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狐说萝卜药丸

4 吸血

楚璠听到他浅浅地笑了一声,吐息温热,轻飘飘地烫在她耳郭上。

“你觉得呢?你原以为我是什么……”依旧是往常般淡然沉静的声音,却让人听出了些别样的、不外透的撩拨。

楚璠紧抱着两柄剑,手指蜷了一下:“我一直觉得,您是仙长……”

子微略略起身,蓝丝与他银色长发相织,迤逦及地,随着动作滑过楚璠的手背,很凉。

“十四洲没有仙人。”他语气带了些无奈,“你兄长怎么什么都没告诉你。”

妖魄排山倒海一般的反噬,仙骨又簇拥上去压制,胸腔上阵阵闷痛。而身边的人味道很香,带着昆仑山上鸳花特有的清新,和女儿家特有的甜柔。

九重鸳花对天山狐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它们本就是相依相生的东西。

楚璠觉得他说话的味道好像变了,不似原来般从容和煦,反而有一股细微的意味不明。

“您是妖么?”她听到自己这样问。

子微笑笑:“算是,但也不全是。”

他有些忍不住了,把女孩儿虚虚笼住,鼻尖隐隐约约贴在她的后脖颈,“第一次……我有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

楚璠听见这话更紧张了,往常就是割腕把血放进碗里的事情,现在却有了些别样的压迫感。

她僵硬地点了点头,甚至不敢回头看他。

子微忍着胸腔上的剧痛,试着安抚她:“不需要很多血。只是你在我身边的话,会好很多。”

楚璠依然僵硬着点了点头。

子微没忍住笑了笑,“我又不会吃了你。”

楚璠不敢说实话,她总觉得他是真的要吃了她。

楚璠晕乎乎的被他带进洞府深处,只闻到淡淡的雪松味儿。原来他身上也是热的,不似面貌般如玉石冰冷。

她攥紧手,视线内一片混乱,两柄剑被放在刚才的石桌上。她的怀里空落落的,没有安全感。

楚璠勉强问道:“先、先生?”

这就是那洞府深处的禁地。

子微把她放在一个石台中央,头顶是一块块片状的玉镜,四周的墙壁并不平整,覆着一道道斑驳焦黑的痕迹。

像是被什么东西,一日复一日的撞上去。

现在可真的是有些怕被他吃了。

她又叫了一声,声音带着些紧张:“子微道长!”

楚璠觉得自己的后颈被摸了一下,那道温柔的嗓音又从她头顶传过来,“怎么现在就这么怕了。”

他这话说的,楚璠简直都快哭出来了。

她还要去见哥哥呢,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可能是她的表情过于难看了些,子微忍不住笑了笑,胸腔的震动让她面红耳赤,“说了很多遍了,不要怕。”

众多玉镜投射的光束下,几道铁链还沾着黑血,周身画着繁复的阵图纹路,还有蓝色电光忽明忽暗,很有几分渗人。

这怎么能让人不要怕?

楚璠不自觉抓住了他的腰,圈得很紧,害怕道:“您、您是要把我放在那吗?”

献祭什么的?倒也不是不行,只要能救兄长……

子微有些讶然,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失笑道:“你在想些什么呢?”

子微将她放在一个玉台上,离那些锁链黑血的地方很远,“现在不需要那些东西了。”

他向上指了指玉镜凝光的窗格处,溶溶月色洒下来,照得玉台一片波光粼粼,仿佛化成了一片赤青色的星盘。

她被安置在星盘之上。

她慢慢缩起肩膀,把脑袋颤颤巍巍地垂下去,露出了一大片后颈,光洁无瑕,像是上好的薄透白瓷。

子微垂着眼,盯了很久,而后缓缓低下头吮了一口。

牙尖只是轻轻一触,便像是戳到了什么细腻的花瓣,其实更像栀子,柔润得让人想去掐上一个印子。

他的牙齿稍微一倾,便刺了进去,楚璠甚至感受不到痛,她只觉得自己像一个被薄丝覆着的茧,一下子就被戳开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真的失血过多,好似有了幻觉,身上也轻飘飘的,并不难受,但是有一种酥酥麻麻的电流感。

肩膀上压着的东西更沉了些,起起伏伏的鼻息打在她脖颈上,黏黏的,血刚冒出来一点,就被舔舐干净,柔软的唇瓣不停在磨蹭,舌尖甚至还在往涌血处顶。

上面似乎还有无数的小倒刺,湿黏温热又夹杂着一些尖锐而微妙的碎疼,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被蛇信触碰过的战栗感。

她现在相信他真的不是人了。

她看见了一条长而柔软的雪色尾巴。

一条毛绒绒的尾巴不知何时已经冒了出来,绕过她的脚踝向上伸,细软的绒毛扫过她的腿肚,却又像钢针一般刮破了她的裙摆。

楚璠吓得像一只被咬住的兔子,倏地低下头,却又看见了第二根、第三根……

她数了数,一共七根尾巴在她的裙摆里扫来扫

去,甚至明目张胆地绕着她的腰缠到胸口。

楚璠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的身体越来越冰,子微感受到了什么,俯身将她抱起来,他刚饮完血,眉间红痕愈发红,和染血的唇一样鲜艳。

温润和妖冶糅杂在一张脸上,他笑了笑,轻声道:“吓到你了么?”

