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鲈鱼尾巴

第50章 瘟疫侵袭

等脸上的印子消了,李净之赶着去医馆开门,远远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有些焦急地拍门,见真的没人就赶忙往外跑,直接撞到李净之身上了。

李净之将他扶稳站好,笑道:“找我?”

是凤府的小厮,之前到暖杏阁找过他的,小厮看到他,“哎哟”一声,“李公子,我正想去暖杏阁找你呢。”

“什么事啊这么急?”

小厮也不顾上礼数,拉着李净之上了旁边他赶来的马车,道:“老爷不舒服,老说自己快不行了,夫人让我来请你去看看。”

李净之一惊,“怎么回事啊?”

凤伦还不到五十,身体一直挺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小厮也不清楚,猜测道:“可能是前几天让风给吹着了,那天去城外施粥嘛,天挺冷的,回来就咳嗽,已经请了相熟的大夫给开了药,但不见好,还越来越严重了,就是咳个不停,还咳血呢,这两天又说呼吸不过来。”说完自己也咳了几声。

李净之问:“你没事吧?”

他摆摆手,“没事没事,这倒春寒,咳嗽正常。”

李净之知晓问不出来什么,就催促小厮快点,他很担心凤伦。

凤伦床前守着的是他的发妻袁氏,旁边站着两个丫鬟。袁氏如今也顾不上回避,看到李净之就像看到救星,捂着心口道:“哎呀净之,你可来了,快给老爷看看这到底怎么了啊,昨天还没这么严重的呢。”

凤伦看到他来,想坐起来,李净之赶紧伸手让他握住,扶他躺好,此时凤伦已经说不出话了,一张口就咳出一口血,脸憋得通红,马上就要闷死似的。

李净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马上压着凤伦的手腕诊脉,却因为他实在咳得太过厉害,整个人都在抖,压了几下都没压到脉上。

还未等诊出结果,凤伦就抓着李净之的手,似乎想说话,整张脸憋成了紫红色,一张嘴一口血猛地喷出来,喷在李净之的衣服和下巴上。

接着,凤伦掐着自己的脖子,张大嘴巴,大口喘着气,可他明显喘不上气了,最后一阵抽搐,人软了下来,断了气。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大家都懵了。

李净之突然头皮发麻,脊背发凉,他猛地站起来,用宽袖捂住口鼻,退开一大步。

袁氏扑到床上抱着凤伦,失声痛哭,“老爷啊,老爷你怎么了,你不能丢下我啊……”

她这一哭,把门外站着的丫鬟家丁们都惊到了,包括带李净之前来的小厮,大家纷纷进来,一共十多个人,老少皆有,跪倒一片,也哭了起来。

可李净之发现了不对劲,他们每个人都在咳,一边哭一边咳,一时间,房内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其中最严重的是凤府的厨娘,她年纪和凤伦差不多,已经咳得往外吐血。

袁氏也很严重,捂着嘴的手帕已经见血了。

李净之站都站不稳,又退了几步抵在门边,看着这一屋子人,心底发慌,很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他伫立片刻,慢慢抹去下巴上的血迹,他知道,自己已难成局外人了。

他走上前扶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袁氏,袁氏抓着他,还是不可置信,怎么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没了,“净之,到底怎么回事,老爷怎么会……”她掩着帕子哭,“死”字在舌尖打转,怎么也说不出口。

相伴半辈子的人就这么没了,任谁都接受不了。

李净之看着床上死状凄惨的凤伦,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可他知道,更难受的还在后面。

他道:“伯母,听我说,这是瘟疫,而且人传人。”他强迫自己冷静,声音还是有细微的颤抖。

“什么?!”

一屋子人都懵了,大家吓得咳嗽都忘了,一时鸦雀无声,然后哗然,七嘴八舌地问:“能确定吗?”

李净之点头:“能确定,我在江平经历过。有些相似,又不尽相同。”

大家彻底慌了,“那、那我们全都染上了?”

全部人都望着李净之,包括袁氏,都希望从他口中得到否定答案。

李净之点头,“目前看,是的。”

所有人瘫坐在地上,脸色灰败,突然一人道:“老爷肯定是在城外被流民感染的,我看到他们也在咳,还有咳血的。”

“对呀,”另一人接话,“老爷看他可怜,还亲自给他端了热水喝,就是他传染给老爷的!”

“我们明明是好心,他们却恩将仇报!”

