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付斜阳

“斜阳哥,还真被你说中了!”阿文一进警戒线里就说到,“小临还真来找我查你的班了——给,愿赌服输。”

我借过他递来的咖啡。

“多谢。你和他实话实说的?”

“那是当然——不行吗?”

“没,这样正好。以后如果他还问你,也麻烦你还是按照实情告诉他。”

“哎哟,我干什么要夹在你们俩中间啊,行!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谢了。”

原本只是想保个险,便和阿文打了个赌。毕竟阿文是个讲义气的人,但一根筋的他,讲义气得按先来后到。如果邱临真的向他打听我的消息,心思缜密的他必定会拜托阿文不要告诉我——但阿文已经和我打了赌了。

可这赌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邱临最近对我总体上还是信任的,至少信任到不至于需要查我的岗。

并且他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在昨天我晚归、第二天一早就要离开的情况下,按照往常他不会想和我做爱,因为他不想让我太累。

但昨晚他主动进了浴室。

毕竟九点到十一点之间的空缺让他起了疑心。

但在这之前,什么让他起了想要查我岗的疑心?

真的是鹭遥在从中作梗吗?

昨天离开唐宅前,我就把鹭遥的照片给那群我养的鬼看了,让他们来到A市后去四处找鬼打听鹭遥的消息,昨晚便是去会和的地点——我的一个在市郊的房子——确认他们的成果。

他们目前没有打听到鹭遥的消息。但有件特别的事——有鬼看见了一个似人又似鬼的存在。

谜团越来越大了。

但有谜团,就代表着谜团之后存在着个答案。

“喂,黄璨?”

“怎么了斜阳?看到我朋友圈了吗?我终于把心心念念的那批路德维希二世的东西买到手了,可乐死我了!等你忙完这阵到我家来,我得好好给你炫耀一番。 ”

“看到了,那镜子不错,卖吗?”

“……卖,先让我赏上几天行不行?”

“可以,给你三天。”

“我可谢谢你叻。”

“麻烦你来A市亲自送货吧,老板。”

“得,好。算了,知道你最近糟心事多,我本来也想着该过来陪你喝会儿酒了。”

“其实还好,不过谢了。我现在住我男朋友家,一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我也给他打声招呼,你先把东西送那儿吧。”

“我是不是哥几个里第一个见你男朋友的?这……我可得积极了啊,我马上买机票,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神仙能收得了我们斜阳。”

“不用着急。到时候如果他问起我和鹭遥的事,你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就好。”

“……你就图这个来跟我买童话皇帝的古董?”

“还是旁观者的话对他来说有参考价值些。”

“……行吧。他要是问起了,我就什么都说了哦?你当初对白鹭遥有多好我也事无巨细地说了哦?”

“随便你。”

“我说斜阳,你现在……没事吧?”

我仔细思酌他的话。

“八年前鹭遥犯案的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对他的所作所为,只有唏嘘,还有一点愧疚。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感情了。”

“嗯……那这次你是认真的?我是说……你都要我去给你男朋友解释你和白鹭遥的事了,我看你,很在乎现在这位啊……”

“的确。”

“比白鹭遥还在乎?”

我沉吟片刻。

“我很后悔和鹭遥跨过朋友那条界线。所以他们两个人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白鹭遥是我的初恋。

人不停地被他后天所遇见的人和事影响,从而人格被再塑造。我认可这样的观点。

我和鹭遥相识的时候是初二,我10岁,他14岁。那时候的我与现在尚有许多不同。

那个时候,我听到的最多的对我的形容词,是冷漠。

而白鹭遥则是我的对立面。

成绩优异的班长,对谁都热心,五官端正,尽管家境在我们那学校里不起眼,但别的优点已足以让他成为一个风云人物。

一个谦虚温润的风云人物。

友情的开始在一次课堂上。我们是同桌,班长回答问题,可他却犯了个低级错误,大家哄堂大笑。

鹭遥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坐回了我身边。

“斜阳觉得不好笑吗?”

