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询问

林锐 和沈夜一口气睡到了早晨,直到七叔来敲林锐的房门,喊他出去吃早饭。

两个人从床上蹭一下爬起来,林锐对门外喊了声就来,沈夜开始慌慌张张的帮林锐收起多出来的枕头。

林锐将游戏室的大门打开,黑色笼子出现在两个人的视线范围内,林锐刚想说什么,又顿住了,表情中全是为难。

“你……”他没说完,沈夜便走了进去。

“你父亲说过,不希望我更像人了。”沈夜的背脊一点点弯下去,他看见修长的背脊上出现椎骨的突起,仿佛一根根崎岖的山脊。

“沈夜……”林锐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看见他爬进了笼子里。

“没事的林锐。”他蜷缩在不足半人高的兽笼当中,眼睫低垂着。林锐将手伸了进去,他看见沈夜抬起头,在他的手背上微微的蹭着。

他还是那个缠着他的阿瞳。

“沈夜不会让主人为难。”他轻轻的笑了起来,安静的在毯子里蜷着。

“我会让那些客人暂时别找你。”林锐抿了抿嘴唇,他不确定他能拖多久,他也知道,沈夜比他更清楚能搪塞的时间有限。

他又将沈夜一个人留在黑色墙壁的房间里了,他的手垂下来,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瑞塔今天很高兴,昨晚她又跟巫成和在一起狂欢,下午约好跟卓扬一起去游泳。

长年的拘束让瑞塔对一切群体活动抱有极高的兴趣,连蹦带跳的就跟卓扬走了。如今巫成和也在试图从她的生活当中撤离,所用的方式简单粗暴,介绍了更多活泼且优秀的男孩围绕在她身边。

林锐叮嘱巫成和,瑞塔天真而单纯,无论她的父亲和哥哥如何,她的确是个无辜的女孩,巫成和在电话那头大言不惭的让他放心:“别怕,我那群朋友不是警察就是检察官,保证根正苗红。”

“……”林锐无言:“为什么一群正义的人民警察会每天泡酒吧在五环外飙车?”

“任务需要,我们什么都可以干。”巫成和严肃的点了点头。

林锐突然想调侃他:“包括当狗吗?”

“那是业余爱好。”巫成和完全没有任何羞涩的意思。

“总之如果不是真心的,那就玩玩散了。”林锐很替他名义上的未婚妻着想:“我不想让她太伤心。”

“放心,兴许还有看对眼的呢。”巫成和笑了笑,终于进入正题:“你给我的资料,我已经交给上级了,但还有点事需要跟你聊聊。今天下午瑞塔跟卓扬去玩,我找个借口去你家。”

“怎么?”林锐问。

“是关于杨恩玉定罪的问题,还有怎么解决这个证据的来由。”巫成和聊起工作语气就变的严肃:“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跟沈夜直接谈。”

“跟沈夜……”林锐微微沉默了。

“他精神状态还好吗?”巫成和问。

“还可以。”林锐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算好算坏,他叹了口气:“我问问他的意见吧,虽然我不确定他能不能表达出他自己的感受。总之,你可以来试试看,如果他的状态不好,你必须马上离开。”

“放心。”巫成和一口答应:“对了,你不是说你家有一堆人在看着你和沈夜么?我用什么借口跟他谈话才合适?”

“这个倒是简单。”林锐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看向窗外:“你就说你想上他。”

“哈?”巫成和发出一个惊讶的声音。

“听说他很好用,就来玩玩。”林锐点燃了一根烟:“你这么说就对了。”

巫成和直到站在了林锐的家门口,才明白这所谓的“玩”是什么意思。

林锐站在客厅里抽烟,他的身边跪着一个青年,赤身裸体低着头,匍匐在地上。

巫成和对这种场景……从某种意义来说是熟悉的,但同样的动作却是不同的气氛,他所熟悉的是旖旎刺激,两个人赤诚相对的浪漫,而不是这样剧烈的压迫力。

客厅里穿流着几个人,他们对跪着的人视若无睹,仿佛他就是一尊应该放在那里的雕塑。

青年的身上带着项圈和各种器具,身体泛着异常的潮红,巫成和玩大的时候也会有所谓露出的想法——但不是这种露出。

这不是游戏,非常明显,不是游戏。

但巫成和的演技很好,他双手插在兜里,晃晃悠悠的走过去,他从林锐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就这个?”

他对青年扬了扬下巴,他看见那个低垂着头戴着项圈的青年明显抖了一下,然后爬过来。

吻了一下他的脚尖。

“他是聋的,听不见,你想玩可以带进去。”林锐似乎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手指了指楼上的房间。

巫成和注意到路过的干瘦中年人往这边瞥了一眼,才前往庭院里打扫落叶,林锐和沈夜是时刻在被注意着的,虽然这种注意是一种无意的行为,但他们两个人都不自由。

“不错啊还有个房间。”巫成和笑了:“带我去看看?”

