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鲈鱼尾巴

第30章 梨子巷的神医

当凤伦听李净之说要退婚时,他没有震惊或是不解,反而羞愧般地抹了一把脸,然后问:“是不是冬儿那丫头去找你了?”

想来他很了解自己的女儿。

这下李净之也无法为凤冬舟遮掩,只好说:“是,但我也答应了,这事不能全怪冬儿。”

凤伦气得一拍桌子,将旁边的管家吓得一哆嗦,他还从未见过自家老爷发这么大火。

“我这女儿就是被惯坏了,主意大得很,这放眼天下,哪有女子像她这般大胆的,净之啊,”他面对李净之甚感无颜,“你不用管她,这事儿她做不了主。”

其实凤伦这两天也是焦头烂额,父女关系紧张,平日暖人心的小棉袄如今漏了风,还是一股股寒风。

不管他好说歹说,宝贝女儿就是不肯听他的话嫁给李净之,现在都已经不跟他说话了。

李净之很淡定,劝慰道:“世伯,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冬儿已有心仪之人,我若强娶了她,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她日后必定会怨恨于我,我们俩的日子少不得鸡飞狗跳,过不到一起去,那就违背了当初您跟我父母定下这门亲事的初衷,您肯定是希望我们美满幸福的。我们两家有很深的缘分,如今看来,不是姻缘而是亲缘,如果强求,以后,恐怕这点亲缘也要消磨殆尽。”

这番话说得深明大义,却更让凤伦羞愧难当,一张脸上满是歉意,“孩子,我只是怕委屈了你,等我百年之后,见到你父母亲都不敢相认了。”

“严重了世伯。”李净之笑笑,他笑起来是一副纯净不染,不谙世事的样子,他抬手给凤伦续了茶,“您重情重义我都知道的,只是这世间事,变化莫测总不能遂人意,顺其自然,才能活得开心。”

凤伦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憋不住笑了下,“你年纪轻轻,怎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然后叹了口气,道:“行吧,那我就做主,解除你和冬儿的婚约,来日,我也会亲自去江平,到你父母墓前说清缘由。”

李净之拱手,“多谢世伯。”

凤伦又道:“你既说我们两家是亲缘,那从今天开始我就把你当儿子看待,家里的产业我也想好了,你和冬儿一人一半,你想经商的话我带着你,你若是不想,反正我身体还硬朗,来日做不动了,就找个人帮你,你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等一下,世伯,”李净不得不打断他,心说这是什么菩萨转世,自己辛苦攒下的家产这么往外送,“您千万不要这样,我知道您的心意,但我真的不能要,您也为我考虑考虑,我若这么平白无故拿了您一半的产业,我后半辈子睡觉都不踏实了。”

凤伦想想也是,李神医那样正直善良的人,他的儿子肯定也不是贪财之辈,就不勉强,道:“行,那我给你在家附近置一处宅子,你就在郢都安定下来,我们经常走动。”

李净之到郢都,满打满算两天时间,就已经被两个人追着送宅子,还是豪华地段,果真是亲父女。

他一边感叹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一边推辞道:“我同意我们经常走动,但是不能收您的宅子,您该相信我有自力更生的能力,要真想补偿我,就留我吃饭,昨日那道芙蓉鱼真的太好吃了,我回去还想了一晚上呢。”

凤伦就赶紧叫管家去安排。

饭桌上,凤伦提到他有一好友,在郢都开医馆的,全城开了十多家。城南梨子巷那家的坐堂大夫年纪大了,打算回乡养老,掌柜的正招新大夫。

就问他愿不愿意去。

婚事有变,李净之除了回江平,一时也没有别的去处,便道:“我去,多谢世伯。”