“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我的视线仍锁在竞赛题上。

“出糗是总是能激发人的笑意,已经如同应激反应一样了。”他说。

“所以说人真是无趣。”我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或许正是这个动作,改变了我们之间的羁绊。

“你不也这么觉得吗?”我问。

我看见他的嘴角上扬了几个弧度,呈现

出一个点到为止的微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认为无趣也是一种质朴的美好。”

我收回了视线,继续做我的题。

后来他开始刻意接近我。那时我不怎么听话,作业只做自己想做的,班级活动也从不参与,但白鹭遥竟是帮我把这些问题都一一摆平了。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深刻。

“斜阳,一个与他人割裂开的人,活在世上是很辛苦的。”

一次坐在操场边上,他看着场内踢球的人对我说道。

“我并不喜欢他人。”

“那你讨厌吗?”

“也不讨厌。我难道一定要对事物持有一种情感吗?”我有些无奈地反问。

“我喜欢。”他却说,“人很复杂,却能够微笑,能够去爱,我觉得这样的存在很美好。”

我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那我可能是你唯一一个不喜欢的人。”

他看着我,没有再说话。

白鹭遥是一个很有带动力的人,和他在一起,按照我爸的说法,我终于“多少有了些烟火气”,不过我觉得他这个说法可太看得起我,也太看得起他自己了。

我和白鹭遥之间能发展出友情,不只是他一个人所酿出的结果。我的确对他挺感兴趣的,一个明知人无趣,却还热爱着人的人。

那时我想着,或许我可以通过他来获取一个全新的审视人与这个世界的视角。

不过这些年下来,我还是对他人持着不痛不痒的态度。只是应验了鹭遥的话,妥协于纷繁的世道,学着和人相处,让自己至少能融入社会,不至于有太多麻烦。

毕竟我不是邱临,没有一个能和他的守护鬼蜷缩在一起的、抛开社会以外的小小世界。

这话听起来怎么醋味这么重呢。

直到大三鹭遥来到我的城市之前,我和他一直维持着朋友的关系。

尽管有的时候我也会无法理解他,比如说我不明白他为何总是要见义勇为,总是要为他人着想。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消费他的善良,但下一次他还是会挺身而出。至少我很佩服他。

或许我从未了解过他。如果我知道在他的心中有一个临界点,会否一切都不会发生呢?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他来我们学校交换的那一年,我们一起住在我的房子里,一起去上课,有了他我不再需要每日吃食堂那些仅仅只是为了饱腹的东西,只要是课不紧凑的日子,一日三餐都由他包办。我的大学生活变也没变,以前晨跑后回家冲个澡,叼着块面包就去上课,鹭遥来了后,他起不早,打一开始就没考虑过晨跑这东西,但每当我晨跑完冲完澡出浴室时,餐桌上已摆好他现做的早餐。

中餐晚餐亦如是,鹭遥的手艺很好,但估计还是没法和蛰鸣比吧,照邱临的描述,这世上也就已在阴间待了好几百年了的御厨能和蛰鸣比了。

此外还多了去别的教学楼或别的教室等人下课的环节,或是有人等我的环节。

周末除了有查阅必要的情况,我们不会去挤图书馆,从前我独自在家里自习,鹭遥来了后,对于我来说便是房间里自习的多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到了饭点还会提醒我吃饭。在外公老家和邱临共处的时候,我久违地感受到了这样沉淀在沉默里的默契,但很快我就清晰的明白,和邱临的默契完全不一样——他的存在太会夺取我的注意力,倘若思索时不小心把视线放到他身上,我便得无奈陷入一场和想当即办了他的心思之间的抗衡。

有的时候我和鹭遥周末也去市区用娱乐消磨时间,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窝在家里个干个的。

那一年的平安夜,他喝了点酒,问我要不要和他试试。

“你还没和人谈过恋爱吧?”他趴在茶几上,抱着酒瓶,带着笑看着我。

“我对他人不感兴趣。”

我对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特别的感觉,包括鹭遥。但我知道我不介意和他更近一步,我介意和他之间有隔阂。

“我对这种事不了解,你有经验吗?”

“和女生做过几次。”

“接吻倒是擅长?”

