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花蓝莓芝士

八十二

中 ? 绪风

八十二

寒龙振鬣,云涛无际,雪愈来愈大了,厚重的积雪深深地掩埋楼月璃和晏怜绪并肩前行的脚印。?

楼月璃把晏怜绪安置在西厢客房里,客房布置得极为精致,四抹菱花碧纱橱後的黄梨木高腰圆几上  放着嵌琉璃双耳黄铜香炉,炉嘴里散发着幽幽淡香,轻盈白雾萦绕四周。

客房准备得如此妥当,楼月璃似乎早就料到今天晏怜绪会住在楼府。

晏怜绪静静地坐下来,低头看着碎金海棠纹铺地,眼泪渐渐乾透,却始终默不作声。他习惯地想要抚摸那只羊脂白玉镯,却发现他今天没有带出来—连老天爷也知道他今天会跟曲雪珑分开吗?

楼月璃弯身看着晏怜绪,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声道:「我还要出去收拾残局,你等等我。」

晏怜绪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楼月璃的话。

楼月璃不再赘言,他正要转身离开时,晏怜绪却猛然抬头,定定看着他的修长背影,脱口而出地问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

闻言,楼月璃一手扶着碧纱橱的木梃,慢条斯理地回头看着晏怜绪。

他的绿眸极为深邃,低低地道:「我一直在调查你家里的事。」?

晏怜绪凝视着楼月璃,秀眉紧蹙,胸口不安地起伏,反覆欲言又止。

金鸭暖,宝薰腾,二人静静地对峙着。

楼月璃似乎看穿了晏怜绪的欲言又止,他盯着晏怜绪,唇角扬起一抹胜利的笑意,连脸颊上的酒涡也变得如此刺眼,只听到他一字字地道:「我说过的,你最後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

晏怜绪别过头去,一言不发地看着镇窑彩釉石榴瓶,。

听到关门声後,晏怜绪才迟疑地回头看着碧纱橱隔心上的镂空菱花纹,刚才在大雪中跟楼月璃拥抱的感动如同雪花被暖风溶化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许自己在楼月璃眼中不过是一件求而不得的战利品而已。

可是晏怜绪已经无路可退,楼月璃是如此处心积虑,为了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他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撕开晏怜绪心底深处最难以磨灭的伤疤,揭穿曲雪珑的骗局,丝毫没有顾及晏怜绪的颜面。

现在晏怜绪的一切退路已经彻底断绝,只剩下最後一个选择。

当晏怜绪稍稍冷静下来,这些日子以来的蛛丝马迹顿时浮上心头,楼月璃的稳操胜算,而曲雪珑好像早就猜到楼月璃将会发难……

晏怜绪双手掩脸,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甚至无法指责楼月璃,因为楼月璃说的全是实话。

自己总不能活在梦里一辈子的。

不久之前,曲雪珑和自己还恩恩爱爱地一同出门,现在却已经恍如隔世。

有许多事,晏怜绪也想向曲雪珑一一地问清楚,但答案早已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骗子,曲雪珑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多年来恬不知耻地充当自己的恩人,被自己如此爱慕敬重,不过是为了折辱自己。

不能再想着他了。

若继续对这人怀抱一点一滴的情意,也是对含冤而死的父母的不孝。不孝有三,无後为大,自己早已身体残废,无法为晏家繁衍後代,绝对不能对仇人馀情未了。

可是现在跟着晏老爷往日最是看不起的楼月璃,不也是对父母的背叛吗?

正在此时,敲门声突然响起来。

晏怜绪以为楼月璃回来了,但转念想起这人是从来不敲门的,便想着应该是下人来了,只随口应了一声—他实在需要一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进来的却是曲清淮。

大雪纷飞,只见曲清淮站在门扉前,怯怯地看着晏怜绪,任由寒风吹起她的碎发,插着纯金螭虎钗的乌黑发髻上也沾上片片雪花。她外披大红素花缎披风,里面穿着浅凤仙紫交领棉袄,双手交叠在隆起的小腹上,白毛滚边的锦袖里隐约可见镂空雕花紫铜袖炉。

晏怜绪神色复杂地看着曲清淮,曲清淮之前应该不知道曲家和晏家的恩怨,但此刻晏怜绪也实在没有心思像往日般对这无辜的少女假以辞色。

「进来吧,外面寒冷,你不宜久站。」晏怜绪僵硬地道。他又伸手想要抚摸那羊脂白玉镯,却摸了个空,这才再度想起自己今天忘了佩戴那白玉镯。

以後恐怕也没有机会佩戴那白玉镯了。

「刚才月璃跟我说,我不该来找你的,可是……」曲清淮合起门扉,她一手扶着笨重的腰身走到晏怜绪面前,突地噗的一声跪下来。

晏怜绪立即站起来,他沉默了一阵子,才道:「你不必如此。」

「我是为了爹和哥哥向你下跪请罪的。」曲清淮眼眶一红,啜泣道:「我问过哥哥,月璃说的也是真的,是我们曲家对不起你,爹害了你的家人,哥哥……竟然骗了你那麽多年……」

曲清淮的话无异於雪上加霜,那聒噪的哭声更是使晏怜绪极为厌恶。他扭头不看曲清淮,却依然感到那满腔痛恨快要从胸口迸裂出

来,最後他只冷冷地道:「够了。」

「嫂嫂……不,晏公子,我们曲家欠下你许多,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们,但请你受下我这一跪。」曲清淮凄然欲绝地道。

