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花蓝莓芝士

三十一

三十一

曲雪珑冷淡地回答道:「既然玉鸾没有带走这份礼物,那就表示他不需要这份礼物。」

「曾经不慎遗落的东西,不代表以後也不需要。」楼月璃笑吟吟地反驳。

眼见楼月璃和曲雪珑愈来愈针锋相对,玉鸾唯有挽着曲雪珑的手臂,柔顺地道:「曲爷,我们还是快点找间客栈吧。」

玉鸾的话等同拒绝楼月璃的邀请,他还顺度推开楼月璃披到自己身上的灰兔披风,把白狐大氅分到. 曲雪珑的肩膀上,二人分享着同一件大氅,虽然有点紧促,却是温馨至极。

楼月璃抓着无人问津的灰兔披风,脸上却依然温和地微笑道:「那我带你们去找客栈吧。」

明明是游人也不会出门的冬天,客栈却竟然住满客人了。

楼月璃很有耐心地陪伴曲雪珑和玉鸾走了几家客栈。来到第四家客栈时,玉鸾已经很疲倦,一直靠着曲雪珑打瞌睡,耳里又听到掌柜说这里客满了。

玉鸾很肯定是楼月璃在背後捣鬼,但他已经没有心思戳穿楼月璃的谎言,反正曲雪珑在这里,楼月璃应该不敢造次的。

离开第四家客栈时,楼月璃轻轻地绕着垂落胸前的青丝,体贴地道:「朱雀镇很小,只有这四家客栈。既然这四家客栈也不巧客满了,不如还是到我的暗香小筑歇息吧。」

曲雪珑向玉鸾道:「玉鸾,你怎麽想?」

玉鸾和曲雪珑十指紧扣,抬头向曲雪珑微笑道:「一切听曲爷的。」

曲雪珑轻声问道:「你想去楼兄那里休息吗?」

玉鸾知道楼月璃一定要自己回到暗香小筑,而他也没这精力跟对方对着干,只好点头道:「也可以。」

风霰纷纷,雪声飒杳,稀淡的寒灯映照路边密雪,远方的群山轮廓隐约浮现,如同深海的冰川孤岛。

楼月璃带着曲雪珑和玉鸾穿过小巷,再度回到暗香小筑里,暗香小筑里自是有不少客房,他带着二人来到东厢的客房前,回头看了看几乎靠在曲雪珑怀中睡着的玉鸾,突然抬头向曲雪珑笑盈盈地道:  「曲兄要跟鸾夫人住在一起吗?」

曲雪珑回答道:「不劳烦楼兄收拾另一个房间了。」

玉鸾抿了抿唇,当然知道楼月璃不喜欢自己和曲雪珑共处一室—然而自己和曲雪珑已经同床共枕了好几年。

楼月璃秋波流转,笑道:「对了,今天暗香小筑里正好来了一个贵客,那位贵客想必很想跟曲兄见面。」

曲雪珑的罥烟眉一蹙,楼月璃甜腻地笑道:「我还是最近才知道原来曲兄和梵苍侯是相识呢。」

「梵苍侯在这里?」曲雪珑的秀眉蹙得更深。

听到梵苍侯三字,玉鸾的睡意也被赶跑了大半,他立即挽着曲雪珑的手臂,满脸堆笑地道:「今天楼爷把我带到这里,也是因为侯爷想见我呢。」

曲雪珑也知道玉鸾和祈千籁的故人认识的事,这自是对於玉鸾今天跟随楼月璃来到朱雀镇的完美解释。

刚刚说完这句话,玉鸾却忽然想起,祈千籁可是知道自己和楼月璃的关系不寻常,万一他把此事告诉曲雪珑??