林锐点头,两个人简单交谈之后,他看见青年伸出手,跟在他身后爬行,青年与他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半步,这是常年训练的结果。他看见青年近乎完美的弧线和肌肉,他插着按摩棒,带着项圈,每一步都能听见身上的铃铛发出轻响。

林锐带着他上楼。

青年顺着阶梯一步步上来。

他温顺而沉默,沉默的理由并非只是因为聋了,是一种自内心而发出的沉默。

这就是……沈夜?

巫成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难将面前的生物与他所熟知的“人”联系起来,他仿佛是另一种更加低级的生命体,没有羞耻心和尊严,温顺的执行着所有的命令。

巫成和其实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但是,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让他充满压力。

他终于来到了游戏室,那是一个他熟悉的房间,但墙壁上悬挂着的鞭子和按摩棒等器械的严苛程度,远超过他能够理解和接受的范围。

他看见身后的门关上,迅速的确认了这里没有摄像头或者窃听设施,得知自己到达了可以“商议”的地方,转过身时,他终于看见那个青年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极为漂亮的面孔,妖冶魅惑与清冷高傲在那张脸上达成了一个完美的平衡,他能从他的眼角和唇边感觉到这个人在淫靡的生活中沉浮已久,但是。

那双眸子依旧是冷清的,就这么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

林锐将助听器给他装上,伸手将他扶了起来,神色一下子发生了变化,如同哄孩子一样温柔的哄着他:“别怕,这是主人跟你说的,巫成和,是个警察。”

“你现在,能回答问题吗?”巫成和对沈夜的精神状况有一些忧虑,他看见这个年轻人全身的毛发被剔除了,胸口有一个浅浅的、被包扎的伤口。他似乎对赤身裸体在别人面前已经极为习惯,项圈是死扣,锁骨下的编码标记了这个人并非人,而是一个货物。

“你还好吗?”见沈夜没有反应,巫成和皱起了眉,询问林锐。

“他有些怕人,让他适应一下。”林锐拉住沈夜的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脊背:“别担心,巫成和不是来用你的,主人在这儿陪着,别怕。”

“啊。”沈夜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巫成和这才注意到,他的整个身体的肌肉都处于紧张的绷紧状态。

过了大概十几秒,才逐渐放松下来。

受过很强烈的刺激,有非常大的心理阴影,跟林锐说的一样,他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这种不稳定可能会牵扯到自我认知和智力的方方面面……

“你好,我是沈夜。”沈夜轻轻开了口,巫成和的思维被打断了。

“啊你好,我是个警察。”巫成和重复了一句废话,想了半天,终于进入正题:”你的录像资料我们看见了,是关于东铭医疗贩卖致幻剂“幻影”,利用远山镇普通居民做人体实验,导致Lj脑瘤蔓延。”

“是。”沈夜点头:“你要逮捕他们吗?”

“是的,这些证据,目前来说是足够了,但是——”巫成和正在思考怎么解释才能让沈夜明白重点,沈夜却抬起了头:“你无法解释证据的来源。”

巫成和有点惊讶:“你猜到了?”

“警察守护的是程序正义,而从程序规则上来说,我现在应该是个死人。”沈夜的声音很平静,跟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冷清,但也带着一点温和:“所以,你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幽灵给了你一份这么详细的资料。”

“没错。”巫成和点点头:“所以,你有没有在’死前‘将这份资料委托给任何你的亲属或朋友?”

这其实是一句提示,沈夜却摇了摇头,很艰难的笑了一下:“我的女友是杨恩玉,好朋友叫周文峰。我没有可以托付的人……”

“抱歉。”巫成和有些沮丧,也替他感到难过。

“但是。”沈夜开口:“不是完全没办法。”

“嗯?”巫成和抬起头。

“我在去东南亚之前就猜到可能会出事,所以将网盘的地址编成了编码放在了我预备发出的两篇论文上。”沈夜开口。

“你确定?”巫成和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可你的论文我都看过了,没有找到什么密码……”

“2013年刊载于《医学研究》6月刊42页的《关于脑部肿瘤的探知与初步研究》,第二十行前两个单词是账号前半段,2015年我失踪以后,12月刊载于《人类与医学》75页的《脑部肿瘤Lj若干问题探讨》是账号中间段……”

他按照账号与密码的顺序,将谜题与密码一一道出,对于当初的标题、页数、以及对应的账号密码段落,一字不差。

“你都记得?”巫成和不知该说什么。

“我自己写的,当然会记得。”沈夜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他很快又补了一句:“当然,现在可能记不住那么多东西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些暗语的?”巫成和听着这庞大的谜题,觉得沈夜布局准备的时间未免太长,而

他在思索这件事的时候,却看见沈夜不露痕迹的笑了。

“你是刚才编的?!”巫成和的语气再难镇定下来:“从你发布过的论文里,编一个账号密码的谜题出来?”