“斜阳,你才十七岁,比我早了。”

除了杀人外,鹭遥的唯一一次犯罪,就是和未成年的我在那天晚上发生了关系吧。但这项罪名不符合潜规则,所以不成立。

我那时不明白,为什么鹭遥明明不喜欢被上,却还是次次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我。

可能他那时,就已经陷入了他不能理解之事的桎梏中。

我21岁的时候,我们已经异国了两年,一天他打来电话。

他说他有许多不明白的事,想要独自去寻找答案。

我说好。

于是我们和平分手了。

之后的一年,他从我的生活剥离。对于我来说,除了平时再不需要和人分享生活外,好像日子没什么不同。

我不认为如果当初我挽留了他,他或许还有转机,不会做出之

后的事。因为我想我们都知道,我可以做一个合格的男友,但我不爱他,我不爱任何人。所以我无法拯救他。

博士毕业后应我爸的要求,我回国去C市当了法医。而我在那里遇上的第一个案件,便是鹭遥的案子。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寻找的凶手正是鹭遥。

等到我发现不对时,一切已经脱离了我的控制。

鹭遥自首了,却在法庭上翻供了。我原本已经托我爸安排好无期徒刑(出于我对他作为朋友的珍惜),但他的翻供推翻了所有。

我去问他为什么。

他说他不想再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了。

可惜的是,死后世界,亦是这个世界的延展。不知道鹭遥现在怎么看待自己,又怎么看待世界。

“这个案子的严重性在于,它在细节上和当年白鹭遥案未披露的细节吻合。但是有一点很大的不同,”我点出下一张ppt,想着这个ppt以后或许可以原封不动地用在课堂上,又可以划水了,“八年前的白鹭遥案,对受害者的凌虐都是在受害者生前发生的,但这次的受害者,在尸体呈现出被破坏后的状态之前,就已经死了。死因是,心脏麻痹。”

“有点像那个啊……”一个年轻刑警捏着自己的下巴,“那个动漫,《死亡笔记》,不就,通常死法心脏麻痹吗?”

“你是说这个受害者是被用死亡笔记杀死的?”一位刑警队队长冷着脸问。

“不……我,就,就联想到了……”

“严肃一点。”队长说。

但事实上这个世界魔幻程度与《死亡笔记》差不了多少。

先杀了再对尸体动手脚,犯罪者是出于主动原因还是被动原因这么做的?

且心脏麻痹,怎么看都不是合理的死法,可尸体上没有针孔,胃里也没有药物的成分。

这个案子……怕是仅仅锁定人的话,根本就破不了。

“抱歉,我接个电话。”

我走到无人的走廊上,接通了黄璨打来的电话。

“我都跟你男朋友说了。他有问我就我看来你对鹭遥大概是个什么感情,我说,朋友以上,恋人未满,这个行吧?”

“勉勉强强。”

“啧……你这家伙……唉,算了。但是啊,他还问了我个有点奇怪的问题。他给我看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先是问我这个戒指大概有多少年了。我怕说错话,就说这东西肉眼不好确认,得经过专业仪器检测才行。”

“嗯,继续。”

“然后他说,这是你家的传家宝。我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但是因为你家我馋的古董太多了,区区一枚戒指我就没在意,所以记不真切。他又问我,这个戒指你有没有给过白鹭遥。我当然就说没有了,然后他……给我看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你和白鹭遥,白鹭遥的左手无名指上,也有你男朋友手上的那枚戒指。”

“好,我知道了。麻烦你了,我忙,饭就不请了,改天你请回来吧。”

“喂!付——”

我挂了电话。

显然那张照片上的戒指是p出来的。但是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得和邱临敞开了说才行,这个误会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八年前,鹭遥每次犯案,都会在尸体附近放上昭示着受害者“罪”的物品,八年后的这次也不意外。

但除此之外,昨天我在淹着抛尸车辆的水沟里,找到了一支钢笔。那是我出国留学前送给鹭遥的告别礼。

这次的案件,就是冲着我来的。

还是说,冲着邱临来的?

可如果是鹭遥,按照他的原则,邱临和我都不会是他想要处决的对象。

那倒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