玉鸾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神色如常,柔声道:「不如我也跟着曲爷一同拜见侯爷吧。」

曲雪珑还在沉吟着,楼月璃却拉着他空着的手臂,噗哧一笑道:「难道鸾夫人还担心我垂涎曲兄的天香国色,把他关起来,来一个金屋藏娇?」

玉鸾秀眉紧蹙,他不止担心祈千籁会乱说什麽,更担心楼月璃会对曲雪珑不利。

他忧心忡忡地看了楼月璃一眼,楼月璃只视若无睹,还在定定地凝视着曲雪珑。

曲雪珑抿了抿唇角,神情有点深沉。楼月璃不断地摇着他的手臂,噘嘴撒娇道:「来嘛,明天早上侯爷就要起行了,你还是别让他久等。」

终於,曲雪珑点点头道:「请楼兄带路。」

玉鸾睁大眼睛看着曲雪珑,以眼神哀求曲雪珑的回心转意,曲雪珑却只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乖,先去休息吧。」

「可是??」玉鸾还没有说完,楼月璃已经半挽半拖着曲雪珑离开,回头向玉鸾笑眯眯地道:「鸾夫人,你的好夫君就借给我一夜嘛,我保证明天会完璧归赵的。」

虽然玉鸾满怀心事,但这天毕竟发生了太多事,他实在疲累至极,几乎一沾到枕头便沉沉睡着了。

不知为何,玉鸾又梦见了那一天—明明他已经许久不曾作过那些恶梦了。

是因为昨天楼月璃提起了那些事情吗?

强烈的窒息感逼使玉鸾醒来,他猛然睁开眼睛,几乎从床上跳起来。

大汗湿透重衣,冷得玉鸾打了个哆嗦,他犹有馀悸地喘着粗气,伸袖抹着汗水,抬头却看见阳光已经猛烈地照射在青纱床帐上,床帐上的斑驳纹路清晰可见,如同一重重披靡叶影。

看来今天是一个晴天。

玉鸾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已经过去了。

对的,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

玉鸾一

手按着胸口,恶梦早已结束,心跳却依然异常地急促。他拨开床帐,挂在床帐四角的金累丝梅花纹香囊的白芷香味早就淡不可闻,只有暖阳照得那一朵朵栩栩如生的梅花泛起浅浅金光。

窗纸白得发亮,一室珍奇古玩也蒙上一圈圈光晕,玉鸾的枕边却是冷冰冰的,看来曲雪珑整夜也没有回来。

玉鸾渐渐回想起昨夜的事,他不禁怪责自己怎麽把曲雪珑留给楼月璃。

自己应该坚持跟着他们的。

楼月璃疯起来可是无人能够阻拦的,祈千籁也不是那种会调停冲突的人。虽然曲雪珑会些武功,但哪里打得过在刀头上舔血的楼月璃,更别说若是祈千籁说了什麽不该说的??

愈是想下去,玉鸾愈是脸色苍白,连忙换上衣服赶到暖阁里。

相比起玉鸾的焦躁,暖阁里显得那麽静谧祥和。

只见绣户珠帘,日影初长,紫铜香炉静静吐着淡烟,两边半合的丝绢幛子上画着洞庭渔隐,菱花槛窗前的白玉棋盘残局未分。阳光如同潮水满溢而出,从太平梁上投落乌木地板的阴影葳蕤,彷若重重灰纱旋转飞舞。