后半夜里,楚璠就这么被他一直拥着,尽管子微只是轻轻把唇贴在她的脖颈处吐息,但她依然不敢睡,就这么背靠着他的怀里。

他肩膀宽阔,脊背挺拔,胸膛并没有全部贴着她,有一种克制的礼貌。

当然,如果那些毛绒雪色的长尾没有绕着她的脚踝卷来卷去,尾尖还时不时蹭着她的腿肚,她应该会更轻松些。

“道长。”楚璠被挠得很痒,指着那些游移缠动的长尾,没忍住开了口,“可以管一管么……”

“啊……”他好似恍然般点了点头,尾巴松了下来,尖耸的尾尖漫不经心的摇曳,有一种很蓬松很安分的绒态。

“很久没这么放松过,冒犯了。”他抿起嘴角,冰凉修长的指尖触了下她的脖颈,一股暖流便涌进她的经脉里。

“可以回去了,楚璠姑娘。”

楚璠松了口气,起身整理了一下破碎的裙摆,只稍微瞥了他两眼,便逃也似的跑了。

两柄剑被放在客座的石桌之上,她慌里慌张的,只记得揣走白泽。昆仑一柄剑孤零零地躺在石桌上,好不萧瑟。

子微眯了眯眼,长尾延伸过去,尾尖随意一扫,昆仑剑便被捞了过来。

他撑着额,修长的指尖沿剑身抚过,有几分慵色,笑叹道:“怎么这就被丢下了。”

楚璠走在路上,暗暗松了口气。

往常蜀山取血之时,兄长在的话还好,若阿兄不在,没人为她疗伤,失血过多,总要头晕眼花几天。

看来子微道长真的就只取了一点点,估摸加起来都没几口的。

只是没想到他是妖……可妖又怎么能得昆仑神剑的传承?她不太懂,又不禁想起了那些锁链封印和墙壁上的焦黑痕迹。

她或许知道那些阵纹是镇压着谁的了。

到底要多痛,才能自毁八百似的,做出那等自残般的举动。

楚璠有些不敢再想了,这也不是她该关心的东西,她现在只担心阿兄会在天魔下遭受什么样的折磨。

外面还黑着,只有淡淡的赭色从山脉处晕开一层光,金乌逐起,是这冰天雪地里唯一的一抹颜色。

阿兄。

“璠璠。”是一道有些虚弱的男声。

楚璠吓了一跳,抱紧剑了剑身,四顾茫然,紧张道:“何人?!”

“璠璠,我是白泽剑。”那道男声从剑身传过来,带着些急切,“太好了,你跟着那位道长,果然能聚集灵气,听见我说话了。”

他没等楚璠回神,速速解释道:“那个子微身上有仙妖之气,妖魄仙骨不相合,应该是一直在用法力压制自己。主人给你抢来的鸳花正是他的伴生灵草,对他的妖魄有清明压制之效。”

楚璠听后,心里有些慌乱:“那如果是哥哥抢来的鸳花……我是不是不该用血来逼迫他出山?”

白泽告诉楚璠:“不是这个道理,当年主人搜寻各地天材地宝,只有鸳花是自认你为主,与你有缘。现在鸳花和你相融,他反而捡了个大便宜。”

楚璠松了一口气,子微道长清正高华,应该不会欺骗她一个弱小女子。

她看着白泽剑就想起了兄长,眼泪瞬间就啪嗒地掉下来了:“白泽,你能不能感知到哥哥怎么样了……”

“主人可能不太好……”

白泽的声音带了些沉重,“璠璠,我能看出昆仑神剑有浩然仙气,子微道长又与你有因果牵扯,你跟着他们,定然可以保全自身。”

白泽是上古神兽,有破碎虚空之能,楚瑜当时选了白泽这柄剑,便是因为他能随意扭转空间,可以在危险之时传送在楚璠身边,更好的保护她。

他这意思,是自己要走了……

楚璠听他这样说,心沉了沉,问道:“是哥哥出事了吗……”

“主人被关在水牢,但你放心,主人天生剑骨,入骨成鞘,天魔杀不了他。”

可所受的折磨却不小,白泽隐隐有所感应,却不太敢告诉她,怕她伤心。

楚璠抹了抹眼泪,故作坚强道:“那你快去吧,阿兄更需要你一些。”

“璠璠……”

“嗯?”

那道温柔端正的男声停顿了片刻。

楚瑜那时年龄是小,可即便他当时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定然也已经明白——九重鸳花是天狐的伴生灵草,若早点把楚璠送到昆仑,说不定她早就可以生灵根、聚灵气。

楚瑜为什么不这么做?

白泽突然想起自己生灵智的那个夜晚,楚瑜初进秘境,杀死了首领三头恶犬,浑身是血,胳膊都是碎骨,没有一处好肉。

他进了房间,第一件事情不是去包扎伤口,而是立在楚璠睡觉的床前,面容苍白阴郁,一遍遍的念叨,声音嘶哑。

「璠璠,阿兄只剩下你了,阿兄会保护你的,你不能离开我,你不许走,你不能走……」

那时楚瑜瞳孔深处的无限偏执,让他一柄剑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白泽,你怎么了?”楚璠戳了戳剑上的穗子,一双眼睛还红通痛的。

“罢了,记得照顾好自己。”

楚璠点点头,把剑平放在空地处。

青白剑穗里响起一阵环佩清鸣,过了良久,终化作一道游鹿流光,破碎虚空,又化作虚无。