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此话一出,鸦青鸦羽当即跪下,口称不敢,冷汗直落。

姜祀话音一转,却是温和了不少:“可是无月那出了什么事儿?她有什么事儿总不愿和我说,莫非告诉了你们?”

他语气虽然温和,但那话中的意思却如刀剑般锋锐,轻轻一颤,几乎要将两人的脖子斩断。姜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冷哼了一声,不愿为这么两个东西坏了自己的兴致,挥手让其退下。

两人应声退下,鸦羽似是要开口说话,却被鸦青握住手腕,示意不可。

姜祀身上有国师赠予的保命符文,武艺虽比不上他们这些自小锻炼的侍卫,却也堪称精湛,莫说凡人,寻常精怪都不敢近其身,若是撞上那冒牌货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事后若是大发雷霆,他们抵死不认,顶多判他们一个擅离职守,可若承认那冒牌货是他们两人放进去的,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说不准还会连累其他人。

鸦羽性格耿直,对自己这位同胞哥哥十分信任,虽不明缘由,但还是将那话咽了。二人离开后,鸦青方才将自己的顾虑道出,鸦羽显然不认同他的想法,却也无可奈何,事已至此总不好再追进去。

他们在外候着,心中忐忑,未见汤池中有什么动静,又过了半个时辰,听见汤池中有琴声奏出,方才松了口气。眼下看来,那“陛下”多半已经不在了,只希望未曾惊扰到那位备受宠爱的无月姑娘,露出破绽才好。

说到底,还是他们身后另有其主,对这位天子更谈不上忠心。凝玉汤内蕴灵气,引来精怪也是常理之中,只是化形后能瞒得过这法阵的,也仅此一次。此事虽然古怪,但并未造成更严重的后果,现在进去恐怕也寻不到什么痕迹,反而会惹来责骂怀疑。

鸦青思忖片刻,在心中记下这桩怪事,想着等寻了机会再报上去。

凝玉汤中,姜祀已然褪去厚重武袍,赤条条从温泉中起身,长发湿润散在两肩。他五官俊美非常,眉间却总带着几分散不去的戾气,无端给那偏儒雅的皮相添了几分邪性,臂膀结实腰腹劲瘦,肩披着宽松衣袍,随性坐于琴桌一侧,看向无月。

无月身上只披了件薄纱,酥胸半露,长发扎起盘在脑后,垂首低目,颈后尚残余几分被热汤蒸泡出薄红。她十指在琴上轻轻拨弹,音若流水缓缓,正是半月前文惠乐师所作的曲子。

姜祀闭目细听,一曲毕,再睁眼时,眉间戾气散去大半,叹息道:“我也只有在你这儿才能享片刻太平了。那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等我查出是谁在背后算计我,早晚活剐了他。”他眼神阴狠,戾气又浮上眉间,以两指揉了揉头侧,疲倦道:“罢了罢了,今日高兴,不说这些烦心事。”

无月跪坐在他身侧,为他斟酒。姜祀饮了数杯,又吃了些糕点,倦意渐浓重,又不胜酒力,不消片刻便由无月扶着回房睡下。他入睡时,那点狠厉都被极好地藏起来,五官看着极温和。无月在床边看了会儿,才想起什么,转身出房去了凝玉汤。负责汤池中打扫的小侍女见到她便低头行礼,乖顺地听话退了出去。

她跳下汤池,弯腰在池中摸索,从池中拎起一个人来,正是姜瑶。

仓促中,她也只来得及给这人含下避水珠,藏在这么个地方,好在未曾被姜祀发现。

姜瑶被她用绳子五花大绑塞着嘴,裘袍饱吸了水,因为碍事被丢到一旁,那绳子与他皮肉只隔了一件单薄青衫,被泉水浸湿,勾勒出他极单薄的身板。人早在被沉入汤池前便醒了,此时睁大眼睛与她对视,表情即无辜又不解,呜呜地想要说话。

无月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在他脖子上摸索,姜瑶被摸得发痒,头向一旁偏去,再被她捏着下巴扭过来。那力道实在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意思。身为鱼肉总要有被鱼肉的自觉,他不再挣扎,任由这位姑娘在自己脸上摸了半天,又在怀里摸了半天,缴获玉珏半块,三角符纸一枚,玄晶一块。她摩挲着那符文,稍作迟疑,便拽出他口中的布团。

姜瑶饿得没力气,苦笑道:“这位姑娘,看到你洗澡是我不对,实在对不起。您大人有大量,若是气消了,能把我放了不?”

对方沉默片刻,总算是说话了:“不行。”那声音低哑,是极有磁性的中性嗓音,吐字却有些含糊,而后停顿稍许,再开口时已如常人般吐字清晰:“你来历不明,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另有所图?”

姜瑶苦笑道:“都是误会。是他们认错了人,我才……”

“他们认错了人,所以你也一时糊涂,把自己认错了?”

姜瑶:“……”好吧这个他还真没法反驳。

无月不语,挑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会儿,呢喃道:“确实是像,像极了。”

姜瑶有气无力地看着他,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无月瞧了他一眼,起身从尚未来得及收拾的桌上取了糕点喂给他,道:“你身上灵力驳杂,与你自身并非同源,灵脉也断了七七八八,莫非是被拐去当过鼎炉?”