楼月璃正慵懒地伏在黄花梨束腰马蹄足棋桌上,金光洒满他的蝉翼云鬓。他的绿眸轻合,丹唇浅翳皓齿,少了平日的阴鸷偏激,多了几分天真无邪,彷若海棠春睡,妩媚多姿。

这样的楼月璃竟然跟往日的小黑炭有几分相似—但玉鸾很清楚,一旦这美人张开眼睛,便又是那个玩世不恭,我行我素的楼爷。

曲雪珑正仔细地为睡得舒服的楼月璃披上黄地团花古钱纹毯,又为他掖好薄毯的边角,再把棋桌上的一双白瓷茶杯收拾到地板的黑漆描金托盘里,应该是免得楼月璃的手臂碰倒茶具。

似乎是察觉到玉鸾的开门声,曲雪珑螓首轻抬,看着正愕然站在门扉里的玉鸾。他春葱似的玉指按到樱/唇上,示意玉鸾别吵醒楼月璃。

玉鸾还没有反应过来,曲雪珑已经走到他的面前。

曲雪珑摸摸玉鸾还没有梳好的头发,轻声道:「早安。」

玉鸾慌张地四处张望—祈千籁似乎不在这里。

「侯爷呢?」玉鸾转头仔细地打量着曲雪珑,先是再三确认他没有受伤,後是观察曲雪珑的神色,看看有没有异状。

曲雪珑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平静,他摇头道:「侯爷昨天旁晚已经离开朱雀镇了。」

玉鸾一怔,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了。楼月璃为了不让自己跟曲雪珑同住,还真的是费煞苦心,甚至不惜拿早已离开的祈千籁作为藉口,差开曲雪珑一整夜。

他觉得有点好笑,却同时松了口气—坦白说,他真的不知道若祈千籁真的见到曲雪珑,这人会对曲雪珑说些什麽。

玉鸾略略定神,不解地道:「那你跟楼爷一整夜在做什麽?」

曲雪珑回头看了看小几上的白玉棋盘,道:「下棋。」

「楼爷会下棋?」玉鸾讶然,他以前从未教过楼月璃下棋,因为他不太喜欢下棋,下棋实在太费脑子了—依照楼月璃的性格,说不定是哪个女人教会他下棋呢。

想到这里,玉鸾忍不住着怒地咬着下唇。

曲雪珑若有所思地瞧了玉鸾一眼,玉鸾这才想起自己不该跟楼月璃那麽熟悉,连他会否下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连忙道:「我的意思是??楼爷看起来不太像会下棋。」

「楼兄的棋艺别具一格,剑走偏锋。」曲雪珑的羽睫颤动着。

玉鸾对於曲雪珑的回答听得似懂非懂,总觉得曲雪珑的话有点意味深长,但仔细一想,又好像只是一句简单客套的评价而已。

无论如何,玉鸾也很清楚不该再在楼月璃这话题上纠缠。他急着转开曲雪珑的注意力,便问道:  「我听说侯爷又把人弄丢了,那是什麽一回事?」

曲雪珑沉默了一阵子,道:「侯爷的性情冷淡高傲,要当他的枕边人并非易事。」

玉鸾冷哼一声道:「自作孽不可活。」

曲雪珑失笑道:「你这句话说出去可是要砍头的。」

玉鸾又习惯地抚摸左腕上的羊脂白玉镯,然而左腕却是空荡荡的—他这才再次记得自己早就没有佩戴那枚玉镯。他常常提醒自己要佩戴那枚玉镯,却不知为何总是忘记了。

想到这里,玉鸾有点心虚,便仰头讨好地亲了亲曲雪珑的嘴唇,佳人的樱/唇里还留着清茶淡香。

微光勾勒着曲雪珑清雅的花容,他的眼睛里却有些红丝,玉鸾知道曲雪珑昨天一直赶路至朱雀镇寻找自己,又跟楼月璃下棋至天亮,想必已经筋疲力尽。

玉鸾咬着下唇,轻轻地道:「对不起。」

曲雪珑吻了吻玉鸾的额头,柔声道:「答应我,下次不要无声无息地跑掉,好不好?」

玉鸾的身体有点僵硬。

他当然感谢曲雪珑远道来找自己的心意,但曲雪珑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整件事—他宁愿曲雪珑生气得不理会自己,也总比这近乎纵容的溺爱更好。

曲雪珑应该是在乎自己的,

要不然他不会亲自冒着风雪彻夜寻找自己,但如果真的在乎自己,宠妾不告而别地跟着另一个男人跑了—就算是有祈千籁作为藉口—难道曲雪珑不会感到不快吗?他不会想要质问自己吗?为什麽他还可以那麽柔言细语?

如果下次楼月璃把自己带得更远,远得曲雪珑再也找不到自己,曲雪珑会有什麽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