青烟频爇,隐约窥见晏怜绪的眼神愈来愈晦暗,他紧握拳头,指节用力得惨白,指甲狠狠地插进掌心里,几丝鲜血从指缝之间流出来。

终於,晏怜绪回过头来,高高在上地俯视曲清淮,淡然道:「昨日之事不可追,你先站起来吧。」

曲清淮这才扶着铜错金银圆桌的边缘站起来,晏怜绪也帮忙着侍候她坐在官帽椅上,给她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的手里。

看着不复昔日玲珑窈窕的曲清淮,晏怜绪突然想起,楼月璃举办这流水宴,表面上是为了庆祝曲清淮怀孕,但事实上他早就算好一切。

本该为曲清淮庆祝的场合却成为她心底的一根刺,更别说她身子不便,情绪一直很不稳定,楼月璃却还是选择在这种时候强硬地揭穿一切,甚至收留了晏怜绪,使曲清淮左右为难—

或许楼月璃从未考虑曲清淮是什麽心情,她的存在只是为了让这流水宴名正言顺,仅此而已。

曲清淮的双手抱着青瓷茶杯,哽咽着道:「晏公子,月璃是你的同乡,我也是……你的朋友。若你不嫌弃,请你先在这里住下来,之後再作打算吧。」

晏怜绪抿着唇角,他不知道楼月璃对往後的日子有什麽打算。

毕竟整个凤临城也知道自己和曲雪珑的关系,而现在自己和楼月璃之间还隔着曲清淮—

他们终究不能真正地在一起。

自己跟曲雪珑没有破镜重圆的可能,所以自己只剩下楼月璃了。

晏怜绪面无表情地看着低头喝茶的曲清淮,神色愈发冰冷,甚至透出几分阴狠。

若是再度失去楼月璃,自己将会一无所有。

晏怜绪早就尝过一无所有的痛苦,而现在轮到曲家失去一切了。

就算死後要下地狱,晏怜绪也不会让曲家好过的。

夜阑人静,月白风清,翡翠琉璃六面花灯照亮朱柱游廊,绢面灯罩画着精美的仕女图,或坐或站,或哭或笑,被灯火照得半透明的惨白,如同一缕缕徘徊不去的幽魂。

沐浴过後,晏怜绪静静地看着一箱子琳琅满目的衣饰。

楼月璃派人给晏怜绪送来不少衣物妆品,不同於曲雪珑,楼月璃似乎偏爱晏怜绪穿得浓艳风尘,送给他的也是橘红衣袍和琥珀或红实石饰物。以前曲雪珑却喜欢晏怜绪穿得素净一点,因此曲府里的晏怜绪的衣服大多是蓝绿色,配上点翠丶纯银或是珍珠发饰。

现在晏怜绪换了一个主人,自是需要学会迎合新主人的口味,所以他特地挑了一件合乎楼月璃喜好的茜草色朝颜纹薄纱浴衣,然後对镜画妆,浓抹胭脂,细点绛唇。

兰膏香染,乌云髻腻,晏怜绪只斜插一根银鎏金缠枝牡丹步摇,看似衣着妆容随意,事实上却花了不少心思营造这漫不经心的风情。

晏怜绪再三揽镜自照,这才披上赤狐斗蓬,冒着刺骨寒风穿过纵横交错的回廊,前往楼月璃的院子。

现在曲清淮腹大便便,而且之前跟楼月璃闹得不可开交,这一胎怀得非常不安定,脾气也变得极为暴躁,所以楼月璃和曲清淮早已分开院子居住。曲清淮的居处自是有大批婢仆簇拥侍候,楼月璃的居处反而安静得很。

晏怜绪不疾不徐地敲响楼月璃书房的房门。

凛冽冬风灌满晏怜绪的斗蓬,浴衣本就极为单薄,根本不足以保暖,只冷得晏怜绪直打哆嗦,但他久经调教,就算环境再是恶劣,也可以保持那款款媚态。

雪白的窗纸里还透着光亮,但晏怜绪久久才听到楼月璃冷淡地应了一声。

晏怜绪暗暗地握紧拳头。

他来到楼府已经好几天了,可是自从第一天楼月璃把他带到客房之後,楼月璃从未前来找他。

为什麽在这尘埃落定的时刻,楼月璃反而放弃进一步逼近晏怜绪?

是因为楼月璃从曲雪珑手里抢到自己,所以自己再也不值得他的回眸吗?

还是……楼月璃已经看透自己的那些想法?

贝齿咬着朱唇,晏怜绪抬头看着狼牙冷月,月华倒映在他的眼底。

禁忌的爱恋,除却天边冷月,无人知。

整理仪容之後,晏怜绪推开三交球纹菱花隔扇门。

竹帘半卷,兰烛分烟,山茶花露的清香盈满一室。

楼月璃正坐在书桌後,悠悠地以油布擦拭弯刀。

直至听到开门声,楼月璃才不慌不忙地抬眸看着晏怜绪,只见他身穿藏青交领素花锦袍,发髻上插着一根墨玉簪。淡眉秋水,绿眸似璧月光澄,唇含朱丹,娇颜本该如同春梅绽雪,却被刀锋的森冷银芒映出几分无情。

「来了?」?

楼月璃的语气似笑非笑,似乎对於晏怜绪的自荐枕席不感惊讶。

晏怜绪站在门边,他伸手到背後,轻巧地关上房门。

木栓插进锁孔的锁门声彷佛带着什麽暧昧的暗示,二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眼,浓情蜜意顿时从眼底源源不绝地沁出来。?

金釭玉斝清晰地照亮晏怜绪的身影,他直勾勾地盯着楼月璃,双手优雅地解下斗篷。

赤红斗篷俐落地从晏怜绪的香肩滑下去,露出一身薄如蝉翼的浴衣。浴衣下不穿寸缕,饱满坚挺的樱红乳头和珍珠乳串若隐若现,姣好美好的身段藏在浴衣里更显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