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鲈鱼尾巴

第49章 离开他

开春后的一天,李净之打开医馆大门时,发现地上有封信,信的大意是书生要去上京考试,一家人陪同,暂闭医馆一段时间,如果有比较急的女病患,请李大夫帮忙看看。

落款是徐盛华。

去年秋天就听说书生通过了州试,开春就要赶往上京,如果能金榜题名,一家人也算苦尽甘来。

至于女病人,如果对方愿意让他看,李净之当然义不容辞。

大概过去月余,就传来书生被皇帝在金銮殿钦点为状元的消息,梨子巷的街坊邻里都议论纷纷。有说女医成了状元夫人,守得云开见月明,也有说女医心眼儿多,眼光毒,一眼就看出书生将来肯定能出人头地,才巴巴的不顾名分跟他在一起。

有真心祝福的,有酸倒牙的。

李净之听说后,真心替女医高兴了一阵。

他现在整日待在医馆里,好像有看不完的病人,晾不完的药材,好多次直接睡在这儿。

他不想回暖杏阁,他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即使宋沅尽量减低了房里的噪音,他还是能听到,声音很大,就像对着他的耳朵呐喊。

他不想回。

宋沅抽时间来逮了他几回,又警告过,见他还是偶有不回,就给他喂了卖给客人的神仙丸,只一次,就治好了他不回家的毛病。

那种身体和意志都不由自己控制,抛下尊严,跪地求欢的感觉太过恐怖,李净之绝不想经历第二次,只能乖乖答应宋沅宵禁前回去的要求。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天慢慢暗下来,刚抬脚准备走,对面女医馆的门突然打开了,天边一点微弱的光照在女医脸上。

两人皆是一愣。

李净之回神,开口道:“徐大夫,你回来了。”

女医表情有点尴尬,她看着李净之,顿住一会儿,突然把半关着的门打开,自己退了两步,道:“李大夫,家里有两坛酒带不走,能陪我喝一杯吗?”

他不能喝酒,不能晚归,这是宋沅给他立的规矩。

可现在有一个人邀他打破这该死的规矩,李净之几乎是雀跃地答应了。

他毫不犹豫,一脚踏进门里。

女医挑了灯,搬出两坛酒,坛身还沾着泥,她擦净了,拍了拍,道:“不算好酒,才六年。”

她倒了一碗递给李净之,李净之喝了一口,除了辛辣,喝不出别的味儿。

“想着趁天黑偷偷出城的,被你看到了。”女医说完,自己也喝了一口,告别似的,“李大夫,我要走了,离开郢都。”

李净之点点头,书生高中,皇帝对新晋状元肯定有所安排,一家人随他去上京也是应该,便道:“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去上京,还你这顿酒。”

女医却摇头,“我也不去上京,去哪里还没想好,恐怕后会无期了。”

“这是何意?”李净之不解。

女医狠灌了两口酒,呛着了,没说话。

李净之看她似是有苦难言,道:“没关系,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我想说,”女医道,“憋在心里太难受了。”

李净之就认真听她说。

“他高中了,多年寒窗苦读,一朝得愿,我真为他高兴。我们定情的时候,一起酿了这两坛酒,埋在院子里,说好等他高中我们成亲时再挖出来,当作我们婚宴上的喜酒,一切都很美好是不是?”她是笑着的。

“可是,一个女人带着一双儿女找上门来与他相认,他从未与我说过,他在家乡早已成婚生子,如果他有正妻,我只能为妾。婆婆劝我,给状元郎当妾不委屈,我已二十有九,再找人可找不到状元。她不懂,我不是多金贵不能给人当妾,而是,他骗了我,他一开始就只是想找个人供他读书,对我到底有几分情意,谁知道。”她苦笑着。

“他说对我情深意重,感念我的恩情,只要我开口,他就休了原配娶我为妻,但是,一个女人为他生儿育女,为他侍奉双亲,无怨无悔这么多年,又有什么错要落得被休的下场……”她终于落下泪来。

她仰头灌了一碗烈酒,把碗摔在桌上,最终没有放任自己哭泣,重重抹了一把眼泪。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李净之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只问:“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离开他。”女医很果断道,“我把家人安顿在城外了,回来拿些东西就走。”

李净之惊讶于她的果断,心里有根线仿佛被拨动了一下,他艰涩道:“六年,你舍得吗?”