姜瑶嘴里塞了一大口糕点,感动得泪流满面,根本没意识到这人在说什么。

“寿元损耗太

多所剩无几,幸而有人护住你心脉,方才……”她话说到此处顿了顿,“怪了,只剩下二魂六魄,却未曾变作傻子,莫非还真有人找到补全魂魄的法子?这灵力也古怪得很,不生于五行,倒像是更纯粹的本源之气。妖族内丹?不,不像。莫非是……”她自顾自说了半天,却不曾听见回应,这才侧目瞧了他一眼。

姜瑶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对投喂的渴望。

无月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那手劲儿直把他捏得喊疼,松手时半边脸都红了才松手,接着又揉了揉他的脸,再取来一块糕点喂给他。他心里那点委屈来得快去得也快,毫无芥蒂地咬住那块点心。无月心道:“确实不怎么聪明。”

姜瑶肚子填了八分饱,见这位姑娘不像是要对他下杀手,反倒是要留着他,便逐渐放下心来,试探道:“姑娘不肯放我走,难不成是要杀了我一泄心头之恨?”

“我恨你做什么?”倒没反驳是不是要杀他。

姜瑶却知道自己暂无性命之忧,略松了口气,问道:“还未曾问过姑娘性命,如何称呼?”

“无月。”说罢又看向他。

姜瑶了然,道:“姓姜名瑶,无字。”

无月一皱眉:“姜?”

姜瑶无所谓道:“普天之下,姜姓之人并不少见。”

“是不少见,”无月向他一笑,那笑如春风、如秋月、如繁花,如这世上一切的刹那美好,叫人看了便不舍得移开,“你可知道,这行宫中住的是谁?”

姜瑶心道你都说是行宫了,那住的当然是皇帝……等等,皇帝?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道:“那他们所说的陛下是……”

无月打量他两眼,见他脸上诧异之色不似作假,道:“姜祀。”

与他同姓,且相似到被误认的姜国天子,姜祀。

姜瑶:“……”

无月:“你又想说这是巧合?还是误会?”

姜瑶缓缓摇头。不,是来自命运的深深恶意。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原主的身世之谜到此基本可以解开了,毕竟这世上长得一模一样、且没有血缘关系的例子并不多见。虽然他一直以来研究的玉珏没帮上什么忙有点失望,但这也太……怎么说,这也太凑巧了吧?

他姓姜,还真就和姜国有关系?还极有可能是皇室?还机缘巧合地误入行宫?而极有可能是自己同胞兄弟的姜祀这段时间恰巧就住在行宫里?还他还能瞒天过海,恰巧在姜祀不在行宫时闯进来?也难怪无月不肯信他,这等巧合实在太难解释,说没有阴谋他自己都不信。

他又想到自己曾在凌霄柴房里和魏年大放厥词时,魏年也感叹过,如果他生在皇家,必定是国运、是圣人,一语成箴。

无月又笑,极温柔宠溺地道:“你若想杀了他取而代之,我也可以帮你。”

姜瑶被那目光看得打了个寒战,狠狠摇头,唯恐慢了一步这人就要去带他宰了姜祀,虽然这话说得跟开玩笑似的。

不过这句也间接向他表明了立场,至少这人不是和姜祀站在一边儿的,又联想到她先前自语时所说,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敢问姑娘师承何处?”

无月却不回答,反问道:“你又是哪座山上偷跑出来的?”

姜瑶略一思索,道:“你是七音宫的弟子。”余光捕捉到无月脸色变了刹那,又立刻道:“我瞎猜的,不是就算了。”

无月瞧着他,似笑非笑:“哦?怎么猜的?”

姜瑶道:“六门派中依山而建的有四,五行、逍遥,凌霄、归元,云上有玄古,环水而建有七音。你笃定我是从山里偷跑出来的,就算不是玄古、七音中的弟子,也定然对这两派十分了解。玄古我不甚了解,但七音宫只收女子,我便猜你出身七音宫。”

无月不置可否,转而说道:“你对门派之别如此了解,像是从五行门跑出来的,身上却带着逍遥派的符咒。体内灵气庞杂醇厚,却是个经脉断绝不能修行的废人,偏偏又长着和姜国天子一模一样的脸,跑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行宫中……”

无月身上仍只穿着那件单薄纱衣,姜瑶先前并未留意,不曾察觉有什么不妥,眼下越靠越近,几乎要贴上来。她声音愈发轻缓,最后几字几乎是贴在他耳根吐出来的。

“你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出我为什么在这。你让我如何能信你?”

姜瑶撇开头,勉强撑着自己有些发软的腿,觉得自己就像是猫爪子下面那只老鼠一般。

他道:“你们下山无非是为了除魔,我就是个废人,没那个命趟你们这趟浑水。我与姜祀有关如何,无关又如何?难不成我说我才是天子,他就能乖乖让出皇位,让我当皇帝不成?您大人有大量,放我走吧,要么给我个痛快也成。”

无月看了他半天,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着。

接着他只听耳边刷地一声,却是绳子断了。无月给他松绑,又脱了湿衣,脱到裤子时姜瑶才反应过来,死活拽着不肯松手,几乎要哭了。无月一皱眉,不悦道:“怕什么?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

女,手放下。”

“男、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请自重。”

无月不言语,手上力气更重,撕拉将那长裤撕开,于是姜瑶彻底裸奔,一时惊慌失措,不知是该挡上面还是挡下面。无月面不改色,指了指身侧一叠衣物道:“换上。”

姜瑶心里稍微暖了一丝丝,而这点感激,也在展开那身衣服后荡然无存。无他,那是一身女子的襦裙,衣服旁还有珠钗等物,显然是配套的……哦,还有件肚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