曹氏医馆的掌柜叫曹士吉,与凤伦年龄相当,个头不高,微胖,一张弥勒佛似的脸,留着两撇胡子,看谁都笑呵呵的。

曹家祖上也是行医的,只是到了曹士吉这代,他医术一般,却头脑灵活,重金招揽名医开了不少铺子,打响了曹氏医馆的名声,赚得盆满钵满。

考验完李净之的医术之后,曹士吉直呼还是第一次见年纪这样轻医术这样好的后生,又看在凤伦的面上给了他最好的月薪。

李净之便留在梨子巷的曹氏医馆当坐堂大夫。他还在梨子巷租了间小院儿,算是安顿下来。

在郢都待了二月余,李净之对一些事也有了了解。

比如暖杏阁其实是宋沅的产业,但他最近不在郢都。这还是李净之后面又去了两回,碰到西月姑娘时,拿着还珍珠坠子的幌子特意问的,问就是不在,问就是还没回来。

又比如当初他抓了一把碎银买到的一壶龙井和两块白玉糕,其实已经是西月看在那坠子的面上送了他一壶茶,实际上,他那点钱只够买两块糕点。

还比如,凤冬舟的意中人是郢都府尹邬大人家的独子邬典,此人不仅长相俊秀,还博学多才,年经轻轻已经是进士了,更难得的是,邬典非常洁身自好,且孝名远扬,是郢都城内的大小老爷最想招揽的女婿。

在李净之与凤冬舟退婚后的第三日,邬家就派人去凤家提亲,没多久就择好了良辰吉日,等着办

婚礼。

还有,郢都的贵妇人对保养很重视,平日里养生补品、珍珠膏、凝脂玉露一样少不得。城内还有一家“玉女汤”,是专为贵妇人开设的温泉池,听说池水里泡着的是牛乳和上品珍珠粉,还有各种珍贵药材,水面飘着名贵花瓣,特别奢华,同样价格也令人咋舌,但让贵妇人们趋之若鹜。

梨子巷很偏僻,李净之却没少见到人,不是他们曹氏医馆生意有多好,而是对面女医馆的病人络绎不绝。

此年间男女授受不亲,使得女子不可能让男大夫当面看病,而看病又讲究望闻问切,最后不知打哪来的庸医发明了悬丝诊脉,居然风靡一时,却也害了不少性命。因此城内开了一家女医馆,确实解决了女子看病难的问题。

可这家女医馆的掌柜徐大夫也成了众矢之的,特别是一些迂腐文人尤其看不惯她,批她抛头露面,有辱女德,没有为亡夫留下一儿半女已是罪过,不好好守寡居然还勾搭男人养小白脸,总之罪行罄竹难书。

李净之就曾见过一位丈夫陪同妻子来看病,死活不肯进女医馆,站在门外骂了半个时辰。

这些徐大夫都没放在心上,全城的女子都在她这里看病,她天天忙得停不下来。她只想多赚点钱,供养自己的未婚夫好好读书,早日考取功名。

每每看到对面生意那么好,自己这边如此冷清,李净之就一阵心虚。他时常想,这间医馆一月的盈余是否都不够支付他的月薪,而且馆内还有两个小药童要养,曹老板岂不是在做亏本买卖。

他回头看一眼正在柜台前看方子的曹士吉,此时曹士吉也正抬头看他,脸上尽是欣喜,“哎呀呀,李大夫,我果然没看错你呀,神医,真乃神医!”

李净之摆摆手,“您过奖了,我能帮上忙就万幸了。”

“太能帮忙了!”曹士吉几步跨到李净之身边,食指在方子上点了点,小声道:“我敢说,城内都没有比这更精妙的养颜方子,你之前帮我改的配方,已经叫我的容春膏卖得供不应求了,这个更绝。”

李净之汗颜,之前那张方子,他不过改了两处药材和两处用量,他心知肚明对功效根本起不了作用。但事实就是,从他改了方子之后,容春膏的效果肉眼可见的更好,没多久就成了城内销量第一,曹士吉还在筹谋着把容春膏卖到全国去。

曹士吉在外边毫不吝啬的称赞全是李净之的功劳,使得他这个外来人在郢都城一朝成名,人们对他的印象不是一个医术很好的大夫,而是一个很俊俏的很会养颜的郎君。

为这事儿李净之无语了很久。

曹士吉将方子往衣袖一揣,有些着急似的,“今天我早点走,没什么事你也早些回去吧,别累着了。”

李净之蔫儿蔫儿地点点头,目送曹士吉出得门去,然后转身对站在身后的两个药童道:“都回家去吧。”

在太阳还高高挂在空中的未时。

两个药童喜滋滋地回了家,剩李净之一人唉声叹气,毫无形象的叉着腿坐在门槛上,撑着下巴望着地上的蚂蚁搬家。

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两月下来没看几个病人,薪水倒是一个铜板都没少,而且掌柜的放着十多家医馆不管,天天在梨子巷这偏僻的地方陪着,来得比他这个打工的早,走得比他这个打工的晚,连打烊都亲力亲为,按说他应该感觉赚了才对,世上还有不剥削人的老板,上哪儿找去?