“舍不得,”女医摇头,“但总有能舍下的那天,他不是我的良人,既知道,为何不早些放手。郢都我待不下去了,上京我也没法待,可天大地大,何处不能于我容身,我并非离开他就不能活,相反,离开他,我才能活。”

离开他,我才能活。

这句话山呼海啸般往李净之心里冲,他怔住了。

……

宋沅当然是很生气的,他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硬是没找到李净之,而李净之则在第二天

醉醺醺地自己回来了。

一进门就看到黑着脸的宋沅,他想上前抱他,被宋沅用手挡开,他不满地噘着嘴,道:“又生气了,你怎么这么爱生气啊?”

看他这副样子,宋沅火冒三丈,很想现在就好好教训一顿,但他有急事要出去,宋即还在门口等着,他隔空点了下李净之,“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然后招来怜月,吩咐:“别让他出门。”

李净之睡了一觉,晚上宋沅果然狠狠折腾了他一番,还在脸上嘬了两个红印子,属于没脸出去见人的那种。他昏昏沉沉地看到宋沅一边干他一边很崩溃的表情。

他很疑惑,心想:你崩溃什么啊?

但此时,他也没心思去弄懂了。

脸上顶着两个吻痕,李净之确实没脸出门,一整天窝在房里,宋沅和他一起吃了早饭之后就没空管他。

正百无聊赖之际,怜月来敲门说有人找,他探头望出去,见是凤府的小厮,他赶紧掏出手帕捂着脸,朝小厮招招手。

小厮跑过来,他忙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啊,世伯出什么事了吗?”

小厮满脸堆笑,作揖道:“李公子,老爷明天去城门外给流民施粥,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往年都是大小姐陪同的,如今大小姐来不了,让小的来找你,大小姐说在你家里找不到人,就来这里找。”

每年冬天都有家乡遭灾的人结伴往别的州府去,途径郢都歇脚。郢都城早就对外公开过不接收流民,但会组织民众捐些吃食和衣物。

因此这段时间城门管得很严,进出都要盘查,以确保不放一个流民进城。

凤伦一心向善,每年都会带着家人出城施粥,捐些衣物钱财。

李净之汗颜,自从知道自己发酒疯,在凤冬舟面前和宋沅做了什么,他已经决定再也不见凤冬舟了。

他想去帮凤伦,可他现在这幅模样实在出不了门,只好捂着手帕咳了两声,道:“抱歉啊,我昨天感染风寒,现在正病着,要是传染给世伯就不好了,你替我跟世伯说一声,我下次登门谢罪。”

“公子你严重了,其实施粥小的们都会做的,主要是老爷想见见你,他在家总念叨你呢。”

李净之更内疚了,嘱咐道:“你们多帮着点,别让世伯太操劳。”

“哎,那您好生养病。”

小厮走后,李净之情绪很低落,才关上门宋沅就推门而入,估计是听说有人找李净之就回来了。

李净之脸上的印子没个几天肯定消不下去,他这会儿看见宋沅,心里一阵冒火,气愤着上去就是一击重锤。

重锤是他自己想的,实际上他的手腕很轻巧的被宋沅捉住了,拇指在腕上磨了磨,然后捞起他另一只手,皱着眉问:“手环呢?”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人,这会儿就心里发虚了,喏喏道:“不知道。”

手环也好,他一直佩戴着的珍珠坠子也好,他都故意弄不见了,他不想要了。

他觉得自己入魔了一样,不管宋沅对他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要想是不是对阿布说过,是不是对阿布做过,手环或是坠子,是不是本就是送给阿布的。

他天天被这种心思折磨,却又不敢当面问,问宋沅心里的人是谁,是阿布还是他?还是被他慢慢变成阿布的他?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他在宋沅身边一刻都待不下去,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他知道,那是宋沅在骗他。

所以,他捧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想办法悄悄离开,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再自己慢慢消化。

宋沅抓着他走到床边,在杂乱的床上翻翻找找,只找到了手环,珍珠坠子找不到了。

他重新给他戴上,点着脑门警告,“再弄不见了,你给我等着。”

李净之死气沉沉的,被宋沅戳得后退了一步,差点仰倒。

宋沅下意识捞了一把,但他已经自己站直了,低垂着脑袋。

宋沅强硬地抬起他的下巴,逼他对视,他两眼无神,表情也呆呆的,完全没有初时那样,老远看到自己,就飞奔着跑过来,额上冒着细汗,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着,灵动不已。

已经好久不曾见他笑过了。

宋沅知道李净之变成这样全是自己一手造成,原先他绝不后悔,现在看着却有些心软,他将人轻轻揽在怀里,温声道:“最近太忙了,等事情告一段落,带你出去玩,你没去过上京吧,那里比郢都要繁华得多,也有很多好吃的,你一定会喜欢,想住段时间也可以,我陪着你,嗯?”

李净之没说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