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种

“这么快?”姜瑶一时错愕,“明天就走,那他们怎么办?”

闻人书无奈道:“他们不肯说实话,我待多久也是白忙。”

姜瑶更加不解:“什么实话?”他话才问出口,身后的庙中便传出一声大吼,接着是七嘴八舌的争吵。他顾不上许多,想着风寻骨还在庙里,忙跑回去。

那些平日里默不作声的人此时却都站了起来,脸上或哭或怒,各说各的话,彼此间偶有争执,却皆面向风寻骨。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是说过你两句,可他并非毫无缘由,他有苦衷啊,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么做就未免太过分了!”

“我原本还觉得你和那些吃人的妖怪不同,现在看来妖果然还是妖,再怎么装人都改不了本性!”

“我早说过他们不可信,什么治病救人,都是骗子!”

“那小子的死活关我什么事儿,你可别血口喷人凭空污蔑人清白!”

“你把青儿还给我,她还只是个孩子,不关她的事……”

风寻骨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持长枪,铜墩向下刺入石缝,枪刃雪白。他只站在那儿,既不回应也不没什么动作,对争吵声恍若未闻。小青儿抽噎不止,反反复复只念叨着小八哥哥这四个字,同那杂乱的声音混在一处,只叫人头大。

众人看见姜瑶,得了救世主般迎上来,七嘴八舌地吵闹个不停,还是其中年岁大的那位站了出来,颤巍着向他道:“恩人,你可得给我们评评理,还我们的清白啊。”

姜瑶禁不住皱眉,他才想问怎么回事,听见风寻骨向他说:“他们杀了小八。”

“污蔑!这都是污蔑!”身着绫罗的妇人站出来大叫,“这话定然是那个熬药的同你说的对吧,人就是他杀的,他自己怎么会承认!”

风寻骨:“这是小八说的。”

那妇人双手叉腰:“你这人真会睁眼说瞎话,把我们都当做傻子了不成!他人都死了怎么和你说的话?”

风寻骨重复那句话:“你们杀了他。”

“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儿,都说了和我们没关系!他自己找死怪谁?”

“就是,是他自己不喝药,关我们什么事儿。”

老者看向姜瑶,面露难色:“恩人,您看这?”

姜瑶按着眉心,被他们吵得一阵头大,略一梳理,向众人问:“那个小八,是怎么死的?”

众人互相看了两眼,身着绫罗的妇人道:“不瞒恩人说,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就今儿下午睡了一会儿,醒来时便再没见到人。我也是听三水说,她看见给我们熬药的那位恩人在庙后挖土,像是要埋什么东西。奴家猜测,想必是小八这小子得罪了人,被他们怀恨在心,才偷偷埋了……可怜他年纪小,自幼被妖怪闹得丧父丧母,卖入我家为奴,还没享过几天好日子,便遭了这事儿……”她说着便掩面哭了起来,情真意切。

姜瑶皱了皱眉,道:“可我听说,他不是病死的吗?”

一旁走出一面露怯色的布衣少女,小声说:“谁知道呢,小八他今早还好好的,许是他杀完了人,又骗我们说是病死的……”

“这话可不能乱说。”闻人书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依旧是那副和善面容。

布衣少女一见到他,便瑟缩着向后退,脸色发白,活似见了鬼般。

他将绢扇一展,“妙手仁心”四个大字向这面扇了两下,再刷地收起,在掌心一敲。笑呵呵道:“我向来喜欢救人,若不是无药可救,轻易不敢放手。”

布衣少女直躲到人后,向闻人书喊:“我亲眼看见你把小八埋了,是你杀了他!”

风寻骨抿了抿唇,看向姜瑶:“我没撒谎。”

“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小八!”

“阿瑶要信我。”

“呜呜……小八哥哥……”

“妖怪就是妖怪,再怎么像人也不是人。心机歹毒,满口胡言!”

“我知道小八性子直得罪了你,可你为何要污蔑我们,我们又何故要害他?”

“你不仅杀了小八,还想杀了我灭口!”