大家义愤填膺,却也无法改变现状,又都沉默了,只剩下克制不住的咳嗽,和为无能为力的哭泣。

李净之想了下,觉得有可能是被流民感染的,毕竟在此之前,郢都不曾出现过这种病。

袁氏又伤心又内疚,走了两步离李净之远一点,道:“净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都是我的错,不该让人去找你的,害了你……”

李净之摇摇头,“伯母,别说这话,现在最要紧的是告知官府,那天应该不止你们去了城外,

还有别人,他们也有可能感染,需要尽快将已感染和未感染的人分开来,以免波及更多人。这个疫病来势汹汹,几天之内就能要人命,绝不能小看。”

“那谁去官府啊?”凤府的十几口人都在这里,都咳得停不下来。

李净之道:“我去。”

他掏出手帕系在口鼻上作为遮挡,走到门口,又回头,“你们别出门了,等我回来。”

走到大门口,正看到凤冬舟下马车,身边没个人搀扶,踩着马夫搬的木凳下来。

李净之赶紧将大门紧闭。

凤冬舟早就看到他了,本来挺高兴的,却见他关门,疑惑着上来拍门,“世兄,干嘛关门啊,我爹怎么样了?”

隔着门,李净之把事情简略地说了下,听到凤冬舟隐忍着的哭声,叮嘱道:“冬儿,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立刻回家把这件事告诉邬大人,让他派人把已感染和未感染的人分开来,以免殃及更多人,快去。”

凤冬舟还想问问娘亲怎么样,还想问李净之怎么样,现在只得上车往家奔去。

李净之回到房内,除了连接不断的咳嗽,再没别的声音。

袁氏问他:“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在门口遇到冬儿,让她去送消息了。”

听到凤冬舟,袁氏立马眼泪又要出来,忙问:“冬儿她没事吧?”

“没事,我们隔着门说话的,伯母还有大家,官府接到消息就会有行动,到时大家只需配合即可,现在我们让世伯入土为安吧。”

为避免疫病扩散,现在既不能办丧礼,也不能出门,众人便合力在院子里挖了个土坑,事先没准备棺材,但袁氏还是给凤伦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洗了脸,最后盖着白布埋了。

一切都太过突然,甚至来不及悲伤,在瘟疫肆虐的情况下,命如草芥,谁都只是沧海一粟,无能为力。

李净之没在凤府等着,他一路跑回医馆,将大门紧闭,还把柜台推过去挡着。

他站在原地闭上眼睛,默背着药方,然后拿笔添墨写了下来,这是父亲当年研出的药方,在江平突发瘟疫死了半数人时,救了剩下的人。

可是这次的病情与那次又有不同,不能使用同一张药方。

他走到高高的药柜前,仰头望着。

当初重新装潢这间医馆时,宋沅就用几百种药材将药柜装满了。他拿着木梯将抽屉一个个拉出来,然后飞快在脑海中配着药方。

想到一种正欣喜时,后一瞬又会被自己推翻,不停重复。

渐渐的,地上丢满了被否定掉的纸团,他丧气地席地而坐,一边怀疑自己,一边又不甘放弃。

他从小觉得自己学医有天分,学武没有,所以他随便学学就能给人治病,花了很多时间却练不好武功。可现在看来,好像学医也没有天分,太阳都要落山了,他仍是一丝头绪都没有。

然后他不禁想到父母的死,他们为了救人,染上了瘟疫,熬到心力交瘁终于研出救命的药方,却来不及救自己。

已经过去多年,李净之现在想起当时的情形,心里还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痛。

官府很快有所行动,首先是去往城外将流民赶走,流民中确实有人死了,前襟上都是咳出的血,死状可怖。接着关闭城门,不允许进出。再是挨家挨户去确认是否有感染的人,只要有,一律送到城西废弃的山神庙去集中救治。

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众说纷纭。

傍晚,官府贴出告示,确认瘟疫侵袭郢都,并要求民众,只要旁边有人咳嗽咳血,一律告知官府来接,不要私自隐瞒,害人害己。

这下人们更加恐慌了。

街上时不时传来几声哭喊,有大人有孩子,一个个被送往生死未卜的地方。

夜晚,李净之挑了灯,冥思苦想,他的时间并不多,如果不能尽快找到突破口,那死的就不只是凤伦,凤府里十多口人都会死,他自己也会死。

他翻着医书,翻着手札,到处都乱糟糟的,他面上很平静,实际内心已经慌了。

从前遇到事情由父亲在前头顶着,现在只有他自己,也就是此刻,他才醒悟,自己并不能独当一面,面对突如其来的瘟疫全然束手无策,甚至脑子里越来越空白。

一夜过去,他还是毫无头绪,他决定去山神庙,那里有很多病人,能看到病情发展过程,而且官府肯定会组织医者前去救治,大家聚在一起想,总比他一个人琢磨要好。

他顿了顿,去了山神庙就意味着身处疫病源中,他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是时候,该和宋沅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