囊早被烧掉,张管家点点头,“刚刚皇宫送来的药。”

“回去睡觉,第二天醒来还你一个先生。”

臧缨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不断被方制推下山崖,腿摔折,可他永远听不清楚方制推他下山崖前对他说了什么。他一次一次被推下,一次一次重新爬到山崖上,就希望能听清方制的话。

“你和他有点像。”

他是谁?臧缨拉着方制,方制再一次将他推到崖下。眼睛一睁,臧缨醒了,他环顾四周,这是他的屋子,想做起来,却发现腹部隐隐作痛。

“先生,把嘴张开,喝点水。”小花儿的大半洒在臧缨的衣服上,在她束手无策的时候,臧缨睁开了眼。

“先生,你醒了?”看见花儿,臧缨缓过来大半,他小口小口饮着花儿端过来的水,“我是喝酒了?怎么嘴里都是酒味。”

“是啊,先生贪杯喝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现在酒醒了,梦里的事情都忘了吧。”

“花儿,你怎么哭了?”

“好像还有人叫我先生,不过不是你。”

张管家端着吃食进屋,正好看见臧缨在给小花儿擦眼泪,“张管家,这段日子辛苦了。”

“大人,正好再过几日就过年了,我们臧府可以热闹一下。”臧缨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将小花儿撵了出去,“张管家,汪凉秋的事情......”

“大人请放心,汪凉秋这人身家清白,大人之前说后街那块宅子,已经买了,我将它扩成后院,现在正在挖池塘呢。”

臧缨啊了一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