“阿瑶……”

“……”

争吵声纷乱不休,交错着此起彼伏,忽近忽远忽大忽小,乱得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要说什么,说的是什么……

他肩上忽地被拍了一下,回过神来,侧目一看,奉稞不知何时也站了过来。

庙中一时寂静,鸦雀无声。

奉稞环抱着剑,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周。闻人书咳了咳嗓子,笑眯眯道:“大家别吵嘛,吵来吵去的像什么样子,又不是泼妇骂街,和和气气的,给彼此都留点颜面。”

“阿瑶。”风寻骨叫他。

姜瑶长呼了一口气,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倦意,他走上前想要抱过小青儿,却被她躲了一下。风寻骨把她放在地上,她便直奔向母亲。姜瑶能瞧见她眼眶红肿,仍是抽噎着,却不再念叨,像是缓过了神。

闻人书笑着向小青儿问:“小丫头,不

如你来说说,究竟是谁杀了人?”

麻衣妇人扯着嘴角,面带苦涩:“您说笑了,她不过是个孩子,能知道什么?”

小青儿脑袋埋在妇人怀里,身子抖个不停,小胳膊抬起来指向奉稞:“是他杀了小八哥哥……”

一众人登时望向奉稞,各自望了两眼,低声议论。

小青儿小声说:“小八哥哥原本在墙角躺着,黑衣服的哥哥趁他动不了,就把他拽了出去,青儿以为黑衣服哥哥要给小八哥哥喂药,可小八哥哥一直没回来,我听见三水姐姐说他在挖坑埋人……小八哥哥一定是被他杀了……”

这下连姜瑶都变了脸色,忍不住看了一眼奉稞。

奉稞面色如常,不见半分动摇。闻人书却放声大笑,拍手叫好,道:“我生平见过不少无药可救的,倒头一次见到这么无可救药的一群人,当真是有趣。”

姜瑶头疼得厉害。一方面,他觉得小青儿这样的孩子不会说谎,但另一方面,他也觉得奉稞他们不会无故杀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寻骨拉着他的胳膊站到一旁,长枪在身前一立,面寒如冰。

他问姜瑶:“阿瑶可信我?”

姜瑶本来头昏脑涨,听他这么问立刻清醒了不少,点头道:“自然信。”

“是他们杀了小八。”

姜瑶略有些迟疑,没有立刻做出回应。

风寻骨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蕴着光。他抿了抿唇,道:“阿瑶说过信我。”

“我确实说过……”可要他无缘无故信他,实在有些难度。

闻人书立于众人前,笑意略浅,叹息道:“我本想着你们中若有一人说了实话倒也还算有救,现在看来确实该死。我虽不知康阳发生过什么,但你们身上这症状可不是单纯的疫病,敢用这种手段的人怎么可能让人活着从那城里逃出来?我本想着是那人良心未泯,未曾赶尽杀绝,如今看来……唉。”

似是被这话戳到了痛处,一众人面色具不好看,身着绫罗的妇人面色一变,强扯着笑道:“都是恩人您药熬得好,我们这一行人才能活到现在。可您这话说什么意思,奴家实在是听不懂了。”

闻人书指着自己却是笑了:“你说我药熬得好?熬得再好也不过是凡间的草药,怎治得了你们魔种入骨——”

他脸上笑意尽失,一字一顿:“无可救药。”

话音未落,却见那一行人具是鸦雀无声,低头垂手。自那妇人喉中传出阵阵嘶哑笑声,回荡于庙中,愈发诡异可怖。那笑声愈来愈大,又掺杂进旁人的笑声,直到最后,所有人都在笑,笑得同样嘶哑、诡异。

绫罗妇人抬起头,脸上青筋毕现,脖颈处大片溃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攀附上半边脸颊,将那张尚且算是好看的脸变得丑陋至极,隐隐见骨。

姜瑶骤然见到这么一幕,脑子里嗡的一声,胃里一阵翻涌,脸色惨白。

闻人书用扇子敲了下脑袋,后知后觉似的道:“他一定是告诉你们,只要被种上魔种就让你们活着离开……我猜的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