“这重要吗?”沈夜反问。

这回轮到巫成和难以回答了。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孱弱而卑怯,似乎随时都想将自己藏在林锐的身后。但他即使蒙尘,却也能在轻易之中展露出一种光芒。

似乎与刚才在地上匍匐的兽类,不是同一个人。

他一字一句的叮咛着,在尽可能让巫成和听清楚他惊人的计划和安排。

“你就说你搜集我论文的时候,发现有上面这些特征,于是顺藤摸瓜找到了我的网盘账号,看到了那些资料。”沈夜说:“那么,你就可以将他们抓起来了。”

“是你将他们抓起来的。”巫成和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占死人的便宜:“不过你的资料那么完善,为什么当初不报警?”

“我……”沈夜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很悲凉的抬起了眼睛:“我以前以为,这件事跟杨恩玉无关。”

跟杨恩玉无关。

“我以为,我可以试着保下她。”沈夜的声音带着沙哑,可能有哭腔,但被藏在了压抑的情绪下。

“我没有家人,跟她结婚的话,我就有家人了。”沈夜说。

巫成和看见他的肩膀轻轻的抖了抖。

“没事,你现在有家了。”巫成和难得如此温和认真的劝慰一个人:“是吧林锐?”

“是。”林锐将沈夜揽进了自己怀里,轻轻的抚摸着他。

“就这件事吗?”沈夜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吗?”

“不能说是帮我,应该是,你要做一个决定。”巫成和说道:“是关于杨恩玉的。”

“杨恩玉……”沈夜的左手轻轻抓着林锐的衣摆,却没有抓出太深的痕迹。

“目前你所有的资料里,出于种种原因,都避开了杨恩玉这个人。”巫成和说:“而她这几年给我们警察造成的印象,几乎是一个完美受害人,而她的父亲,当然会不计一切代价揽下所有罪责去保她。“

巫成和叹了口气:“目前唯一拍摄到杨恩玉的犯罪情况,就是她胁迫并绑架你,要将你卖入辉夜之城的那一段,但是……”

“但是那不构成犯罪,是吗?”沈夜问。

“对。”巫成和点头:“那段证据不存在,从最开始就不存在。”

房间内的对话陷入一片死寂。

明明是最为罪恶的一段,为什么就这样不存在呢?

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将沈夜从天之骄子变成了被遗弃的母狗,可这样的事情……

不存在了?

就因为是辉夜之城?

巫成和是愧疚的,他身为警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段证据从自己眼前“蒸发”。沈夜对此似乎早就已经接受,沉默的低着头,他的辉光在闪耀了一瞬间之后即刻灰暗,变回了那个温驯而沉默的玩物。

林锐则感到震惊和恶心。

辉夜之城,即将是他的产业。

他并不为自己未来要获得的特权兴奋,一想到他要扞卫这样荒唐的规则,他就觉得好笑。他的恋人因为这些事情而被人轮奸、被狗轮奸,他最终做的,却是用这份特殊的力量保护凶手,然后还得跟他说一句:这就是规则,你已经是奴隶了。

荒唐可笑,又无可奈何。

“如果没有那段视频,杨恩玉会怎么样?”林锐问。

“不会怎么样,甚至可能会被当做证人保护起来。”巫成和深吸口气:“林锐,你有没有什么办法,从别的渠道惩罚她?”

别的渠道是指达邦的黑道,或者是也将她卖入辉夜之城。

这件事林锐想了想,却只能摇头:“她是乍仑蓬家的儿媳,算我的大嫂,我不可能把她压到海岛上去。”

他说着话时,沈夜没有回应,他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但林锐觉得不舒服。

“没有办法惩罚她吗?”林锐有些激动了:“她该被判死刑不是吗?”

“是,但是……证据链在她父亲那里就断了,他现在是最完美的受害人。”巫成和回答。

林锐的眼睛发红,他的手指用力的攥了起来。

直到沈夜发出了一个“啊。”

林锐这才意识到,自己将沈夜的右手攥的太厉害了。

“弄疼你了吗?”林锐连忙松手询问。

沈夜对林锐的松手反而有些不适,他摇着头说没有,再次将的确有些发红的手放进林锐的手心里,希望林锐能够抓住他。

“主人想惩罚杨恩玉吗?”沈夜问他。

“你想吗?”林锐反问。

沈夜没说话,他对于他人的仇恨早就在岁月当中被冲淡,如果他要恨的话,一个一个,排不过来。而每一个,他都无法打败。

所以他只是低着头,沉默着。

但他听见了

他的主人,笃定的对巫成和开口:“要判她死刑。“

沈夜惊讶的抬起头,看见林锐一字一句:“不管是伪造证据还是威逼利诱,我就要一件事,就是杨恩玉站上法庭,被判处死刑。”

“主人?”沈夜有些疑惑,他担忧的看着林锐:“那是你的大嫂,是东铭医疗的负责人,你不能在达邦和乍仑蓬的眼皮底下……”

“让他们滚。”林锐的怒气都快压抑不住:“如果实在不行,我就亲手宰了她。乍仑蓬能怎么样,难道敢要我抵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