可他就是不得劲儿,请问:谁还记得我是个大夫啊!

他自怨自艾了一会儿,对门女医馆的大门突然开了,徐大夫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个年轻男子,偏瘦,脸色蜡黄,一脸衰样。

徐大夫可能没想到会看到他这副放荡样子,微微撇开脸,又朝他点点头,表示打过招呼。

李净之赶紧站起来整理仪容,在女子面前这样太过失礼了,他向徐大夫一拱手表示歉意。

此时徐大夫侧了侧身子,对跟在身后的男子轻声道:“沈公子,这位就是李大夫了。”

沈延点点头,等女医馆的门关上后,两人四目相对。

李净之:?

沈延:。

李净之:……

沈延:“看病。”

“哦哦,”李净之赶紧将人领进门,边请他坐边问:“哪里不舒服?”

沈延一脸囧样,没回答,而是自己把手伸出来搭在脉枕上,支支吾吾道:“你先、先看看……”

李净之便凝神给他把脉,好一会儿才放下,如实道:“脉象上看,没什么问题。”

沈延一脸崩溃,急道:“全城的大夫我都看过了,连女医都去看了,你是最后一个,都说我没问题,可是我、我有问题啊,我真的有很大的问题!”

李净之问:“什么问题?”

他却不说话了,一张脸憋得通红。

李净之道:“切脉只是判断病情的其中一种方式,还要看你的症状和具体感受,你隐瞒的话,我很难帮你。”

再难以启齿也好,沈延最终放弃挣扎,瓮声道:“我硬不起来

。”

李净之没听清,凑近一点问:“什么?”

“我老二硬不起来!”沈延吼完往椅背上一瘫,喃喃自语,“这下好了,全城的大夫都知道我不行了。”

李净之愣了一下,这确实是他看过的第一个关于男人那方面的病例,但不代表他没见过。父亲还在世时,就接触过此类病情,他还煞有介事地跟父亲讨论过。

他问道:“多久了?”

“快俩月了。”

李净之想了想,又问:“你平常自渎次数多吗?”

本来瘫在椅子上的沈延一跃而起,差点要叉腰怒骂了,“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是那种人么,我生活不知道多清心寡欲,早起打拳,睡前诵经,那种事情都不曾想过!”

看他那张牙舞爪的样儿,基本说明情况了,李净之没有理会他的狡辩,继续问:“一天很多次?”

“都说了没有了,你怎么还问。”沈延烦躁起来。

李净之仍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提醒道:“你若想治好,便要与我配合。”

“我不是不配合,关键,没有你这么问的,上来就这么,这么的……”

李净之反而奇怪,“有病治病,你害羞个什么劲儿,作为大夫是不会笑话你的,你这大概率是自渎次数太多,把老二给使坏了。”

“啊?那,那还能治么?”沈延惊恐万分,“我不会再也硬不起来,年纪轻轻就要断子绝孙了吧。”

李净之道:“能不能治暂且不好说,我还要问下你平常的生活习惯,你先坐下。”

沈延就又乖乖坐下,也不知为什么,这位年纪看着比他还要小点的大夫,波澜不惊,沉着冷静,似乎很值得信任。

之后李净之问了很多,沈延也一一回答,最后他道:“能治,我给你开服药,吃药期间保持清心寡欲,就像你说的,早起打拳,睡前诵经,就能好。”

沈延将信将疑,“就这样?”

李净之点点头,“嗯。”

沈延还是不信,“多久能好?”

李净之想都没想,“七天。”

“七天?”沈延都要笑了,“小大夫,这牛吹得太过了吧,我知道你给女人调养颜膏厉害,可这是正经看病,不是你搞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看了多少行医几十年的老大夫,都不敢夸下这海口。”

李净之没理会他的挑衅,去柜台上写了药方,又给抓好了药,交到沈延手里,“七天后复诊。”

沈延拿着药,心想死马当活马医吧,能治好最好,要是治不好,有这小大夫好看的。

送沈延出门后,李净之准备打烊去暖杏阁坐坐,不去喝壶龙井吃两块白玉糕撒点钱,他浑身不得劲儿。

他刚关上门,听见几步酿跄的脚步声,一回头,看见光里站了个人。一身黑衣,长身而立,只是脸色有些灰败。

再见宋沅,有点恍如隔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